第四十九章 实习生
季屿在老家待的那一星期,人在曹营心在汉,就跟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孙悟空一样,度日如年坐立不安。等到时间熬够,终于能回S市那天,他是神清气爽欢欣鼓舞,仿佛那天才是大年三十。 庄亦麟也没想到季屿从老家回来会带那么多瓶瓶罐罐的土特产:有季屿父母自己腌的腐乳,有泡水喝的山茶,有活血化瘀的三七枸杞,还有普洱茶…… “这个是什么啊?”庄亦麟从一大堆东西里拎出一个异味极大的玻璃瓶提溜到季屿面前,这瓶子之所以能从众多不明物体中脱颖而出,全仰仗它的嗅觉杀伤力。 季屿笑道:“我妈用酱油和小米辣泡的大蒜,很下饭的。” “那吃了嘴得有多臭?”这臭味连隔着瓶子都这么有穿透力,难以想象经过口腔咀嚼后的留臭时间会有多长久。 季屿知道他的小妖精有多矫情,囧着眉说:“这就跟臭豆腐一样,闻起来臭,吃进去香,咽到肚里暖洋洋。” 庄亦麟马上把那个玻璃瓶放到距离厨房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捏着鼻子说:“这味道我闻了晚上都没法睡觉,你要是吃了也离我远点。” “可是……我妈说这瓶就是特意留给你的,我二叔他们连吃带揣想拿走都被我妈坚定的回绝了,她说这是留给季屿那对象的……”季屿眼里乌泱泱的,庄亦麟连尝都不尝就这么抗拒mama的腌大蒜,他有点沮丧。 庄亦麟哪想得到一瓶破大蒜能饱含那么多真情告白故事,季屿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要是他再执意嫌弃,那就太驳人好心了……咦,怎么会…… “你mama怎么会知道你有对象?”这才是重点吧。 季屿玩味的笑着:“我告诉她的呀,我还让我妈看了你的照片呢!” 庄亦麟狐疑的瞥着他:“什么照片?” “你弹钢琴的照片,还有你跟学生上课时我偷拍的照片,我妈别提多崇拜你了,她非常羡慕会弹钢琴拉小提琴的人,说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家,我们这种只会死读书的一抓一大把,一点都不稀罕。”季屿说的是真话,他mama才看了庄亦麟的照片就一边夸人长得清秀,一边拧着季屿胳膊责怪他为什么不把人带回家,害她白白浪费一个在亲戚面前耀武扬威的好机会。 庄亦麟瞅着他看了半天,半信半疑道:“你mama对男同的接受度也太高了吧……就跟看媳妇儿似的那么激动……” 季屿抱着他亲了两大口:“你就是我媳妇儿啊。” 晚上吃饭时,庄亦麟被季屿愣逼着吃了一颗腌大蒜,刚开始他跟吃毒药似的憋着气把大蒜咬嘴里,嚼了几口,一股反人类的奇臭从口腔穿刺到鼻腔,然后顶上大脑,层层叠叠扑鼻而来,躲都躲不掉。但在忍受过开头那一阵刺鼻味后,说不出的香味就从舌尖溢出,有点类似“臭豆腐原理”,被酱油过滤掉大部分辛辣的大蒜现在只剩下非常饱满的、讨好味觉的特殊味道。 “好吃吧?” “还行……”庄亦麟咂么着嘴里的蒜味:“不像生大蒜那么辣嘴。” 季屿:“我妈说了,明年春节她邀请你回家一块过。” 庄亦麟噙着笑看他,干脆道:“好啊。” 春假结束,行业返工陆续就位,鱼贯而入的不再是过年前的超市,而是一栋栋写字楼。公路上持续车水马龙,但已不是返乡,而是奔赴各自工作岗位的打工人。 年前约好来工作室面试的几个大学生在开工第一天,按时来工作室报到。两个学设计的,一个学工程造价的都顺利通过面试,翌日就能来上班。 季屿乐于给这些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提供一扇就业的窗口,哪怕他们仅仅把这视作实习期间的一个跳板,时间一到就拍屁股走人;哪怕他们对这个小小的工作室不会有所留恋;哪怕这块方寸之地以后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不论如何,他仍然愿意为这拨年轻人在最炽热、对社会最充满期待的时候,给他们一个肆意挥洒汗水和青春的空间,因为这种向往和激动,他曾经也有过。 两个设计师里,一个叫丰润凯,是某二本的环境设计系学生;另一个叫程顶,浙大设计系的,也就是办公室会计汪君荷的侄子。 季屿自己也是毕业于名校,所以在见到程顶的时候免不了会生出些学霸之间惺惺相惜的情绪,不懂的人觉得那是文人的矫情,懂的人就知道那是一种文化磁场的吸引。 “我很好奇,你一个浙大毕业生,大可以去国企或事业单位实习,我相信不成问题,为什么偏要来我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 程顶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说:“工作地盘大小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既然我可以选择来小工作室,同样也可以通过努力去设计院,只是我不喜欢那种油腻古板又虚伪的单位,对我来说工作环境比什么都重要,收入多少暂时还不在我考虑范围内。”这回答,就算称不上大气磅礴,也算是风声鹤唳了。 季屿在没见到程顶本人的时候有想过汪君荷这侄子会不会是个只懂死读书学理论的“学”霸,因为汪会计就是这么个死板的中年女性。但在接触到本人后,小聊了几个回合他就发现,程顶这人是个有想法有实力的新社会大学生,对于设计专业,他的思维结构很大胆,但又不是脱离实际的天马行空,每一个设想都建立在有理有据的实际理论上,他很看好这个有些独断专行的设计新人。因为设计人就是要敢于剑走偏锋、破茧而出,循规蹈矩的设计人是没有前途的。 汪君荷拍了一把程顶,瞪眼提醒道:“小兔崽子,才刚面试呢你就锋芒毕露了?谦虚点会掉毛吗!” “姨妈,我这是实事求是,谦虚那就是伪君子作风。”程顶撇着嘴说。 汪君荷刚要拧他疙瘩,就被季屿笑着打断了:“汪姐,我就是需要有一说一的人,年轻人如果连这点自信和魄力都没有,那肯定不适合做设计。” 眼见老板都给自己侄子说好话,汪君荷才不情不愿的作罢。 “我听汪姐说你寒假结束还要回学校答辩是吧?”这么算来程顶上不了几天班就要走了,工作有点难安排。 程顶就像知道季屿在顾虑什么似的,马上说:“给我三天时间回学校就够,至于工作上的安排季总你不用担心,你安排给我的,我一定会完成,绝不会因为论文答辩的事影响工作。” 这是季屿第一次见程顶,但却对这个半大男孩有种说不出的欣赏,他笑了:“行,我相信你的能力,明天跟我一起去N市,”他转头交待丰润凯:“小丰你就跟着贺澜,他手上有几个S市的案子,多跑跑施工现场,会有意外收获的。” “好的季总。”丰润凯笑答。 季屿亲和道:“都是岁数差不多的人,我顶多就比你们大四、五岁,叫声哥就行,不必那么死板。” 两个年轻人搓搓鼻子,应道:“知道了,季哥。” 那晚回到别墅,季屿兴致勃勃的跟庄亦麟说起今天来面试的几个大学生,均是赞赏有加,尤其提起浙大的某人,季屿更是啧啧称叹,说现在的大学生怎么回事,明明只比自己小了几届,却戾气十足,很有冲劲。 浙大……庄亦麟不可避免的回想起一个月前在杭州那晚的遭遇,他都已经快忘记这事了,季屿一提起这个响当当的大学,他脑海里又冒出程顶那张野性的脸,以及那天自己离开后,他在酒店撒泼打滚的疯狂举动,想想都叫人胆寒。这人十之八九有精神疾病,这是庄亦麟给他下的诊断。 “浙大的学生怎么会来你这种小工作室实习?”庄亦麟的质疑人皆有之。 季屿哼笑着:“你都说了只是实习,就这专业和学校毕业后肯定是去设计院,我那座小庙哪供得了这么一尊大神。” 庄亦麟瞥他一眼:“那你还这么兴奋,傻呀?” 季屿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坐到桌边,继续说:“有时候工作不单是为了工作,还有学习,一个好的工作伙伴能教你很多东西,但那些东西未必是跟工作有关的,也许是生活、生命、信仰、疗愈……” 庄亦麟觉得季屿似乎很看好这几个新来的大学生,都扯上信仰了:“你有这么激动嘛,跟贺澜工作这几年都没见你这么亢奋过。” 季屿纠正道:“你错了,是贺澜跟我一起工作他亢奋。” 季屿一连带程顶跑了小半个月N市宋总的写字楼工地。通过这些天的接触和交流,他发现自己对程顶的认知一点都没跑偏,这个大学生就是聪明,一点就通,一通就会。他能发现施工过程中存在的不足,也提了很多细节上的问题,虽然有些问题略显稚嫩,但季屿还是被他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惊叹到了——程顶不止机灵,还愿意学东西,这是很多有点小聪明就自以为是的大学生远远不及的智慧。 恰逢宋总对前台接待处的设计有新想法,他觉得形象展台虽然造型流畅可观赏性强,但同时也占据楼层空间,把视觉范围缩小了,不够大气,他希望能改动一下。 回S市的路上,他同程顶讨论着设计改动的话题,季屿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搭上,突然神来一笔的问了坐在身边的程顶一句:“如果你是设计师,你会怎么改动?” 看得出坐在副驾的程顶有些惊宠,但并没有显示出新手小趴菜的慌乱无措,而是深思熟虑了一番,说:“季哥,如果你相信我,给我一天时间,后天我给你设计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