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柯明澈怎么构思也描绘不出来四个人出现在一辆电瓶车上的画面，除非一个人骑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四个人……怎么做到的……” “挤挤，不过就开了一米不到。” 柯明澈无话可说。 夏决辰的长相很容易给人一种他很高冷的错觉，柯明澈现在发现这人不仅幼稚，甚至还有些…… 笨笨的。 家属院和学校之间这条路上就停着一辆小电驴，柯一星左看看右看看没看见熟悉的自行车和哥哥，站在路边不敢过来。 “柯一星！”柯明澈远远地喊了他一声。 “你弟叫柯一星？”夏决辰看着犹犹豫豫朝他们走来的小学生问。 “……你认识？” 夏决辰笑了一声，说：“不认识，就是觉得你们俩名字风格相差挺大。” 不像是一家的。 夏决辰把这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对和柯一星相依为命的柯明澈来说，这句话应该一点也不好笑。 “哥哥！”柯一星终于认出戴着头盔的柯明澈，撑着小雨伞快步走过剩下这段路程。 “怎么坐？”柯明澈问。 “坐前面。”夏决辰抬手撩开雨衣。 柯一星站着没动，看着柯明澈。 柯明澈：“去吧。” 柯一星又看了夏决辰一眼，确定这人他之前没见过所以不用打招呼才收伞钻了进来。 夏决辰问去哪，柯明澈报了个地址给他。 “那是哪？”夏决辰茫然地握着车把手，不知道该直行还是转弯。 “……到时候我直接指给你吧，先上桥。” 夏决辰于是发动车子。 快要下桥的时候柯明澈说了个方向，夏决辰戴着头盔没听清让他再说一遍，说话声音有些大，引得周围的人都朝他们这边看。 柯明澈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他朝左前方倾了倾身，靠近夏决辰耳后说：“下桥后直行。” 左肩头传来一片温热，少年的身体以一种礼貌的姿势贴近他。夏决辰并不讨厌这样的身体接触，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幼兽依赖的饲主。 也许是被雨衣捂着，夏决辰莫名有些热。 柯明澈家住的小区不算新，每幢单元只有六层楼，夏决辰猜测楼里没装电梯。 他把肖恩停在单元楼下面的非机动车棚里，等柯明澈和柯一星都下车了自己才取下头盔、脱掉雨衣，长腿一迈从车上下来。 他甩了甩头发，余光一瞟看见柯一星脸上满是惊讶，像是见到超出认知以外的东西似的。 这小孩儿肯定没和他弟解释。 “谢谢，有机会……请你吃烧烤。” “不请我上去坐坐？湿着头发我可能会感冒”夏决辰说完还装模作样打了个喷嚏。 柯明澈和他对视片刻后无奈地说：“……好吧。” 柯一星疑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猜不到自己哥哥和这个红头发大人的关系。 单元楼下需要呼叫房主才能打开的大门被人图方便用砖块抵着，随便人进出，夏决辰在心里为做这件事的人默默叫好。 柯一星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有用不完的精力，连上楼都走在最前面，柯明澈因为腿疼稍稍落后，压尾的夏决辰看不惯他勉强的样子，几步上前弯身抬手圈住柯明澈的双腿一气呵成把人往自己肩膀上一扛。 柯明澈：“！” 柯一星举起双手：“我也要！” 夏决辰看着柯一星说：“……下次。” “放我下来。”柯明澈全身都在拒绝夏决辰的禁锢，谁知道这人力道这么大，让他连挣扎的幅度都缩水不少。 “你走太慢了，我可不想感冒，”夏决辰伸出另一只手，在柯明澈受伤的那条腿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还是你想听我以后叫你小瘸子？” “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先放我下来！”柯明澈为了不吵到邻居刻意压低声音，语气里的恼怒却丝毫未减弱半分。 夏决辰没理会他的反抗，对着柯一星问了一句：“你家住几楼？” 柯一星：“六楼。” 夏决辰加快步伐一次跨两个台阶开始朝上冲刺，柯一星以为他在和自己比赛，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到六楼夏决辰把柯明澈刚放下来就听见柯一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说：“好……累……” 夏决辰看向拿钥匙开门的柯明澈，疑惑他对自己弟弟说的话怎么没有反应，不成想却看见这小孩儿抬手抹了一下脸。 夏决辰顿时慌乱起来。 难道哭了？还是头发末梢的水珠落在了眼睛里？ 不知道因什么而模糊的视线让柯明澈好几次没对准锁眼，夏决辰在旁边看着心急，伸手说了句“我来吧”，被柯明澈一巴掌拍了回去。 这一巴掌拍下去后门立马就开了。 屋子还挺大，三室一厅的格局，南北通透，采光很好，雨停之后干净清爽的天空被落地窗框在客厅里，宛如一副生动的画卷。 柯明澈指了指沙发，转身进了浴室，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条毛巾，隔着茶几扔给了夏决辰，然后转身又进了浴室。 夏决辰把毛巾搭在头上随便揉了几下后拉到脖子上挂着，朝沙发另一端的柯一星勾勾手指，说：“过来，问你个事儿。” 柯一星将目光从动画片上移开，看着夏决辰说：“你问，我听得见。” 夏决辰“……看过小羊肖恩吗？” 柯一星摇头。 夏决辰沉默片刻，随后看向电视屏幕里的粉色小猪，漫不经心一问：“干吗离我这么远？害怕？” “嗯，害怕。”柯一星点点头。 夏决辰莫名觉得好笑，柯一星说着害怕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柯明澈当初说不害怕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这两人不愧是亲兄弟。 夏决辰：“你看起来并不像害怕我的样子。” 伪装被识破的柯一星有些懊恼，他抿着嘴看向夏决辰，纠结要不要说实话。 夏决辰继续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柯一星。 柯一星招架不住，只好说：“……那我说了你别生气。” 夏决辰：“不生气，你说吧。” 柯一星：“你身上的味道……我不太喜欢……不难闻，是那种……我也形容不出来的味道。” 夏决辰抬起手臂往自己鼻尖凑了凑，没闻见什么奇怪的味道，他也不喷香水。柯一星指的……是烟草味道吗？ “你哥怎么还不出来？”陪柯一星看了会儿小猪佩奇夏决辰开始觉得无聊了，好奇柯明澈在浴室里干吗。 没听见水声，这人肯定不是在洗澡。 柯一星：“不知道，你要是担心去看看不就行了。” 夏决辰愣了愣，柯一星的话让他有些混淆，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好奇还是担心。 他在沙发上又坐了一小会儿，然后才取下毛巾起身来到浴室门前。 夏决辰敲了敲门，两三秒后说了句“我进来了”才把门打开。 洗手台旁的柯明澈转过头看着他，双眼通红。 “我……毛巾用好了。”夏决辰往里走了一步，顺手带上门。 柯明澈看了眼他手里的毛巾，然后拧开水龙头，掬了一碰水泼在脸上。 他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水珠，再次抬头看向夏决辰时眼里的无助和脆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头发还湿着小心感冒。”夏决辰把毛巾摊开放在柯明澈头上，刚准备动手揉搓就被他一巴掌拍了回来。 比在门口拍的那一巴掌还要狠。 似乎带着气。 “烧烤店老板说今天休息，我不用过去，你可以回去了。” 柯明澈说这话时一直盯着夏决辰宽松的白色衬衣上那朵横跨前胸的黑色玫瑰，这人偏爱这样的穿着打扮，宽大的衬衫配松松垮垮的裤子，看起来随性极了。 “我不想回。”夏决辰说。 柯明澈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他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夏决辰。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自作主张地来帮我、接我，现在又赖在我家不肯走，说白了我们只是刚认识几天的陌生人而已，你凭什么这样涉足我的生活？我被勒索跟你无关、淋雨也跟你无关、腿瘸了也跟你无关，我和柯一星怎么活都跟你无关！你要是真的很闲就去找别人吧，需要帮助的人还有很多，我不是其中之一。” “请你不要再来了。” 柯明澈说的每一句话夏决辰都听出了相反的意思，因为这人的表情分明是央求他留下。 “你说的这些确实都和我无关，但是腿不能瘸，”夏决辰走近了些，“高考还要考体育。” 所有的委屈和忍耐都被夏决辰的这句话当作引线在身体里爆炸，柯明澈再也控制不住了，泪水从眼眶汹涌而出，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缓缓蹲在地上，像一头无助的小兽，捂着脸颊呜咽。 如果车祸没有发生，他现在应该在省重点高中读书。虽然离家比较远，一个月只能回来一次，但未来至少有了保障。以他的能力在这样的高中学习，考上双一流大学不成问题，毕业后能找份好工作赚许多钱报答柯景山和薛尔雅的养育之恩。 如今他们俩都不在了，养育之恩也不用报了，他失去了读重点高中、考好大学的理由，为什么还会这样委屈呢？ 因为不甘心。 柊市太小了，他本来有机会走出这里去看看外面更加广阔的世界，带上家人一起去体验那些新鲜潮流的事物，而现在他的家人只剩下柯一星，为了挣钱有时他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 真的好不甘心啊。 可他谁也怨不得，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柯明澈已经决定放弃的追求现在又被夏决辰提起，还提醒他不要忘记，他怎么能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