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天下潮（上）

    青川将彦敢发誓自己没和森鸥外扯过一句谎话（除了上床前和在床上）。至于底鄙出身、犬口夺食——话是实话，不过事也都是Alpha闯进联邦高层，坐稳分部指挥官交椅之前的事。所谓句句真话，句句误导，卸责推诿这活青川将彦无师自通，熟练得让人瞠目。他的上司烦透了手底下这个叙诡精，军事培育基地进行战争机器实验的项目一出来就把它压缩打包扔给了无聊到自己和自己下棋的青川将彦，“去，为联邦献出青春。”

    青川将彦窝在办公桌后面，脖子一伸，配上那身黑白银灰配色的军装制服，真是好俊俏一只哈士奇，“有双休吗？带不带五险一金？”

    上司冷冷看他一眼，知道这摆烂东西比起国家更爱他自己，左脸写没有右脸回不带，眉宇上明明白白地摆着两字横批：快滚。

    青川将彦原地扭动，“很怪！！我太禽兽了！！我当不了老师！——会穿帮的！！”

    “A01，”上司扯了扯别在衣领内的传声机，“把他——和他的行李一起，从办公室扔出去。”

    以上，就是青川将彦成为森鸥外学长的原因。

    .

    烈阳如火，万里无云。运行中的模拟设备被紧急叫停，搜救员身着推动器，沿着青川将彦坠落的坐标撒网式搜寻——基地方面讨不讨厌他是一回事，救不救他又是另一回事。Alpha横竖是联邦从高层拨下来的眼睛，实验还没到最后结果，监督员却因为意外死在了机械预备系模拟实验的训练场上——怎么听都是基地想遮掩什么的阴谋。

    负责和青川将彦对接工作的领导面无表情。暂停一次模拟设备的钱可以买下半个星球，况且有不少战甲都被困在了遥远的第三轨道之外，紧急备用场地根本不够那些成吨成吨的家伙挤，到时候维修费用要另算——还“我死了政府会继续派人来监督实验进行哒”……到时候来的人可能只是监督试验进度吗！？可！能！吗！！

    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发春王八蛋就是懒得活也别死在基地啊！战争机器实验知道监督它进程的是这么个晦气东西会选择烂在议案里的！！

    好在祸害遗千年，搜寻不到半个小时，就有机械工作体报出了青川将彦的坐标和生命体征。领导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水，亲自去降落平台接人、不是，接祖宗。

    ——他看见了一个求偶失败的狗。

    青川将彦胳膊和大腿都绑着支架，被工作体固定在棺材板一样的担舱里，抬上来时满脸的心灰意冷：“嗨。又见面了。”

    他头顶好像下着雨。

    领导感觉自己有被惨到，遂决定站在路人角度说几句，“你的目标一开始就错了，你答应的是要……”

    “……”哦，好像是差点就死了。领导回想起那架银灰色战甲精确优雅地从青川将彦怀里拽走Omega的场景，强行改口，“我的意思是天下何处无……”

    “没有了。”

    青川将彦强撑着一口气没昏过去，“他那样的Omega……再也没有了。”

    我草，领导心想，你还是个情种。

    青川将彦合着眼，把扎着滞留针的那只手搭在额前，“我不适合出面。你们想想办法，让医学与工程系那个叫森鸥外的Omega参与实验。他去年入学的，应该很好查。”

    “？”杀不了就拉入？“突然让他加进来，不会太碰巧了吗？”

    “所以别瞒他，用联邦、用战争的胜败、用局势去劝。他会同意的。不要威胁他，逼急了场面不好看。”

    战争机器的实验，其实就是上面那些人白吃白喝这么多年，真要打起来了怕输，怕赢不了，怕政权更迭，临时提出的白痴方法。Alpha心清如明镜，声线放缓后居然有几分如霜的薄凉，“这差事入不了谁的眼，以后被提起来也是反例一件，我不想让森鸥外当好人。”

    行，有够损的，“只要他满足实验人员条件，我就把他招进来。”

    “就算不满足破格也得录取。”青川将彦吐出一口血气，周身气氛一扫之前的阴郁，“招进来我俩就算上下级，上司可以啵下属嘴。”

    领导挥手示意工作体赶紧把病人抬走。

    ◆

    森鸥外知道很多东西。

    他知道基地在逼他站队。他知道青川将彦在拉他下水。他看穿了那大约是个只进不出的深渊——但是他的确没什么办法。他从家中接受的训诫就是忠于联邦，他没有理由拒绝基地邀请他对实验跟进。这里的记忆太灰暗、太残忍，Omega在睡梦中蹙起眉尖，从喉咙深处挣出一声闷哼来——

    血和疼痛都是存在的。他蹲在戴着金属蝴蝶发卡的女孩面前，手心里攥着一把糖块，“想要吗？”

    “这是给……我的？”女孩的瞳孔清透绮丽，掌心柔软白皙，“我……我可以吃吗？”

    森鸥外诚心实意地点头，“它们都是你的……想怎么吃，给谁吃，都随你。”

    与谢野晶子，十四岁。改造实验让她失去了原本的记忆和十四岁女孩该有的智商，却赋予了她更高级、更令联邦重视的能力——连接上她的系统，脑中被强制插入模块的试验品无论有多么暴躁都能迅速安定下来。森鸥外为了确认效率特意主持过对比试验，结果显示女孩的安抚效果比特制镇定剂高出百分之八十。

    百分之八十……已经担任实验主要指导人员的Omega拒绝了下属提出的对与谢野导入复制体建议。原因无他，复制体技术并不成熟，实验的重点又是头颅——一旦有微小的意外或差错影响到了女孩的大脑模块，那么镇静的效果会立即受到影响，他们亏不起。

    女孩不清楚他们的算盘，攥着一把糖块就要被工作体牵着手走进防弹金属制作的牢笼——她忽然挣扎抽手，哒哒哒跑回来扑进森鸥外怀里，幼稚的脸蛋上绽着一朵明媚的花，“森医生！！”

    森鸥外心道原来不是逃跑……面不改色地蹲下身，和小与谢野视线齐平了，“怎么了？”

    一块温热变形的奶糖塞回他手心，女孩脖颈上密密麻麻的导线映出一片清莹的绿，“我想给你一颗。”

    “呀……”森鸥外笑起来，动作怜惜地把与谢野抱进怀里，“谢谢好孩子——”

    连接至与谢野的神经深处的导线汇总、交织、自颈椎刺入，被一个金属项圈死死箍在她纤瘦的后颈。Omega视线在那里走了一圈，一颗骤然悬起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没有脱落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