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水肿

    人还没到齐，备用席都快坐满了，数不清这是第几个要来抱沈南熠的，小孩儿不怕生，谁抱都乐意。

    郑妍去找服务员，麻烦他们再备一桌菜，回去时路过一间空包厢，瞥见里头猩红的火光，她下意识多看了一眼，发现有人在抽烟。

    空包厢拉着窗帘，环境很昏暗，抽烟那人靠在墙角，身型模糊，但郑妍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儿子。

    她蹙着眉走进去，试探地喊了一声：“沈东勖？”

    沈东勖一惊，还没回头就想先藏烟，又觉得实在是多此一举，只好先掐了烟，张口喊了声“妈”。

    郑妍还算冷静，盯着他问：“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她只以为沈东勖是烟瘾犯了，所以才躲到这里来。

    “就刚才，不过没学会，太呛。”沈东勖如实说。

    今天几乎人人都围着沈南熠，抱过来抱过去，他大伯来的时候喊了句小侄儿，沈东勖当时正在跟堂哥寒喧，听见就下意识答应，可等他看过去，才知道大伯是在喊沈南熠。

    他当场尬住，被大伯叫了十多年的称呼，现在已经不专属于他了。

    如果柯让在的话，肯定会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然后安慰他，说那是因为沈南熠小，又是家里的新成员，所以大人们都围着他逗他哄他，可你小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对你的呀，只是你没机会亲眼旁观到而已嘛。

    可是柯让不在，他们已经分手了。

    沈东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委屈得眼眶发酸，于是他又逃开了，逃到隔壁无人包厢，烦躁地点了一支从餐桌上顺来的烟。

    他吸了一口，又苦又呛，一点也不解忧。

    郑妍端详着沈东勖的脸色，柔声问：“是有什么心事吗？”

    沈东勖沉默不语，似乎并不打算开口。

    郑妍也不勉强，叹了口气又说：“那你自己平复一下心情，烟就别抽了，等开饭了我发信息给你。”

    “嗯。”沈东勖点头。

    郑妍走到包厢门口，想起什么来又问：“小让今天来吗？你别忘了去门口接他。”

    沈东勖眸色暗了两分，声音都变哑，“他不来了。”

    郑妍一下子就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劲，心下了然，这俩小孩儿多半是闹别扭了，不过小情侣的事她不插手，于是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出了包厢。

    用餐结束后沈正安和郑妍又忙着送客，沈南熠到了睡觉的点儿，正躺在宋兰沁臂弯里睡眼迷离，眼神清醒时看见宋兰沁还会傻愣愣地一笑，下一秒又继续睡眼迷离。

    这是她最后一次抱沈南熠了，入职以来带过的宝宝里就数沈南熠最乖，几乎都没怎么让她烦神，一想到马上就要分别，宋兰沁俯首不舍地蹭了蹭沈南熠的额头。

    到家是下午两点半，打开门只看见宋忍忍盘腿坐在茶几前边听电视边写作业，宋兰沁拔了钥匙便问：“你弟呢？”

    “在房间里，早上到现在都没出来。”宋忍忍说，“他这两天好像心情不太好，也不知道怎么了。”

    柯让一向是什么话都对她说的，这次倒是例了外，问也只是摇头，还说没怎么。

    可那副失了魂的模样，谁信他没怎么啊！

    “是不是考试没考好？”宋兰沁问。

    宋忍忍摇头，“应该不是，出成绩之前我就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了。”

    “那他考得怎么样？”

    “挺好啊，年级排名还进步了呢！”宋忍忍咂舌，不禁在心里想，他弟可真牛逼，谈了恋爱后学习成绩不仅没退步反而每次都在往上升。

    想到这儿，她突然愣住，又恍然大悟，难不成是因为沈东勖？！

    这时宋兰沁又问：“你们明天家长会几点钟啊？”

    “下午一点开始，先是全年级所有家长一起开，然后再回各自教室，看班主任有什么要说的，到时候你跟着我就行。”宋忍忍说。

    宋兰沁点点头，又问宋忍忍晚上想吃什么，她过会儿出去买菜。

    等她出了门，宋忍忍才忍不住去敲柯让的房门，耳朵都贴到门板上，生怕错过里头的回复。

    “干嘛？”门里问。

    “我有道题不明白，能进去吗？”宋忍忍随口扯了个事由。

    柯让没说话，但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随后门锁转了两圈，门从里被拉开。

    宋忍忍伸头往里瞧，“你一整天都闷在房里干什么呢？午饭都不吃。”

    “写题。”柯让说。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宋忍忍刚想顺口溜一句“人是铁，饭是钢”，猛一抬头，却瞧见柯让顶着两只核桃大的眼。

    “卧槽！你这眼睛怎么了？”

    柯让低头闪躲，只说：“水肿。”

    “我记得你不是易肿体质啊……”宋忍忍嘀咕。

    柯让没说话，见她两手空空，开口问道：“你不会的题呢？”

    “哦，我就是有个知识点想不明白。”宋忍忍自顾自往房里走，边走边说：“你这几天郁郁寡欢的，到底怎么啦？”

    柯让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宋忍忍想不明白的知识点，刚想张口敷衍过去，宋忍忍又说：“之前问你你不告诉我，害我百思不得其解，这次特意上门求学，希望你能给我个答案。”

    柯让被她这样一说，心里竟有些放松，无奈道：“很明显吗？”

    “拜托！你脸上就差有字了！”宋忍忍往椅子上一靠，翘起二郎腿来，“说吧，和沈东勖因为什么事情吵架了？我帮你分析分析。”

    “没吵架。”柯让说。

    “那是闹矛盾冷战了？”宋忍忍摸着下巴，分析得有模有样。

    柯让平淡地摇头，“也没冷战，就是分手了。”

    “哈？！”宋忍忍震惊到腿都不抖了，“你再说一遍？分手了？！”

    “……”柯让懒得理，这明明就听到了，还非要他再说一遍。

    宋忍忍盯着柯让，“你这眼睛……唉…昨天是不是哭到半夜啊？”

    柯让屈腿坐在床沿上，并未对这个问题作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因为他没看手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半夜还是凌晨睡的，只记得最后眼睛也疼头也疼，脑袋涨得像泡了水，他还觉得离谱，这眼泪怎么就流不干。

    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柯让眼皮都睁不开，昨晚还觉得眼泪流不干，今天眼睛就干得像开裂的旱地，裂开的地方是难以忽略的疼痛。

    泪倒是没有再淌了，但脑子还是止不住得想沈东勖，想得他心烦意乱，很快就鼻子发酸，他怕自己还要哭，就只好爬起来刷题，以题海战术赶走脑子里的沈东勖。

    宋忍忍上身前倾，胳膊肘撑在大腿上，严肃地问：“他为什么甩你？”

    柯让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为什么不能是我甩他？”

    “怎么可能，寒假的时候你不还说自己真喜欢上他了么。”宋忍忍笃定道。

    柯让抬手揉了揉红肿的眼皮，“不重要，分都分了。”

    “真不打算告诉我原因？”宋忍忍非常好奇。

    柯让不想张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来表示自己的坚持。

    他确实不打算将实情告诉宋忍忍，毕竟在宋忍忍眼里，宋兰沁是她温柔可亲的好姑姑，没必要让她知道这样离谱的一件事，也没必要打破宋兰沁在她心里的形象。

    因为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更起不到任何作用。

    翌日的家长会，柯让将所有事宜交给宋忍忍，自己回教室里刷题。

    仅仅两天，他就已经写了不下二十篇和完形，仿佛只要不停做题，让大脑无时无刻都处在工作状态，这样他才不会有空去想沈东勖。

    笔芯没油了，柯让从笔袋里掏出一支新的换上，正好瞧见方梓明进教室，他张口便问：“你不是说要等你姐出来么？”

    “不着急，唐主任你又不是不知道，等他那长篇大论讲完，最起码得四十分钟起步，我就先上来坐会儿。”方梓铭绕过讲台往自己座位上走，“哦对了，我刚在走廊上碰见沈东勖了，他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柯让指间一颤，笔尖帽掉在桌上弹了好几下，他赶忙伸手去扑，同时问道：“什么东西？”

    方梓明把手伸到柯让面前，“喏，就这个小熊，他说你落在他家忘拿走了。”

    柯让怔住，眼前这个围着蓝色小领巾的熊，不就是当初他故意丢下，为了促进交流还麻烦沈东勖回家帮忙找的那个小熊挂件么！

    当初沈东勖说没找到，他从来没怀疑过真假，现在才明白，原来是沈东勖藏起来了。

    可既然藏起来了，为什么现在又还给他了呢？

    柯让心上像被铁锤又重又猛地砸了一记，不受控制地狠狠抽痛着。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分手了啊，他还说了非常严重的话，肯定伤透了沈东勖的心。

    “柯让？”方梓明在一旁叫他的名字，一脸担忧地问：“你怎么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