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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我保一个人

    日头毒旺,热烫的阳光被零散的风裹挟着一路延伸到郊区大道,往西的山上一片绿林植被正郁葱,及入口处草叶焦灼的味道缠人脚尖,被相继两人踩折了一丛,正蔫头蔫脑的试图翻身。

    今天是个日子。

    沈恣从唇口吐出最后一个烟团,脚在地上踩出一个浅坑,顺手投了进去,烟段刚好被两脚土掩住时,背后一凉,就知道是有人来了。

    两鬓花白的年纪,方脸高个,白衫被汗液打的透出rou皮,精明干练的面颊时刻保持着严肃,眉头常年蹙在一起留下三道深纹,跟着站在沈恣的右后方,盯着眼下半米处突起的土堆,上面插着的掉皮木牌上沾了点儿新土,刚被人扶正过。

    廖昌龙目光紧缩,瞥了眼沈恣掌根的浮灰,就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

    “唉。”

    廖昌龙伸手拍沈恣的肩头,沈恣的肩颈以rou眼可见的速度紧硬起来,后撤半步,明摆了个冷脸。

    “还是这么谨慎,”廖昌龙不悦的神色掩饰的很好,反过来赞同,“谨慎点儿好,你父亲就是——”

    戛然而止的话又接上两三声叹息,顶头硕大的叶片被风打的响亮,接住了这连连慨叹。

    “廖叔,”沈恣出言阻断廖昌龙再要打开的话头,“天热,来一趟辛苦。”

    “是辛苦,”廖昌龙也点了根烟,嘬了一口,说话时顺势把烟气吐出去,“日子快,也这么多年了,我也退休,早干不动了。你爸要在,见你现在模样也能享福,可惜了。我活这么多年也是白活,老婆也没了,没盼头啊。”

    “没盼头,”沈恣的头略偏了一下,唇角不合时宜地扯开轻笑,“这么多年,我给廖叔、还有您儿子,来回也送了几笔生意。现在,也想请您帮个忙。”

    廖昌龙拿烟的手一顿,松手扔了出去,“警局那片儿我说不上话了。”

    “褚二那边还有你们的人吧。”沈恣言明。

    廖昌龙摆摆手,“廖叔老了,你们年轻人怎么搞,我哪还能顾得上。”

    “帮我保一个人,”沈恣紧接着说,字头咬的确切,“用命保。”

    廖昌龙不说话,眉毛快拧出汗来,他不愿意在这关头上再趟浑水。

    他抬眼看这比他还高上半天的沈恣,总想着他还是个小子,没想到短短几年就长成这模样,挥爪子的狼崽也变成猛狮了啊,跟他犟老子不像,倒像自己。

    “我会放崔竞脱身,”沈恣开出自己的价码,再施压几句,“也会帮你儿子收网。”

    廖昌龙精明的目光闪烁两下,又很快压了下去。

    厉城被黑吃黑后,崔竞就被沈恣扣住了,不过到底就是个小警员,拿捏不住自己。真正让他动心的时沈恣后面开出的条件,家里小子也是个有胃口的,要是沈恣真能把褚二吞了,功劳归到他们身上,升官纳钱倒是其次。关键是他一辈子就图个清名儿,年轻时没做到的事情现在又给他机会,他真有些被说动了。

    转念一想,廖昌龙又犹豫了,他马上要出国享福,不想出岔子,而且沈恣和褚二斗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他不敢赌。

    “都是人命啊,”廖昌龙闷头,扯起嘴皮笑两声,“这年头,谁真豁的出命救别人呢?”

    沈恣咧嘴啧了一声,看样子是有些失望。

    还没等谁再开口的间隙,廖昌龙的裤子口袋里震动两下,手机铃声冒了出来,他客气的看了沈恣一眼,便要挂掉。

    “廖叔接吧,是急事。”

    沈恣一开口,廖昌龙的脸色就变了,把手机放在耳朵旁听几句,脑门上的汗簌簌掉,挂了之后叫骂一句,推扶一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转脸堆起一副假笑。

    “你的忙,廖叔得帮,就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怎么着也得帮了。”

    沈恣嘲讽地瞥着廖昌平脸上快挂不住的怪笑,也不理会他带气的拉踩一把,还点头客气地请人先走。

    不多时周渊上山接沈恣,跑的急身上也挂了汗,但眉眼之间隐有喜色。沈恣的脸上一向看不出什么消息,但他送走廖昌龙时见人脸色涨紫,就知道事情办成了。

    “沈哥,”周渊轻叫一声,他还是想确认一下,“廖局答应了吗?”

    “廖昌龙在六亿的豪宅里养了个肚子带货的情妇,老来得子,他怎么舍得,”沈恣的表情很冷,用帕子擦干净两手甩给周渊,“帮他改张机票吧,他想出国享福,也要先给我把人保住才行。”

    “沈哥还是很在乎小粲的。”

    周渊低眉,又轻声说了一句。以往这个日子,沈恣都会一个人来祭拜,什么工作都不论的,更不必说是费心思先打情理牌,又戳破廖局脸面去保程粲了。

    沈恣没应声,回头再望了眼远山头,一抔土,一木牌,他十年前亲手葬的墓,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沈恣眉眼一阵发寒,脊背挺得更直了些,转身疾步,到车里又点了支烟,半开着车窗,从灼光中隐约思索着。

    “跟崔竞说明,要走要留随他。”沈恣咧开唇角,吐着烟,太阳xue跳的他心烦。

    “沈哥不留着他吗,”周渊打着方向盘,一踩油门朝市区方向开去,“他是廖局插在厉城身边的卧底,也跟我们合作了两回,回去也可惜,也有后患。”

    “他是警察,我不会对他动手,”沈恣掐灭烟,声音在对吹的冷热风里断断续续的,“ 但也不值得信。”

    “廖局,也够贪了。”周渊慨叹一声,这么多年廖昌龙多面玲珑,吃了不少油水。

    “他贪,也是我喂出来的,”沈恣扭头盯着前面的大道,指尖捏着一点烟灰来回搓磨,”见兔放鹰。遇獐发箭,等他吐出来的时候。”

    “褚二爷发了生日宴请贴,今年还找理由拒了吗?”周渊问。

    沈恣略作思索,摇摇头。褚二是个很愿意藏锋敛锐的人,但就像狐狸尾巴,藏一截露一截,假虚伪装好心,不干不净的事却没少做,捻珠向佛,佛口蛇心。

    沈恣闭眼靠在座椅上,头痛的厉害。

    他去,是因为想见见程粲,说不上什么理由,沈斌被他送出去了,也不会再让他回来住,他以为是家里冷清的缘故,他这几天,会念念程粲的名字。

    他想把人强接回来不难,只是要回来更麻烦,呆在褚二身边没什么不好,命能保得住。等事情了结了,他会把程粲好好养在家里。

    傍晚黄昏,再毒的太阳也不情不愿得垂落,余晖是整片撒下去的,被弯弯绕绕的小巷切割成大块儿小块儿,亮的地方橘黄灿灿,背光的路面也昏暗的厉害。

    小巷老旧,快要报废的路灯只是摆设作用,从巷子深处缓缓走出来个人影儿,巷口的另一个高个男人立刻从墙面上把自己撑起来,紧张得遥望过去。

    身材瘦削的少年脚步微微踉跄,垂在大腿侧的指尖顺着往下落出血点,他走的很慢很轻,脚踏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巷里像只小猫,一头白金的头发在小风里飘的不乱,只有些遮眼。

    秦景川看着白的好像在发光的少年已经走到自己面前,舌根就像被脚边的硬石压住那样吐不出半个字来。

    程粲停步,也没说什么。秦景川都在跟踪他,他知道,但不说,因为跟踪他的人很多,秦景川是技术最差的那个,露头也藏不住脚。

    “你、你两天没回家了,我做了、饭,没有胡萝卜。”

    程粲仿佛心头震颤,但脸上却疲惫到牵不起表情。

    那天下大雨,他被秦景川捡回家了,但他喝醉了,只记得摔了一盘菜,现在他知道了,他摔的是胡萝卜。

    他甚至没有犹豫,就想跟秦景川走,他没有家,也没有人会再叫他回家,不管是谁都好,不管哪个家都好,他现在就想回去。

    “嗯。”

    程粲把带血的手藏在身后晃了晃,两个人一前一后,后来又并排,在夜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