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4）

    秋淮不知道自己是出了什么问题，一切都讲不出道理，找不出缘由。

    当看见狐妖白衣染血的样子时，这具身体霎时间仿佛不再归属于他，抑制不住地开始咳嗽干呕，久久不能平息。

    最后反而是刚受过伤的狐妖把全身上下没划破一点皮的神仙扶了起来，神仙勉强掐指施了个法诀，使狐妖那身满是血迹的衣服恢复如新。

    手上扶着秋淮，叶夏云低头看了一样自己干干净净的衣服，又看了一眼似乎有所好转的仙人，忍不住挑眉：“仙长，你莫非是恐血？”

    秋淮摇摇头，离开叶夏云的搀扶，呼吸仍有些不稳，但已经没再像刚才那样咳得吓人了：“……无事。”

    他没有进一步向狐妖解释，毕竟连他自己都毫无头绪，更没法给别人解释什么。

    然而一回头，就对上了狐妖那双笑得不怀好意的桃花眼。

    秋淮：“……”有种说不清的预感。

    就见难搞的狐狸精展开他的折扇，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像街头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一般，神神秘秘地打探道：“仙长，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秋淮不知道他指的什么，但不管是什么，都没这回事，“没有。”

    “切莫讳疾忌医啊，我瞧你刚才那样子可不像是没事。”摇了摇扇子，叶夏云笑眯眯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直接被刚才爆发的仙力压塌了的魔域裂隙，“对了，这裂隙塌得有点快，刚才你看出什么了没？”

    秋淮摇摇头，方才那种状况，他几乎全是在凭借身体的本能来做出反应的，自然不会有精力去注意裂隙的严重程度。

    “那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去找别的裂隙啊？现在知道要去哪了吗？”

    “……待裂隙出现，道清会传信于我。”

    估计绕了这几句圈子是就等他这句话呢，狐妖听了后，立刻接着说：“那横竖仙长你现在也没地方要去，要不跟我回一趟青丘如何？”

    没等秋淮说话，他又继续接着说了下去：“到时候我介绍两个妖给你认识，是一只狐妖和一只小猫咪，那小猫咪虽然脾气不好，但神通广大得很，让他看一眼说不定就知道你是出什么问题了。”

    他原本是没打算这么快就让秋淮跟安明晦他们见面的，但是现在情况有变，他得回去问问那不靠谱的小猫咪。

    算上最初，这已经是他们一起来过的第五个世界了，按常理来说，秋淮不应该有这么奇怪的表现——一般这家伙所有的倒霉模样都来源于他，他都没作妖，秋淮不应该表现得这么娇弱。

    丝毫不知道自己在狐妖那边被扣了一个娇弱的帽子，秋淮此时已经再次恢复了那云淡风轻的平静模样：“我已无事，方才只是意外。你不该为我挡伤，那些妖魔尚且伤不了我。”

    “那种时候哪顾得上想这么周全。”狐狸尾巴要晃了晃，继续瞎忽悠，“仙长，你都说了现在暂时无事要做，那不妨就随我回去一趟。之前遇到仙长惊为天人，我只匆匆忙忙跟安哥传了个讯，毕竟往后十年我都会跟着仙长去云游四方降妖除魔，现在刚好有机会，我也想去跟他亲自道个别。”

    被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不停地戳着腰，秋淮终于像是不堪其扰地点了头：“可。”

    不知怎么，似乎经过了方才那些事之后，一仙一妖之间相处的方式突然发生了某些变化。

    具体表现在秋淮比较愿意回他话了，在此之前他说五句话能被无视四句半。

    这个狗东西不会是想起来了，跟我在这演吧——打一开始就没怀什么好心的狐妖如此怀疑着。

    不过他表面上还是自然地微笑着：“正好方才那首曲子被打断了没能听完，回了青丘后我为仙长再好好地吹奏一次。”

    秋淮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别看我这样，我这一手吹箫的水平可是谁来了都不虚，尤其是这首曲子，连我曾经那位心上人都赞不绝口。”

    话音落下，仙人云淡风轻的俊脸微妙地变阴了一点，似乎连本人自己都没察觉。

    忽略了身边狐妖的侃侃而谈，秋淮扫了一眼，冷不丁突然抓住了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把扯到了自己眼前，打量片刻后，保持着那世外高人不动如山的冷淡气质，开口道：“你是白狐。”

    现在叶夏云已经收起了另外八条尾巴，但收起之前他看过了，另外那八条都是白色的，只有这一条尾巴尖上带着一撮黑毛。

    “啊，我自己染的。”一下子被抓住尾巴的小狐狸精有点愣，也不知道秋淮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这，无辜地解释道，“不好看吗，安哥尾巴上有一撮白毛，我看着感觉挺别致的。”

    “安哥”这个名字出现了这么几次，即使是日常社交量基本没有的神仙也猜得到叶夏云跟那只妖关系很不错。

    秋淮下意识认为这只妖与叶夏云所谓的“心上人”就是同一个。

    仙人放开手心里柔软温暖的狐狸尾巴，清俊的面容又微不可察地垮下了一分。

    叶夏云蹲下身，看着干干净净的地面——方才被秋淮的灵力碾碎的不只是魔，还有地上的篝火堆以及两个仙桃，全都碎成灰了。

    “唉，”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惜了好好的桃子。”还挺好吃的呢。

    秋淮没有说话，像是又恢复到了那眼里谁都装不下的样子。

    好在狐妖也不在意：“仙长，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即可。”

    叶夏云眨眨眼，还没等接话，就见秋淮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下一秒眼前的景色就开始天旋地转。

    ……

    青丘境边缘，一位风流倜傥的俊美狐妖蹲在地上吐得天昏地暗。

    而狐妖身边还站着一位气质凛然的黑衣人，盯着干呕不止的狐妖默默看了半晌，拿出一颗饱满浑圆的桃子，试探着递了过去。

    看着眼前多出来的桃子，叶夏云感觉血压立刻上来了，他忍不住开始考虑现在把人臭骂一顿掀桌摊牌的可行性。

    反正也才刚演了没几天，重开一局亏得也不多。

    还没等他想出结论，一道温和而满怀担忧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考；“阿云？这是怎么了？”

    “安哥，”恶心的感觉还没彻底消退下去，听见安明晦的声音，他虚弱地抬头看过去，“没事，我缓缓就行……”

    身后拖着红色白尖大狐尾的妖上前扶起他，轻轻地替他拍背顺气：“赤鸦感觉到你的气息，我们就出来看看。这是受伤了？”

    见那个陌生的狐妖看向自己，秋淮顿了顿，声音平静地回答：“缩地成寸。”

    “噫，区区一个缩地成寸就狼狈成这样，也不嫌丢人。”跟着狐妖一起过来的另一个妖贴在狐妖身边，直白地笑话着叶夏云。

    秋淮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刚出现的两只妖。

    一只狐妖，容貌俊美清秀，性情温和，长相和他毫无相像之处；另一只应是虎妖，化作红衣白发的精致少年模样，身后是一条长而灵活的白色虎尾，与叶夏云关系不佳。

    他并无交谈的意思，却是那只红色的狐狸看了过来，温和地笑了笑，主动开口询问道：“想必这位就是阿叶提过的仙长了？敢问仙长如何称呼？”

    “秋淮。”

    叶夏云摆摆手，示意还不放心地扶着他的安明晦自己已经没事了，然后就做起了秋淮的向导：“这位漂亮狐妖叫安明晦，我刚才跟你提过的，还有这个红衣服的，大名叫赤鸦，就记得他是可爱的小猫咪就行。”

    少年原本正亲昵地抱着安明晦的手臂，像个娇憨可爱的人偶娃娃，听见叶夏云的这句介绍，立刻露出了阴狠的神情，凶戾地微微眯起眼睛：“我看你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现在可无人保你，你的好情郎连你人都不认，我若要弄死你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白狐狸显然是个中老手了，不但没被吓到，还驾轻就熟地一指白虎：“安哥，你瞧瞧，当着你的面就这么欺负我，你可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受了多少委屈。”

    这副讨巧卖乖的模样让赤鸦恨得牙都痒，只见那纤细白皙的手指尖倏地冒出闪着寒光的利爪，像是随时都会动手杀妖。

    那只蠢蠢欲动的手却突然被抓住了手腕，力道大得连他都觉出了几分疼痛。

    “收回去。”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仙人抓着少年的手腕，波澜不惊地回望着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的少年。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死寂。

    “行了，你们两个都消停消停，当着仙长的面，像什么话。”最终还是大家长打破了僵局，一手按住已经在爆发边缘的赤鸦，一手在叶夏云肩上轻拍一下，示意他也别再拱赤鸦的火，“先进去吧，有什么事进到屋里再慢慢说。”

    深吸了一口气，赤鸦重重地甩开秋淮抓着自己的手，脸色阴沉地转身率先独自离去，那身红色的衣袍都被走动时带起的风吹得扬起，他说了一句：“我去换衣服，一会儿就过去。”从语气的和缓委屈程度上可以判断这句是说给安明晦的。

    “这次的事我记住了。”这一句是单独传音给秋淮的。

    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明晦亡羊补牢地解释了一句：“阿云和赤鸦经常这样吵吵闹闹惯了，仙长莫要介怀。”

    由于叶夏云虽然喜欢撩猫逗狗惹是生非，但也时不时会干点好事儿，比如撺掇安明晦发点福利，偶尔还会配合着起哄，极大地满足了某人秀恩爱的需求，所以不管是作为A还是赤鸦，倒也没有真像嘴上说的那么讨厌他，安全地踩在“普通不顺眼”的范围内。

    但他是真想弄死自己这个老对头，不掺一点水分，经此一役甚至更加纯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