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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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树浆的口感很厚重,而且味道要比奥修维德喝过的任何一杯安神茶都甜,它同样具有缓解精神的功效,但效果跟他每天给翁晨准备的那一杯差别并不大。他转头去看洛夫托维纳,发现被关起来的树居然闭嘴了,但从它的表情来看喧哗木并不高兴,甚至十分的委屈。 “它还有另一个身份,是我们家的守护灵。”翁晨也在看喧哗木,“往前追溯很多代的一位家主跟它做了约定,让它住在我们家里,教雄虫精神力方面的技巧,我们负责供养他直到他死亡,但是爷爷晚年的时候脾气很怪,嫌它太吵了,就让我以后来0247的时候把它也搬过来,不让它再在主星呆着了。” “难道不是为了保护您?” 翁晨耸肩,“裘博恩也是这么替他说话的,但我还是觉得他当时只是老糊涂了。” 奥修维德只好闭嘴,他没见过那位老家主,只知道他是个手段相当狠辣的政客,翁家上上代的事情除了裘博恩之外,在奥修维德出生之前就已经结束了,而混迹在上流社会的虫子们是很少提及历史的。 他只不过是在军队里混过几年而已,资历甚至还比不上一些驻留在0247的雄虫,尽管他现在的军衔是靠实实在在的军功打出来的,但虫子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是他始终都没能领悟的一门学问。奥修维德不敢妄自猜测那位老家主的想法,但他却能听翁晨讲给他听。 “甜浆液没有治疗伤病的作用,但是可以缓解精神上的异状。”翁晨却并不太想细聊他的爷爷,依旧只给奥修维德讲他们眼前的这棵树,“你每天给我沏的茶其实就是这种树浆的稀释液,加在水里的茶叶只是为了中和它的甜度,最后放在里面的那一勺浆液才是我真正需要的东西。” 奥修维德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翁晨果然是出于这个原因才跟他将这么多关于喧哗木的事情告诉他的,如果裘博文还很健康的话,他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些翁家的秘闻,“我会定期过来取甜浆的。” 翁晨抱起自己的双臂,歪头看着他,“你觉得这些本来是不该让你知道的?” 奥修维德不知道他的雄主是怎么看出来的,但却能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吃透了,“如果不是裘博恩的身体状况——” “你一样必须要知道这些事情。”翁晨打断了奥修维德的话,他的表情没有变坏,但不再站定跟奥修维德说话了,开始往迷宫的另一边走,“这些东西或是他、或是我,迟早都要告诉你,因为你才是这个家的雌君,而他已经是只快要死的虫子了。” 奥修维德听到最后翁晨关于裘博恩的结局时,想起了他今晚回家时见到的雌虫,突然意识到可能他才是最不愿意接受现实的那一个,“对不起,殿下。” 奥修维德的道歉听起来很悲伤,翁晨也确实察觉到了雌虫瞬间低落下去的心情,他想不通,不知道是自己的哪句话伤了这只虫子的心,他明明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为什么这样的话都会让他的小虫子不开心? “我不需要听你的道歉,我需要的是你的行动。”翁晨烦心的时候他的语气也会硬起来,连他的态度也会变得高高在上,“你要做的是记住所有我们教给你的东西,任何事,我们两个都没有精力教你第二遍,所以你会很辛苦,但是不要怀疑你知道的东西。我们不会告诉你一些你没必要了解的事情的,凡是你听到的就记住、遵守,时间已经很仓促了,我没有要求你现在就理解,但是一定要好好记得。” “会有很多我要慢慢理解的事吗?”奥修维德问得很慢,因为他现在正在努力去理解,“时间不够,是因为裘博恩快死了吗?” 翁晨手上的水桶不知是什么时候又变成了长嘴壶,他重新接了水,继续给植物们浇水。重新走进迷宫后再看见的植物几乎和他们走进来时看到的一样,这也就令他更加沉默寡言。 他们走了一段很长的路,翁晨才回答了奥修维德的问题:“你可以这样认为。” 翁晨突然向奥修维德伸出了他那只空着的手,而奥修维德刚好也有一只手空着,他几乎是受宠若惊,慌忙拉住了翁晨。 “你是一只很年轻的虫子。”翁晨牵着他往前走的时候,轻声对奥修维德说,“你的阅历还很少,简直少得可怜。我虽然并不比你大多少,但是遇见过的事情已经很多了。而我们两个,还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路要一起走下去。” 他们就这样并肩往前走着,脚下踩的是用粗沙铺成的小路,两侧的路灯并没有花园外面那么明亮,刚刚回温的气候也没能让这里有太多的昆虫,只偶尔能听见在远处,他们看不到的黑暗世界里有一声声的鸟鸣。 奥修维德想到了他们刚刚在书房里看到的那只蓝背小鸟,他现在明明不该去乱想的,但那幕情景却在这时挥之不去。翁晨转动椅子的动作和他看到小鸟飞离时说话的语气都一一再现,奥修维德突然很想问问他的雄主那只鸟为什么要逃开,他们明明没有恶意。 “奥修维德。”翁晨突然叫了他的名字,这是他的雄主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奥修维德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很剧烈,很惊慌,很欣喜,但是翁晨不是在要他的回应,他只是在提醒他的雌君重视他,尽管他的声音很轻,“你得快点成长起来,我不想等太久。” 他们几乎一样高,翁晨凑近他的时候就像是在倾诉秘密一样亲昵而私密,奥修维德的心在狂跳,他完全控制不住他的心,他流淌在自己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在兴奋地叫嚣,这一刻翁晨已经把迫切传达给他了,于是奥修维德也变得跟他的主人一样迫切起来,也意识到了他们的时间是如此地紧迫。 “不会太久的。”雌虫的话语依旧简练,但是他的态度不会不让他的雄主信服,“我想您保证,殿下。” 他不会自夸,也不会炫耀,他只会承诺,说一个绝对要实现的承诺,然后就像翁晨所希望的那样:他会做给他看。 翁晨愉快地笑了,因为他收到了奥修维德向他倾注的情绪,他忍不住轻声地不停地笑,因为这几年来他从没有现在这样开心过,他的雌君或许还并不完美,但是他确信自己可以对他永远抱着期待了,他们一定会把这条漫长的路一直一直走下去,比他的父亲们更亲密,比他的爷爷更漫长,而他的雌君会像现在这样陪在他的身边。 * * 他们没有从迷宫里走出来,当翁晨带着他走向一条路灯越来越暗的路上时,奥修维德有一瞬间的怀疑,他不会觉得翁晨是想在这里和他做些什么的,他的雄主对他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欲望,但他会猜测翁晨在今晚是想要给他看些什么东西才来这里的。 “我现在要教你怎么在用光端联系不上我的时候找到我。”翁晨显然不是喜欢在正事上遮遮掩掩的性格,他们拐进最后一处岔路,闯进的是一条被树墙为住的死路。 这里除了在路的尽头多出来十几只挂在铁架上的鸟巢外,几乎和别的死路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恰恰是因为这里的鸟巢,才让翁晨走过来。 鸟巢附近几乎没有灯光,但是他们两个都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暗度,所以奥修维德立刻就注意到了一只站在架子上的小鸟,它有着蓝色的背羽和白色的腹部,看起来就像是他们刚刚在书房里看到的那一只。鸟在看到他们靠近的时候,叫了一声,却没有飞走,而是找来了更多的蓝色小鸟,飞回到铁架上迎接他们。每一对小眼睛在黑暗中都散发着翠绿色的光,它们不停地动着自己的脑袋,像是在对这两只缓步靠近他们的人型虫子反复打量。 奥修维德听得出来,鸟叫声就是他们还在迷宫另一处时听到的那种鸣叫,却没想到它们会传播得如此远。 “飞鸟传信其实是种很古老的通讯方式了。”翁晨突然说话,他不再轻声细语,而是回到了一开始教奥修维德如何给植物浇水时的冷淡,“你受到过的教育里应该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因为光脑普及以后这种通讯就被完全淘汰了,连最落后的地方也不再使用。” 他依旧没有松开奥修维德的手,另一种原本拿着长嘴壶的手举起来的时候,壶已经变成了只简易的落鸟架。立刻,有一只鸟展翅飞到了翁晨手上的落鸟架上,它没有鸣叫,也没表现出看到主人后的喜悦,甚至歪了歪身子,把屁股对准了翁晨。 “蓝背公子鹰,也叫蓝背鸟。”翁晨把鸟凑近到奥修维德眼前,“智商相当于换牙期的小孩子,但是非常有个性,如果不经常照顾它就会变成这样。杂食,虫子们吃的东西它们都爱吃,生冷不忌。叫声你应该也听过了,体积不大嗓门不小,饿了渴了困了都会跟你吵架,你却听不懂他在气什么,经典的鸟中贵族。飞鸟通讯的时代几乎没虫子愿意养它们,因为这种鸟的食量很大,而且代谢非常快。唯一的优点是他只会在两种气息之间徘徊,而且飞行能力极佳。” 翁晨举高手臂,甩了一下,踩在鸟架上的蓝背鸟就立刻飞离,速度快得几乎是立刻就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奥修维德下意识地开始计算时间,他们大概只等了三分钟就看到那只鸟飞回来了,同时嘴里还叼着一根发带,裘博恩的发带。 “他还在做将军的时候也会出现联系不上我的情况,我们就开始驯养这种鸟,现在已经是第二代了。把鸟放出去的话,任何地方,只要我在这颗星球上它就能找到我。”翁晨松开握着奥修维德的手,把鸟叼在嘴里的发带取走,“这种鸟能连续飞40个小时,长途飞行的话也会自己解决吃喝,在0247除了风雪季和旱热季以外都能外出,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到了野外独自活动就特别皮实,一点都不娇贵,回巢后反而脾气会大起来。” 鸟就像是能听懂翁晨说的话一样,突然叫了一声,两只虫子几乎同时皱起了眉,都很想去堵耳朵。 “对,还有一点。”翁晨的语气无奈极了,他把鸟送回到鸟架上,转身对奥修维德说:“别说它们的坏话,和你相处久的鸟会听懂你在说什么。” “它们的寿命有多长?” “至少可以飞40年,之后就会变懒、做不了通讯鸟,但还能活五六年。”翁晨靠近鸟架,看过几只鸟巢以后指着其中的一只轻声对奥修维德说,“这里有只养老的。” 奥修维德凑过去,立刻看到了一只特肥版的蓝背鸟。站在外面架子上的鸟虽然大小不一,但最大的也不会超过一只椰子球的大小,但这只特肥版的老鸟不仅羽毛几乎完全脱落,而且它就像是被吹起来的气球一样是其他鸟的两倍大,把它自己的巢完全塞满了。 “老鸟回归鸟群后会被整个族群喂养,但死亡以后如果没有外力帮它们处理鸟的尸体,整个族群就会迁徙到别处,彻底抛弃它。”翁晨指着巢xue里的鸟说,“这只已经快不行了,你每次来浇水的时候记得看一眼,我觉得裘博恩会把它忘了,要是死了就立刻带出去交给家庭AI,我们还能吃顿不一样的。” “……吃?” “rou质很鲜美。”翁晨的语气非常肯定,“但是裘博恩一直跟我说他舍不得下手,我就只能给AI录了一个专门烹饪这种鸟的程序。” 奥修维德再次看向巢里的肥鸟时,心情已经变得复杂,他虽然觉得自己可能会更狠心一些,但现在对着团在自己巢xue里打盹的鸟,实在没法把它跟一顿美餐联系在一起。 翁晨已经走到了另一边的几个鸟巢往里面看,当他看到其中一个后招手叫奥修维德过去,“快,把它拿出来,这颗蛋快要破壳了。” 奥修维德也过去往里看了一下,隐约看到了一颗椭圆形的东西正在巢里面发抖,“我、我要拿出来?” 翁晨知道雌虫在担心什么,于是补充:“不会有鸟咬你的,它们对新生命没什么保护心。” 奥修维德其实更担心自己会捏碎鸟蛋,但是他伸出手把那只蛋抓在手里的时候,却觉得它可能比自预想的更结实。他把鸟蛋罩在自己的手心里,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跟翁晨说些什么,就感觉到蛋被里面的那个小生命啄破了。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露出的表情有多么惊讶,却看到翁晨正朝着他笑。奥修维德把自己遮在上面的手拿开后就看到一只没毛的鸟崽正从破蛋里探出脑袋来看他,昏暗的光线下它的眼睛很快就睁开了,和它的同们一样是翠绿色。 雏鸟突然叫了一声,一样的大嗓门,却比成年的鸟叫声小多了,不幸的是紧接着所有的鸟包括刚刚还在巢里睡得香甜的那只肥鸟也都跟着叫了起来,在场的两只虫子顿时觉得自己快要聋了。 他们缓了很久才恢复了听力,这时的雏鸟已经完全从蛋壳里爬了出来,正在奥修维德的手心里努力站起来。 “把它落给我。”翁晨伸出手,接在了奥修维德双手的下面,“这样它就是我们两个之间的通讯鸟了。” 奥修维德照做,雏鸟落在翁晨的手上后,它先是被摔蒙了,趴在手心里挣扎了很久才抬起头看到了翁晨,于是也冲着翁晨叫了一声。 就在奥修维德以为他会二次迎来耳朵被震一回的命运时,翁晨突然说:“闭嘴。” 那些原本都已经把嘴张开,马上准备鸣叫的鸟们立刻闭上了它们的鸟喙。 翁晨完全没有向奥修维德解释他刚刚究竟做了的意思,雄虫只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跟他的雌虫说:“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奥修维德看着翁晨,说:“坏消息。” 翁晨却笑着说:“好消息是,原本应该用我们的血做气味引导的,但因为它出生后最先闻到的就是我们两只虫子的气味,所以不用等到它换羽后,再让它来咬我们了。” 奥修维德并不觉得这算得上是好消息,他能明白这也就意味着翁晨即将说出来的坏消息真的会很坏。 翁晨并没有让他失望,但他笑得却非常开心,“坏消息是,我们现在相当于它的父母了,所以得负责喂养它长大。” 奥修维德的脑子停了几秒。父母?是雄父和雌父的意思吗?什么叫负责喂养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