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之后

    2000年的一天，我在纽约市的家里动员家庭成员进行大扫除，并把没用的废品都收拾出来交给废品处理站，我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都非常支持这个做法，纷纷动身收拾起屋子来。

    如你所见，我已经向世俗妥协，于十年前像一般直男那样娶妻生子，过起了不咸不淡的安稳人生，而曾在凯特斯加小镇的那十年经历，好像被上帝用橡皮擦涂抹去了一般，再也没有人会提起，包括我自己。许多记忆、许多感情早已模糊得记不清了它们原本的轮廓，有时候甚至我也会怀疑，那些事情都是真实在我身上发生过的吗？会不会只是我的一场梦，而现在恰好梦醒了而已。

    大儿子杰西整理我放在车库里的两个堆满杂物的储物箱的时候，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便大声叫我：“爸爸，你快过来看看这个。”我走过去，只见他的手里举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好奇地问我上面和我合照的人是谁。我看了一眼那照片，顿时感到触目惊心，慌忙地把那张照片接过来，对杰西解释说：“只是爸爸从前的一个玩得不错的朋友。”八岁的杰西信以为真，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了。

    翻到这张照片的背面，上面记录着照片的拍摄年份和日期，这张照片是1987年拍摄的，那时候我和照片上的人正在德国柏林旅行，只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叫当年那个名字了。如果我说他当年的名字，也许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如果我说“伊洛·坎贝尔”，一定会有人激动地站出来说自己是他的铁杆书迷，他的书自己简直能够倒背如流。

    我的妻子也是伊洛·坎贝尔的书迷之一，她总是对他的文字赞不绝口：“真是难以相信，坎贝尔先生，一位男性作家，竟然能描写出感情如此细腻的爱情故事，叫人感动又叹为观止！”每次她推荐我读一读伊洛的作品时，我总是用“我对这类没什么兴趣”来做推辞。

    伊洛的作品现在被翻译成了许多种语言在全球发行，他的身价已经过亿，坐拥豪宅豪车。这样的一位作家，在旁人眼里已然是位成功人士了，然而他能容得下亿万家财和众星捧月的声誉，却容不下自己曾经的名字。他之所以改名，我想大概是因为他的曾用名承载了太多令他痛苦的回忆，包括原生家庭和他的爱情之路。

    我看着手中的照片，不禁微微上扬嘴角，曾有位塔罗师说，这个人是我一生的白月光，不论我多想摆脱他，他也将永远会留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说得真是一点也不准，我早就遗忘掉他了，忘掉了他的音容笑貌，忘掉了他的温柔体贴，甚至忘掉了这位大作家曾经拿给我一篇只有几千字的，满怀期待地叫我给他提出修改建议。

    我把这张照片默默地放进了我的钱包皮夹里，仔细收好，然后就接着和孩子们一起去干活了。

    （汉斯·赫伯特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