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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之海01 太阳瘟疫

    李先生鼻腔中满是潮湿咸腥的味道,是海的味道。

    从远方传来的异国语言组成叽里呱啦的呼喊声,眼皮被太阳照亮,打湿的布块轻轻擦拭着自己的脸,带来一片片清凉。

    清凉停止在自己的额头,脚步声与木窗的咯吱声,轻柔的海风被截断,耀眼的阳光归为黑暗。

    呼出最后一口带着鱼腥味的空气,转而吸进带着浓烈硫磺气息的空气,呼出的气体也感觉像是被点燃的身体加工出的蒸汽,如此惊人的炽热。

    眼皮沉重,眼球内里一阵guntang的闷痛,整个脑袋是个沸腾的锅炉,极其难受,额头上湿润的麻布也已经被捂得温热。

    身体像是被万吨铁压住,难以动弹,同样散发着异常的热度,冰冷的金属贴近心脏上的肌肤,全部的热度都依赖着这一丁点凉爽。

    我是……谁?我是李成昭……李先生。

    这是……听诊器?用于测量心跳的,那……眼前的人就是医生了。

    自己确实有个私人医生,啊……叫、叫巫什么的,没错,是他,就是巫医生,在……在海上雇佣的私人医生。

    李先生但还是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实在是晕得黏黏糊糊,想不起来什么了。

    “桑尼戈拉羊!洛山达的桑尼戈拉羊!”一声接着一声的叫卖,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忽然一下全想起来了。

    他原本是这艘船的主人,但现在只是海盗的俘虏。

    他们占领了他的商船,吞掉了他的货物,留着他和一些船客的命勒索赎金,因为家族的关系,搭乘自己这趟私船的人都非富即贵……他们给海盗们开出了无法拒绝的条件,夸张到让他们内斗一晚上的财富。

    距离成为俘虏也已经过去了五个月,不久前,一场由土人妓女引起的大瘟疫让整条船人数削减了大半。

    这个病的主要症状就是发烧,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的温度变得无比的guntang,浑身像是被烫伤一样的发红,很快就会在剧烈的焚烧感中死去,如果接触到太阳或者高温,症状会恶化得更快。

    这种太阳病没有宠幸船上的牧师,一个阳光的信徒,属于洛山达教会的他还活着的时候就不断勒令海盗们把这个病称为“炎魔”。

    但每天一杯圣水的他只是大喊一声“敬洛山达的光辉!”后就死了。

    船上的牧师很重要,那是海盗们的信仰支柱,一个牧师的死亡导致成片的精神崩溃不是说着玩玩的。

    有段时间,压抑恐怖的气氛无法得到排解,乌泱泱的甲板上人与人在排队跳海,即使医生出现抑制了瘟疫,红毛船长还是花了很多时间重整队伍。

    但那都不关他的事,除了身上被浓郁的腐尸味染了点味。

    老实讲,这段时间若有若无的总能嗅到那股子味道,配合上自己的病症,那是一种让人极其难受的烤焦的腐尸味道。

    门外传来了一句蹩脚的海上通用语,打断了李先生的思路,让他缓缓睁开了泛红的眼睛。

    “巫医生,李先生,船靠岸了。”

    “知道了。”

    一个高大威猛的东方男人应声而出,他接近两米高,穿着价格不便宜的黄白色衬衣跟耐用的皮革背带裤,身上挂着听诊器跟一些装着透明液体的药剂瓶的袋子,很显然,他就是巫医生。

    李先生从海盗土语的交谈中得知他是个在殖民岛中途上船的东方人,身形跟警惕性都不像是个普通的医生,反倒跟这群海盗水手一样,杀人越货的武器道具齐全。

    但他是全船人在这次瘟疫中唯一的依靠,一个在东方龙国人眼里懂得“驱邪”,中部红发野蛮人眼里懂得“驱魔”的西方法师,他制止了这次瘟疫的蔓延。

    虽然李先生知道他只是一个会开颅剖腹的白袍医生。

    眼前这个男人把自己拉出了泥潭,如若不然,在前方等待着他的绝对是死亡,虽然现在也差不多是……至少体面点。

    他很明白,自己多半是感染了瘟疫,毕竟在姓巫的新式医生来之前他每天都在跟这群烫到双眼发红的海盗接触。

    瘦小的海盗将神秘的黑袋子交给他,低声下气地说道:“船靠岸了,只停三天,大家都抓紧时间采买呢,之后有几个破烂岛都是些岛土人,除了水和恶魔的金子什么都没有,巫医生您不下船去看看吗?”

    “我不用,我只希望你们别再带人回来胡搞,现在底下的死气还没散尽,瘟疫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男人想了想,“嗯……可以给我带些适合东方人食用的东西,例如稻米之类的。”

    海盗远远地站在房间的对面,用着一嗓浓重口音的海上通用语对巫医生谄媚地说:“当然,当然,都是您神奇的魔法拯救了我们,不然我们都将被那个魔鬼变的臭婊——哈哈,不打扰您了,您还是好好照顾我们的大——商人!李先生吧!”

    “呵呵……”躺在床上虚弱喘气的男人对装模作样的劫掠者嗤笑了一声。

    自从这条商船被海盗占据了之后,他们都等着回航索取赎金,不过东方海太过凶险,本就只是一艘载客船的诗人号不仅满员还载了几门火炮跟许多火药。

    这让船不堪重负,在之后的几次海面集市上,部分虚弱与赎金不足的船客和海盗被当做奴隶卖给了恐怖的殖民船,不仅让航船轻松了点,还有着杀鸡儆猴的作用。(当然不是你想的那种奴隶(=_=)面壁思过!)

    买卖人口的活计,海盗们再熟悉不过了。

    李先生的体型跟力气都算个能买上极好价钱的优质奴隶,当然他东方大商人的名气会让他的价钱更高,甚至可以斩下首级被制作成为一种热门的海盗战利品。

    所以对于海盗来说,不论是活的李先生,还是死的李先生,都很值钱。

    巫医生关上门,继续调配着味道不妙的药,随口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不算太好,还有点晕,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要被烤干了……呼哈……”

    每动一下,如同地幔核心一样滚热的心脏就开始突突乱跳,恐怖的濒死兴奋感让人每说完一句话就必须停一停。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你得太阳病了,很严重。”

    李先生没什么波动,一如既往地看着阳光洒进窗内嘴角扯出了个看不出喜悦还是担忧的淡淡笑容。

    看了一眼李先生之后,巫医生在一旁继续配置着不知名的药剂。

    忽然发现了什么问题的李先生,沉稳得体的发言打破了短暂的平静:“我有个请求。”

    男人的脸笼罩在晨光留下的阴冷暗影下。

    “别让我回到底层,千万不要……也不要让那帮洋人来照顾我,巫医生。”

    李先生那无疑是祈求的卑微口吻,即使神色平常,看起来那让人难以接近的阴郁依旧,但那双看向巫医生的双眼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与麻木。

    巫医生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例如在妓女登船前锁在羊圈里接受海盗灌精的是他。

    李先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气会给他带来这么颠覆人生的后果,明明那只是一次普通的沙滩篝火……

    不同于死去的土人妓女,他在男人们近乎无尽的性欲里活了下来,没有因为被cao得出血而虚弱倒在疫病之下,李先生甚至适应得很好,好的出奇。

    之后妓女登船,身为男人的李先生自然被冷落了,但为了方便海盗们偶尔的玩弄,不至于让其他的乘客跟商人俘虏发现知名大商人沦为海盗性奴这样的惨事,他被关在了最底层。

    直到巫医生,这个同为黑发黑眼的东方同胞把自己救了出来,现在又是一个依赖对方的时候。

    巫医生救了红毛船长让他获得了极高的地位,放过自己这一位已经被玩腻的公羊,想来是不值一提。

    单独留下自己在这一层,只在乎于对方想不想让自己留在这里。

    现在船的底层充斥着感染的海盗,如果把他关回去,不论是多么牢固的门,他都百分百肯定他会被这帮毫无顾忌的渣滓压在地上捣烂肚子的。

    这个高大的男人此刻就是他唯一的救星。

    男人奇怪地看了看情绪有些激动的李先生,双手都搭在他的肩上,放缓语气,安抚着他:“当然,我会负责照顾你,我是一个跟他们毫无关系普通的船客……请信任我,我是你的私人医生,李先生。”

    “感谢你,医生,真的……谢谢你,巫医生。”

    “不用谢,你先把它喝下去试试,再谢谢我不迟。”巫医生把黑糊糊的药碗凑上李先生的嘴边,植物气息跟一些不可描述的古怪气味冲进了他的脑子里,直接让人的胃部开始翻滚。

    “干了,奥利……咳、咳呕……”

    李先生一口气闷了,然后原本虚弱的整个人猛地有了力气,身体极力蜷缩缩成一团,强烈的恶心感同时一股强劲的冰冷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一种令人感觉血液结冰的寒冷程度,不比要被焚烧效果带来的痛苦小,但缓过了那股劲之后,不得不说,很有效,至少李先生看起来不再那么发红了。

    “你在里面加了什么?这……呕、呕唔!”李先生看着碗底一团乱糟糟的“头发”,用着震惊又恐惧的眼神看着他。

    “一点头发、一些血液、一块蜡油,哦,还有符灰,哈哈……”

    一脸正经胡扯的巫医生看着表情逐渐扭曲的李先生笑了出声,回复道:“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一些普通草药而已,例如清凉草、蓝骨鱼油之类的……你说这个像头发一样的?那只是植物根须而已,放轻松,它被药汁染色了。”

    李先生被吓得吞下了一小撮像是头发一样的“植物根须”,回以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并问:“我现在可以看到太阳了吗?这里火药的味道实在是……实在是太浓了,抱歉。”

    忽然一阵船体剧烈的摇晃,海盗们极尽毕生肮脏词语的咒骂声爆发开来,船开动了。

    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那都不关我的事。

    巫医生恢复了一概严肃的表情,只是对李先生摇了摇头以示否定,随后便带着药剂瓶与装进黑袋子里的药碗匆匆离开了房间。

    李先生带着发青胡茬的下巴缩进脖子,之前勉强维持着成熟男人该有的冷静破碎,整个人立即蜷缩成一团颤抖着,在后脑勺的地方飘出了缕缕森寒白气。

    “好冷……”

    “我好冷……”

    一双通红如血的双眼从他的后颈睁开,滚落出橙红的岩浆,白雾腾升,迅速地失去温度,只留下两道干瘪的褐色血迹。

    从饱满的睡眠中醒来,唤醒自己的依旧是眼皮的再一次被照亮。

    李先生抬起苍白的手臂,格外耀眼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不可思议的低喃:“怎么会……又是……太阳。”

    究竟是谁打开了窗?

    紧锁的门上,那根当做记号的黑线依旧绑在那。

    洒满草木灰的地板只有往返床榻的脚步,自己黄白的床褥上还残留着黑灰,无一不告诉着李先生:这是他自己干的。

    可真实的情况是,李先生动一动胳膊都艰难,下床大概只能通过爬移动。

    李先生艰难地坐起身,端详着枕头上几根长而卷曲的栗褐色发丝,回忆起被烧得只剩漆黑骨架的妓女,李先生心底窜起的寒冷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夺目的阳光驱散了身上的寒冷,血液再一次变得guntang,轰鸣的头脑继续工作,但那来自心灵深处的阴冷却久久不散。

    船只的转向避过了太阳,回归阴暗的房间里,李先生呼吸着海风,低声感慨道:“太阳的光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