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降灵/天舞
坏消息是,水城找到了金矿。 好消息是,祈羽一口没被蛇咬到。 祈羽大骂邪神不讲天理,因为水城供奉得多就又给他们赐予黄金。但他一直心中隐隐有些疑惑,那天的蛇,为什么都跑掉了?如果说蛇盘踞在那里是因为金矿,后来又为什么都离开了? 而且还有那样一条巨蛇……祈羽隐隐打了个冷颤。 或许它们也知道,阿勒叶这个邪神是更可怕的存在吧。祈羽不怀好意地想着。同时祈羽暗暗祈祷和诅咒,希望水城变得原来越贫瘠,被善良的天神用雷电劈死!同时第一个要劈死的就是大祭司阿勒叶。 对于水城居民来说,发现黄金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也不是最令人兴奋的大事。因为水城面临的另一更为迫切的问题是,他们正在缺水。 水城为什么会缺水?水城居民认为,天上的、地上的、地下的,以及海里的、河里的水,都是水神所有。人类生活在水神的领地里,因此要为他献上祭祀。但有时候水神也会比较吝惜,他会用一个大罐子,把所有流到地上的水都收集起来,因此人们就没有水喝了。这也是对人不珍惜水源的惩罚。 所以,即使天上的太阳依然非常温暖热烈,水城居民跪在水井旁,却为越来越浅的水位犯愁。已经许久天上未落下一滴雨,而即使水流汇聚到了地上,也会被水神在地下用罐子收走。他是一个吝啬的小老头。人们只会看着井中的水位一日比一日浅,却不知道流到了哪里,只能是到了水神的罐子里了。 水城国王宣布,要在水城举行祭祀,祈求降雨。 这个决定为水城注入了生机。 从高大的金字塔顶端神庙望出去,整个水城,是一处人烟密集、物产丰饶的城市。阳光明亮,气候温暖,和风舒畅。来来往往的不同部族和外貌的人,在集市中交换各种动植物和手工制品。祈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繁盛的街景,他从未见过这么多人。从开阔的庭院窗户望出去,本地居民头顶着水罐,走在平整的街道上,时不时热情交谈。街道旁是一畦一畦清碧的水池,映出幽幽幻影。水神之城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水上城市,居民多靠舟楫往来。 特奥蒂华兰,以水神之名赞颂他的城市。 水城的语言带着一种奇异的腔调,高傲,语韵悠长。与周围居民不尽相同,他们也自视如此。为了祈求降雨,祭司在城中的高台上齐聚,平民只敢远远地围观,不敢靠近。祈羽看到大量的祭品被送往高台之上,他们将为水神洒下热血。这是众神痛饮的欢宴。祈羽看到心中有种淡淡的悲凉,但他不知这种悲凉从何而来;因为在他的部族里,抓到的敌对仇人同样是要杀掉的,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是不变的铁律。 祈羽不知道阿勒叶在哪里,实际上,阿勒叶很少看守他。但是,阿勒叶总能很轻易地找到他。从那些奇奇怪怪的仪式过后,祈羽和阿勒叶之间仿佛建立了某种联系。当阿勒叶想要寻找他时,他总能很轻易地出现在祈羽身边。因此,他从不担心祈羽逃跑。 祈羽左胸的虎头变得暗淡无光,失去了往日的鲜活。祈羽担心他的本灵就此离去。阿勒叶让人重新在他身上刺了一个奇怪的十字图案,祈羽不知道这图案是什么意思,但似乎除他之外的人人都知道。或许这就是祭品的标记。 城中的高台之上,巫师开始围绕着流血的祭品在跳舞,群巫的面孔笼罩在烟雾之中,隆隆的鼓声和铃声传来。祈羽面露厌恶之色,捂起耳朵走到一旁。他担心巫师的咒语会摄去他的心魄。神灵的血雨终究从人的身上索取。围观的人群面露虔诚之色,远远看着祭神仪式就开始祈祷,他们同样希望天上落下雨滴。祈羽决心躲开城中的祭祀仪式,他没入人流之中,逐渐消失不见。祈羽看着身后无人,逐渐走向了城市边缘的树林。 正当祈羽不知走向何方时,他忽然看到从林中流出来一条碧色的溪流,溪水汇入水城之中。祈羽感到溪面上吹来一阵清风,他没有思考,就沿着溪流往上走了。 溪水潺潺,倒映出两侧的树林,越来越茂密。因为溪水是浓重的碧绿色,也看不出有多深。祈羽仿佛听到一声呼唤一般,他感到林中有东西在召唤自己。他沿着溪边圆润的卵石越走越深,越来越多的枝条垂下来触到他头上。溪水很清,只是底部长满了青苔,因此显出绿色,也看不清深浅。祈羽感到心情一阵轻灵的喜悦,仿佛是歌声,又是铃声,他逐渐忘记了自己的本来目的,慢慢地,朝着林中召唤他的奇妙精灵走去。 在溪流转过一道弯后,面前的树林露出了一片天,一块平整的圆石上,正站着一个少年。祈羽没有感到惊讶,因为他仿佛知道少年就在等着自己,自己就是听从了心中的呼唤。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身材纤细秀美,身下穿着肥大的裤子,身上套一个金环。他转过身来时,祈羽虽然已经为他的相遇预见了千百遍,但仍然为少年妖异惊人的美貌感到震动。因此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容貌看。事实上,他身上无一处不美。因为不类于凡人,也变得像妖怪了。 少年看见祈羽微笑了一下。他手中托着一个点了蜡烛的宝塔状灯盏,挂着一长串白色花朵。他开始慢慢地跳舞起来。少年跳舞的时候,祈羽听到周围的林中发出一阵愉悦的声响,风声、鸟鸣声,都在为他相和。少年的一举一动及其缓慢又富有韵律,如同遵循了一种特殊的宗教姿势。他的手部摆出无数个结印,如一朵朵莲花一般。他就赤足在圆石上跳着,足腕上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祈雨感到树林开始轻轻摇晃起来,从天空中落下一点雨滴。 祈羽完全被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完全无法从少年身上离开,为之迷醉、沉醉。他仿佛已经忘记了一切,只想和少年融为一体。在此之时,他也不断地向前走去,想要靠近溪水上跳舞的美少年。美少年嘴角的微笑慢慢浓了,他看着祈羽的神情渺远又神秘,充满了魅力。没有人能够抵挡一个祭司的吸引。 水从祈羽的脚背上没过,慢慢地,没过了小腿、膝盖。进而,淹到了腰部。祈羽无知无觉,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行走在溪水里。他眼里只有面前跳着天舞的少年。这一刻,神灵仿佛从上降下,附到少年的身体上。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足尖不断地在圆石上轻点着。他眼睛看着祈羽,微笑,跳舞的动作加快了,仿佛在催促。祈羽完全无法挣扎,溪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脖子。 少年的神情开始变得轻蔑起来,他居高临下,又带着一种残忍的慈悲看祈羽。手上的灯展被他托着,花朵已经烧焦,冒出袅袅烟气。这时,已经不需要他做什么了,祭品自动会送上来。少年弯下腰来,开始看急欲与他接近的祈羽,他们即将在另一个世界相遇。水已经淹到了祈羽的下巴。 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阿吉诋。” 少年猛地抬起头来,他看见到来的阿勒叶。 阿勒叶说:“阿吉诋,停下。” “我不!”阿吉诋猛然一震身上的金环,说,“凭什么?是他自己走过来的!” 阿勒叶脸色也很臭,说:“别怪我动手,阿吉诋。这是我的祭品。” 阿吉诋撅起嘴巴,看起来很不乐意,他猛地一跺脚,转过身去。“你总是抢我的东西,阿勒叶!” 阿勒叶不悦地拧起眉毛,“你叫我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动了手脚,阿吉诋!” 阿吉诋不情不愿,这时,祈羽已经停止了继续往深水走去,但神情茫然无知,没有自己想上岸的意思。阿勒叶手腕突然一动,从旁边的树冠上掉出来两条手臂粗的青蛇,一下子把阿吉诋卷了起来倒吊在树上。阿吉诋拼命挣扎想逃跑,身上烧焦的水仙花掉了一地,却根本挣不开,他大骂:“阿勒叶!我要向父亲告你的状!你又欺负我!” 阿勒叶不屑地说:“随便你。”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臭小子,两看相厌。但是现在……这个被阿吉诋用烧焦的水仙花气味就轻易引诱走的祭品…… 阿勒叶看祈羽的眼神开始阴寒起来。 阿吉诋不再挣扎,他就着两条青色巨蛇,在树枝上摇晃着,说:“你夺走了我的祭品,这场雨不会下了。” 阿勒叶冷冷地说:“你要怎样?” 阿吉诋舔了舔嘴唇,说:“把他给我,或者我要更多的祭品。” 祭祀是等价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