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红
程然总被身边人评价说内心戏多,总是一个人闷声不吭躲在那儿不知心里在乱七八糟琢磨些什么,好像什么都能这么琢磨明白似的。但他却完全应对不来这种似撩非撩的话语,于是对上猫哥这偶尔流露出的直接情感,他唯一的应对方法便是装傻。 装傻,然后绞尽脑汁搜刮别的事情把话题岔开去,岔开得越远越好。 于是他垂眼盯着已经所剩无几的炒饭开始疯狂脑内寻找话题,然后便后知后觉地捕捉到猫哥之前话语中的两个字:上学。 他琢磨了一会儿,联想到某个之前在营地的时候便一直想找机会问猫哥却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问出口的问题,终于犹犹豫豫地开口道:“你之前上学……?” 猫哥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笑了笑,应了一声。 应了一声之后便没了,似乎完全没有想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程然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但是又觉得自己顾左右而言他的心思太过明显,便一直垂着眼左看看右看看,怎么都不抬眼望向猫哥。 “你跟营地的人都很熟。”这是句陈述句。 “嗯。”猫哥应着,是句肯定句。 程然眨了眨眼睛:“你之前说过,你以前是那个营地的常客?” “对。” “但是这个营地是我们学校的营地。” 猫哥垂下眼没说话。 默了一会儿,程然终于抬起了眼睛,直直望向猫哥。 又默了一会儿,猫哥笑了笑,说:“这个营地是向公众开放的。” 程然点点头,但依然望着猫哥的眼睛没出声。 猫哥被这过于直接的目光看着,似乎完全没辙,只能放弃似地偏头笑了一声,问:“你想说什么?” 程然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直接道:“你是不是以前在我们学校上学?” 他其实是瞎猜的,也没什么证据,这样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猫哥居然没直接否认,只是笑了笑,歪头望着他,带着笑问:“你觉得呢?” “我……”程然哽了一下,硬着头皮说,“我觉得是。” 猫哥没说话,只是笑得更厉害了些,面上挤出了浓重的笑纹。 程然被他这么笑着望着,忽然就有了些不知从何处来的底气,一瞬间连眼睛都亮了:“是吗?是的吗?” 猫哥依然笑着不说话。 程然急得下意识拿手里捏着的筷子叮叮叮地直敲碗催促,一连串地问:“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猫哥被这讨饭似的架势敲得耳朵疼,啧了一声说:“别敲碗。” 于是程然放下了筷子,却依然盯着猫哥的眼睛不依不饶:“是不是?是真的吗?你是我学长?” “学长”这个词不知戳到了猫哥哪根弦,竟让他一时没绷住表情笑得牙齿都露了一道缝,然后只能在程然的逼问下无奈地按着额角点了点头。 而程然则惊得险些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如果不是腿脚还酸软得不太灵活的话。 然后他又追着问了一连串,问猫哥是哪一届、哪个专业、哪个校区的,这刨根问底的模样仿佛一下子什么困意都没有了,兴奋得猫哥连敷衍都敷衍不过去,只能想尽办法糊弄,让程然自己猜,但最后程然还是慢慢推测出猫哥七年前本科毕业,在主校区,修计算机和商学双学位。 推测出最后一个事实之后程然便亢奋到了极致,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双修学校最好的两个专业的活人,围着猫哥转悠着盘问了老半天,满脑子都在琢磨他是为什么想不开双修这两个专业,问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他自己身边其他单修其中任何一门专业的人都已经累得够呛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泡在图书馆卷,甚至还有更大把的人连申三年都不见得能挤进两个专业之一。猫哥被他盘问得哭笑不得,只糊弄着让他自己猜,猜出来任何怀疑都只是敷衍地“嗯嗯嗯”应着,即便这样,程然也依然在被按到床上强迫睡觉之后仍是叨叨个不停,像是有根本说不完的话一般。 原本便是强行打断睡眠困倦到不行的猫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一翻身将程然按在身下狠狠吻了下去,直吻到程然手脚发软喘不过气来才退开,压着剧烈喘息的小孩儿望着他因为缺氧而微张着的唇,哑着声音说:“可以闭嘴了吗?” 程然喘了口气,下意识摇了摇头想要否认,还没说什么话,便见猫哥似乎咬了咬牙,按着他身体的手忽然滑下去掐住了他的腰,略显粗糙的指腹一触到他裸露的腰侧肌肤,便使得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他意识到猫哥未曾言明的威胁,便赶紧出声道:“不说了不说了,睡觉。” 猫哥似乎抿了抿嘴,又这么压了他一会儿,终于放过了他,滑倒进被褥中。 不知是不是程然的错觉,布料摩挲的轻微声响里似乎隐隐夹杂着一声轻微的叹息。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悄无声息地躺了一会儿,慢慢翻了个身面向猫哥侧躺着,听着猫哥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似乎从这略显粗重的气息中感觉到猫哥真的很累。 他这么贴着听了很久,觉得呼吸声似乎渐渐绵长起来,猜测猫哥应该是睡着了,便悄悄伸手过去轻轻搂在猫哥的腰侧,额头轻轻隔着被子靠在了猫哥的后脖颈上。他挪腾完,维持着这样一个动作静止了一会儿等待着,猫哥一直都没什么反应,连呼吸节奏都没怎么乱,便相信猫哥确实是睡着了。于是他有些得寸进尺地仰了仰脸,拿鼻尖在猫哥颈后蹭了蹭,最后将侧脸贴着猫哥的脖颈埋在被褥中,闭上眼睛,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晚安,学长。 程然其实很累,估计跟猫哥差不多累,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会比猫哥更累一些;但同时他又有些亢奋——不仅仅是之前刚刚刨出来的一连串事实,就是这么单纯和猫哥躺在一块儿,他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兴。 他很高兴。 非常高兴。 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那么高兴。 明明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就是这么单纯地躺着、靠着,他也很高兴,高兴到他闭着眼睛躺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应该已经睡着了,竟又在半梦半醒间毫无征兆地笑了一下。 幸好没人看得到,不然准会被这过于诡异的画面给吓死。 他贴着猫哥的脊背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在夜色中轻轻眨了眨,悄悄收紧了搂着猫哥的胳膊,用几近气音的声音嘟囔了一声:“我为什么……好像喜欢你。” 声音太轻,夜色太浓,这句模模糊糊的话语,没人能听得清。 猫哥再次见到那支被他随手丢在地上的玫瑰花时,程然已经离开了。 他站在房门口望着在程然离开时被捡起别在楼梯扶手上的玫瑰花,纯白的阶梯与大红色的花瓣相映,鲜艳得过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支原本只是个花骨朵儿的玫瑰花似乎一夜过去便盛开了不少,一大片白中的那点红也便更大了些,好像要将周遭的其他色彩全部吞噬一般。 他扶着门框盯着那点红盯了很久,久到眼里那点红越来越大,久到满目皆是红色,久到移开目光后见到的东西全都泛着青光。他眨了眨眼,叹了口气,将扶手上的那支玫瑰摘下,拿在手里看了很久很久。 花枝在指尖转动着,茎枝的尖刺陷入指腹,带来轻微的刺痛。 他忽然抬了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碧空,过了一会儿又收回目光,垂眼望着手中这只正要盛开的玫瑰,目光顺着花瓣的弧度缓缓描摹它的形状。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一扬手,玫瑰划破空气直直下落,越过六层楼梯,摔落在底层的泥土上,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响。 猫哥站在602门口往下望着那点被摔碎的红,觉得心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