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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四章、武府

    第七百零四章、武府

    盛京的一清晨,在白府前厅里,就见三位少帅难得齐集於此,只为一人送行。

    白镇军仔细端详着子吟,像下军令似的道:「到邳县後,给我们打个电话。」

    「好的,大哥。」

    白经国双手插兜,则是站在旁边叮嘱:「你大娘要是发难,就让卫兵帮忙,武府四周还有三弟布置的卫兵。」

    「知道了,二哥。」

    子吟穿着贴身全套的西装,头发用生发油往後固定,看起来就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或是一名年轻绅士。然而他的实际年岁以及心境,却不如当年的生嫩了。面对着大哥、二哥关切的目光,他反倒是劝慰着,「我了解大娘的性情,也明白这次回去,必定是会闹不快,但……你们不用担心。」

    「悠予。」白镇军沉沉的喊着,在弟弟面前,就不必避讳的把人拥进怀里,轻轻的吻着他的发旋儿:「我等你回来。」

    「嗯。」子吟便也回抱住大哥,「大哥也保重。」

    「你们才分开几天,保甚麽重?」白经国忍不住挤兑着,「我和沙赫才是,下次见你,也不晓得是何时了。」

    「只要你们来京里,就能见面。」子吟说着,便也转身与二哥紧紧拥抱,看着在旁不自在的沙赫,他微微笑了,对孩子张开手:「沙赫,你不抱我吗?」

    沙赫静静的瞅着子吟一阵,才走上前去,挤进了爹和武的怀抱里。

    「好好读书。」子吟说:「假期的时候来看我。」

    「да﹗(是﹗)」沙赫禁不住红了眼睛,想到上回一别,就是整年见不到武了,他心里其实是很难过的。

    「子吟。」怒洋却是一直注意着玄关,看汽车已经驶来,便道:「该出发了。」

    「嗯。

    子吟放开二哥与沙赫,才随着怒洋走出府外。一台雪佛农汽车已经备着,除了汽车夫,还有一名西装打扮的人员。

    「他叫陈胜,会随你一同去邳县。」怒洋说着,就拉开车门,让子吟坐进後车厢里。

    「陈大哥好。」子吟与对方颔首打了招呼,正要与众人道别,却是见怒洋坐进车里来。

    「怒洋?」子吟一怔。

    「我送你到火车站。」

    子吟定定地看着他,随即就垂下眼去:「谢谢。」

    汽车徐徐发动,隔着车窗,子吟便对玄关送行的三人挥手,沙赫终於还是不争气的流下了眼泪,却被大叔叔揉了头发。

    子吟看向身边的怒洋,从年夜过後,他们却是并没有多少共处的机会。三兄弟接待拜年的客人,府外挤得车水马龙。怒洋还须陪伴伊贺小姐出游,听说两人去了城中的洋百货公司,也去了年轻男女爱逛的公园。

    看着车外掠过的景色,子吟便轻声启口:「伊贺小姐甚麽时候回去?」

    「明天。」怒洋目视前方,又道:「伊贺的卫兵会来接人。」

    「往後还会时常来吗?」

    「每月一次,她会带来不破的消息。」怒洋就坦然道:「但也仅此而已。」

    子吟再没多问下去,然而不着痕迹地,他就把搁在座椅上的手移到怒洋手上,把对方轻轻攥住。怒洋眉睫动了动,也并没有挥开子吟,两人的手便就交叠了一路。

    两人之间,到底是复婚了?还是没复婚了?光是一个红包,就把他们不同的心态透露出来。十年的折腾,如今倒换成子吟成了患得患失一方。然而从大年夜,两人共处的气氛就微妙的变了,有如早春融雪的迹象。

    裂隙犹在缝合,而信任……却不知道是如何重建。

    「三少帅、武先生,已经到了。」直至陈胜的提醒,两人才恍若梦醒般把手分开。怒洋横身过去,为子吟打开车门,却是知道子吟一直注视着自己,都已经看痴了。

    「子吟。」怒洋一边为他扣着安全带,边说:「到了。」

    「啊……嗯。」

    怒洋突然垂下眼去,就贴住子吟的唇轻轻一吻,两人本就靠得极近,这角度就教前座看不见。

    「路上小心,回来见。」

    子吟呆怔半晌,那回应轻得微乎其微,「……好。」

    车门喀的一声打开,子吟便与陈胜一同走进火车站,怒洋目送着他们进站的身影,就对汽车夫说:「驶回军统处。」

    无数电报机、监听器运作的声响,隔着厚墙,也能听得隐晦模糊的哀号声,地下牢房飘散着血与腐rou的气味。这样的机关,却是白怒洋近年来从无到有、亲手拓建的谍报组织。

    与镇帅的案头同样,每日都有下属汇整出报告,交到了三少帅的书桌上,然而这些报告却都是情报员搜密的结果,比如电话间的窃听内容、或是截取下来的电报。

    怒洋拿起桌上一份份档案夹翻阅,门外就传来了叩门声,副局长戴立走进来,把礼帽脱下:「三少帅。」

    「甚麽事?」

    戴立便把手里的档案夹送到三少帅手里,「这是伊贺小姐在公馆里的通话纪录。」

    怒洋翻阅了一阵,便搁在案上,问道:「邳县的人员都安排了吗?」

    「安排了。」戴立颔首:「他们会以武先生的安全为首。」

    怒洋沉默了半晌,却是道:「武子良的屍体,依然没下落?」

    「没有。」戴立便深吸了一口气,「这……说来都有数个月了,假若人还活在,也不可能不露面,或者回家里去。」

    这话确是合理,然而没确切看到屍体,怒洋始终还是感觉有那麽一点罫碍——万一,万一武子良就如他当年的命硬,只是必须螫伏着养伤而无法露面?

    「继续悬赏。」怒洋亦只能如此说,「那河流附近的农家,持续监视。」

    「是的。」戴立领了命,却是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另外,武先生前些天到邮局寄了一封信。」他们早已把信打开,小心的没有在封口留下痕迹,「那是一封俄语信,笔迹却不是他的。」

    怒洋接过信去了一遍,落到下款的署名,目光一冷:「是京师大学那讲师。」

    「武先生与他在狱里交情甚密,甚至还写信向镇帅求过情。」戴立便小心地说:「也许,该给武先生提个醒。」

    这信的内容,看来只是一份普通的寒暄,然而里头必然就有赭党人读懂的讯息,这些年,他们已是截获过许多类似的通信。

    那人并没有发信和探视的权利,却是想到绕个弯来,借子吟把信发出去了。

    「把这信弄一份给二少帅。」怒洋便冷然道:「他比较在行。」

    「是的。」戴立看了看怒洋,却是又道:「武先生在狱里,几乎每日与那人交谈,只怕他身分特别,被有心人利用……」

    「子吟也是敏感的,大哥没有回应他求的情,他就明白了。」怒洋平静地述说着:「而且,他已决定不再参政,即使是有心人也利用不来。」

    戴立观察着三少帅,却是感到他不愿多与武先生透露军统的任何事,从前到现在,就一直是如此。

    在繁华盛况的幕後,是多少腥风血雨,为了巩固华夏政府的统治,谍报机关早已成了盘踞於政权里的巨兽,吞噬一切异己的声音。即便本意并非如此,却是无可避免,招来更多反对者的仇恨。

    「是我多事了。」戴立就也点到即止,退出了办公室外。

    怒洋却是审视着案头,放在一边的档案夹里,不单是子吟在狱里的活动,出狱後的每次出行,以及与四姨太的谈话,都全攥在他手里。

    也许信任,唯有在掌控了一人全方面的言行、态度後,才能建立下来。

    怒洋并非不愿合好,而是他本没想过,子吟会原谅他、爱他到此程度。

    他们都还有爱的,只是过去的裂隙刺得彼此疲惫不堪,现在,就无法毫无顾虑的靠近了。

    徐州.邳县——

    这一年春节,武府挂着吊丧的灯笼与白幡,门前一片死寂。既是武夫人的嫡子新丧,府里不办节庆,而在邳县落到白家手里後,往来拜访的权贵、商贾自也都不来了。

    「夫人,小心服药。」

    武夫人被丫环小心翼翼的扶起,端来熬好的苦涩汤药。也许是梦到了心肝宝贝儿子,她今早发了一身热汗,眼里还噙着一点的泪水。

    这段日子的难熬,令她突然苍老很多,头发全斑白了,眼尾也现出了许多的细纹。

    「子良……」武夫人呢喃着,彷佛还是从梦里清醒不过来,「呜……子良啊……」

    「夫人……」旁的管家看着,心里就泛起了痛,少爷在生的时候,夫人已经患了心疾,时而不知人事,少爷去世的打击,却是给夫人加重了症状。

    「呜呜………」武夫人边啜泣着,边给喂了药,也不知道是药效快了,还是那热气把她醺得醒转,眼泪止住尔後,她也认清了身边的人。

    「今天是……初几了?」

    「初五呢,夫人。」

    武夫人渐渐平伏下心情,就低声道:「……扶我起来吧。」

    一夕间,武家坐拥的军队、权力全都没了,白家的士兵进驻,武府就成了个空晃子,也不知道将来要如何被处置。武夫人对外犹是必须摆出强硬的模样,掌持府里事务,却是不得不点算起家财,想着这日子往後如何过了。

    管家拿着帐薄,就与武夫人一一的核对,嫡少爷养那数团的兵,看起来威风,但是经营也不容易,库房里存的金条子有限,要是花光了,就得变卖府里的家私。

    「酸枝八仙喜桌、苏绣画屏……乾隆年的花瓶……」

    纵然短时间是不愁吃穿,可府里养的人多,每月开销还是庞大。武夫人眉头深锁,一脸愁绪,往後下去……终是要减省府里的人手。

    「白家那些士兵还在门外吗?」武夫人问道。

    「是的。」

    「他们这到底是甚麽意思……」武夫人不由恨起来:「难道就这样乾熬着,迫我这老太婆死吗?」

    「夫人……」管事就脸有难色道:「要不……我去联络庶少爷……」

    「别找那庶生的﹗」武夫人抓紧了椅把,「他图的就是这主意﹗就要把子良的位置抢了﹗」

    「夫人……我是认为庶少爷…不是这样的人……」管事无奈,这劝解的话却不知已是重覆多少次了,「而且,府里往後的日子确实吃紧。」

    「反正不行,我就是把府里的东西卖光,也不让他们如意。」

    武夫人正顽固的说着,这会儿,看门的下仆却是急急跑来,脸上一片惊喜交集的神色。

    「怎麽了?」管事问道。

    「夫人、管事,是庶少爷﹗」只听那下仆颤声道:「庶少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