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鱼一族作为自然界中唯一能与人类智慧比肩的族群，对内拥有非常严格的等级制度。人鱼们在深海的高地上建造宫殿，供统领人鱼族的国王居住。宫殿四周则设有低矮的珊瑚贝壳房，作为巡游宫殿四周的人鱼侍卫的住所。

    人鱼族中体格最强健的人鱼会被挑选出来担任皇家侍卫，这对平民来说是无上的殊荣，很多人鱼家庭会严格教育、锻炼他们的孩子，就是为了让其长大后有机会获得皇家侍卫的青睐，光耀家族门楣。

    受是现任的皇家侍卫长。人鱼的长相大多阴柔白净，在位于统治阶级的皇家贵胄之中，外貌俊美的人鱼更是不计其数，唯有受一条鱼长得孔武粗糙，身上肌rou虬结，跟同族人鱼十分格格不入。

    在人类眼里，受这个样貌可以说是非常一般了，但物以稀为贵，人鱼们看惯了那些或隽秀或姝丽的长相，反倒对受身上的阳刚之气非常心向神往，受每带着钢叉巡逻一圈，都能收获一大堆红着脸的雄雌的人鱼送来的各种小礼物。其中既有用镭射贝壳跟海螺编织成的项链，也有被细心雕刻成两条鱼交尾状的白色珊瑚石。

    受收到这些礼物时都很无奈，但他舍不得看见别的鱼哭泣的样子，只好把那些礼物收下，放到自己的小屋里。

    无数漂亮的平民鱼暗地里都把正值单身的皇家侍卫长当做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伴侣，殊不知他们臆想中的这块香饽饽，早已被人暗中捷足先登。

    这个人是谁呢，也很好猜。能暗中把如此强大的侍卫长压在身下为所欲为，还能俘获其芳心的，只能是当今国王的独子，脾气蛮横又霸道，且号称整个人鱼国最美珍珠的人鱼王子了。

    因他是国王的独子，未来皇室的唯一继承人，人鱼王子自小便独得万千宠爱，渣攻的性格深入骨髓。他只把受当成自己的玩物，有空便偷偷溜出宫找他，两条鱼在一起谈谈情dodoi，好不快活。

    受一直把人鱼王子当做自己的白月光，小鱼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妻奴个性暴露无遗。但他深知自己地位卑微，不可能和小鱼结伴一生，只敢享受当下的浓情蜜意，不敢多有奢求，只希望自己能一辈子守护在小鱼身边，让他安稳且快乐的长大。

    两鱼就这样相处了好长一段时间，原本海底的生活一切平稳，直到小鱼18岁那年——他成年了，应该去海面上看看外面的世界。

    小鱼告别父王母后，一个人背着小包裹去了。那晚的海面并不安静，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就是深在海底的受，也能感受到无数海水之上自然的震怒，心底不禁有些担忧，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到了第二天早上，风平浪静，阳光温暖地铺洒在海面上，小鱼也背着包裹回到了海底。也不知他在外面遭遇了什么，回来之后整条鱼都闷闷不乐，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愁思，常一条鱼坐在宫殿的阳台上，撑着下巴叹气。

    作为小鱼的秘密情人，受自然发现了这点异状。人、鱼相恋是大忌，受几次隐晦地问过小鱼为何不开心，他都缄口不谈，要么就是转移话题。

    但小鱼到底年轻，孩子心性重，禁不起受三番五次地推敲，只好坦言自己在成年那天遭遇风暴，救起了一个人类王子，自此一见倾心、茶饭不思。

    受听到这样一个消息，自然大为震惊，同时心底一沉，一股苦涩慢慢地填满了他整个心房。

    他想劝小鱼及时斩断情丝，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妄想引来灭顶之灾。但看着小鱼耷拉含泪的眼睛，受几次张了嘴，都没忍心说出口，最终还是软了心，问他能做些什么。

    于是小鱼告诉受，听说住在深海森林的老女巫手里有一种药物，能将人鱼的尾巴变成人类的双腿。但因森林里的环境太过凶险复杂，光靠小鱼一个人根本闯不过去，因此他恳请受代他去向女巫取这一副药剂。

    受一向对小鱼有求必应，自然不忍心拒绝，便向上级请了假，孤身一鱼来到了森林深处，女巫居住的破屋子面前。

    女巫法力高强，能够未卜先知，自然清楚受的来意。她很爽快地答应受的要求，但也提了一个条件，作为药剂的交换，她要求受把自己的，或者是小王子的声音永远地送给她。

    女巫柔软的触角略过身后古老的木架，带动着水流中的气泡发出一声声细小的破裂声。她的嗓音苍老而喑哑：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药剂便会发生作用，而人鱼喝下药剂的那一瞬间，我便会来履行我们的约定。

    受对小鱼情根深种，听到这个要求后，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女巫将药剂交给了受，并好心提醒了他魔药的副作用：每当人鱼以人形在陆地上行走时，其双腿便会像在刀尖上舞蹈那般疼痛。

    其中最残酷的是，喝下药剂后的一个月内，若人鱼所钟意的人类最后并没有爱上他，那么违背禁忌的人鱼也该承受海洋之神的诅咒，在第二天天亮时变成泡沫，永恒地消散于天地之间。

    受拿到了魔药，却不急着将其交给小鱼，反而一条鱼游上了海面。

    那时正值夕阳西下，斜晖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使得整个海面亮若金鳞，波澜壮阔。受游到海岸边的礁石上，尾巴一甩，便挑选了平整的一块地方坐下，手里握着玻璃的试剂瓶，面朝夕阳，低声吟唱。

    他唱了一会儿，尖尖的耳朵忽然动了一动，听到两道人声自远而来，便纵身一跃，悄悄地潜入了海面底下。

    来者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有着近乎白色的浅金色鬈发，五官俊美，一双海蓝色的眼眸深邃若潭，受只看了几眼，便猜测他是小鱼口中所描述的人类王子。

    站在王子旁边的那个男人要比他矮上一点，体态纤细修长，一道同王子说着话，清秀的脸庞上满是倾慕的绯红。

    受在水面下仔细听着两人的谈话内容，大致捋清了事情的脉络。

    原来那日王子在海上遭遇风暴，行船偏离航线之后撞上暗礁沉底，船员全部死于这次海难，唯有王子被小鱼所救，侥幸活了下来。

    王子水性不高，在海里沉浮片刻，就被腥咸的海水呛晕了过去。小鱼做鱼也是天真，救完心上人之后就把他放在了沙滩上，自己红着一张脸回到了海底。

    邻国的小王子途径此地，偶遇沙滩上昏厥的王子，便命人将其救到船上加以照料医治。王子醒后，下意识便将眼前的邻国王子作为自己的救命恩人，顿时好感陡升。

    事至如今，两人之间的情感急剧升温，竟是有明显的暧昧倾向。受潜在水下听了片刻，想起小鱼近日愁云密布的小脸，和他为见王子甘愿付出的代价，心底愈发愤懑，尾巴尖奋力一甩，便向海底极速游去。

    受回到自己的住所门口，正好撞上满脸失落的小鱼从里面出来。

    小鱼见受回来，眼睛一亮，摇晃着自己漂亮的小尾巴，轻快地游到了受的面前，问他：你拿到女巫的魔药了吗？

    他的嗓音那样轻，那样软，传到受的耳朵里，就如同那温暖的洋流抚过他敏感的鳃边。

    受狠了狠心，难得对小人鱼撒了谎：没有，女巫说，她不会再做那样的药剂了。

    小人鱼的希望再一次破灭了。他委屈地垂下眼睛，就连那对水晶般半透明的漂亮尖耳也萎靡地耷拉在海水里。

    他犹自伤感地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受最不忍心的就是看到小人鱼失望的样子。他伸出自己的大掌，轻柔地摸了摸小鱼海藻般茂密的长发：为什么非要和人类在一起呢，难道住在人鱼国，你就不开心吗？

    可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小鱼撅着嘴巴，不大乐意地反驳道，我看过这里的每一只海葵，每一块珊瑚，这里的一切，我都看腻了，而且……

    他忽然顿住了嘴，精致的小脸涨得绯红，含羞带怯地看了受一眼。

    受看他一副少女思春的模样，只觉得胸口发疼，面上仍挂着勉强的微笑：小鱼，你别着急，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他转身游进自己的珊瑚贝壳房内，拿出一只做工及其细致的海螺：听说远海那里有制作魔药的材料，我替你去采来。你把这个交给我的副官。

    小鱼手捧着海螺，眨了眨碧汪汪的眼睛，颇有些不知所措：可是远海路途遥远，途中还有很多未知的凶险……

    受竖起一根手指，止住了小鱼的话音。

    为了你，这些都不算什么。

    他摆动鱼尾，轻轻游到了小人鱼的下方，执起他雪白娇嫩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微微低下了自己的头颅——那是人鱼侍卫向主人表示忠诚的姿势。

    他像儿时那般，手心紧紧贴着小人鱼节骨分明的手背，嘴中庄严地呢喃着人鱼族古老的宣誓语。

    我的主，以生命起誓，我永远臣服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