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卡尔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看起来像是一个书房，或者一间办公室。房间里放了一张橡木的旧书桌，和一个铺着粗制勾编桌布的茶几。茶几上放了一盏烛灯，旁边放着两把舒舒服服的扶手椅，椅子上堆着软垫、靠枕和羊毛混纺的毯子。靠着墙旁边是四五个结实的书架，一叠一叠大部头的旧书一直摆到天花板，看起来拥挤且杂乱。这些旧书在你拿起一本仔细翻看之前都没有名字。靠近门边的柜台上摆放着一个意式浓缩咖啡机，草编的小篮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叠叠茶包，有立顿红茶，茉莉绿茶和不含咖啡因的花草茶。一个身穿黑袍，头发斑白的男人正拿着一把水壶烧开水。他大概四五十岁的年纪，宽阔的下巴，锐利的眼睛，一枚黄铜的小十字架在他的胸口闪闪发亮。

    这不是迪纳利·艾弗拉法第一次来到这里了，每次的装潢都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作为人界结界师的首领，爱德华·卡尔神父是一个非常聪明谨慎的人，即便是召唤契约恶魔这种受到完善保护的法式也会选取在自己的私人结界中进行，以免发生什么不可控的意外。

    “咖啡？茶？”他问道。

    他的访客全身僵直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神茫然。他的精神看起来糟透了，如同被猫拍了好几巴掌的麻雀，完全吓蒙了，而且身体比卡尔神父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又缺损了一些。于是卡尔神父擅自做了决定：一杯热腾腾的好咖啡，加上五块方糖，和三勺白兰地。

    “你或许在想，我把你召唤回来的不是时候。”他说着，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恶魔终于动了动眼睛。

    “我不能待在这里，神父。”他声音嘶哑地说，“米拉娜，她可能会有危险！”

    神父只是摇摇头。“她不会有事的，迪纳利。”他说，“你也要学会相信她。我知道在你看来她很弱小，但是有些事情她有能力自己去处理。”

    迪纳利难以言喻地看着他，用一种“你不知道她闯了多大的祸”的眼神。

    神父只得安慰到，“我不会让她出事的，教会会处理好这一切。”

    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把脸埋入了仅剩的那只手中，深深叹了口气，疲惫得仿佛绝症患者看见了自己即将油尽灯枯的寿命线。

    “我搞砸了，不是吗？”

    在忏悔室里卡尔神父时常听见有人用同样的语气说话。他总是告诉他们“没关系，一切会过去的，主会宽恕你”，因为除了极少部分犯罪分子，绝大部分都没有造成任何不可弥补的重大伤害。但是眼前这个恶魔不一样，他有着听上三分钟就能让人耳朵烂掉的家庭关系。愿主保佑他。

    “如果你指的是你的家庭关系的话，很遗憾，是的。”卡尔神父说，“如果你指的是我们之间的协议，我想我们大获成功。”

    恶魔有些吃惊地抬起头。

    卡尔神父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就要放弃希望了。我想我已经尽我所能给了她最好的教育，当她发现那本召唤恶魔的书时还是不可救药地堕入了你们的世界。但是我又想，人类总会犯错，如果我真的把她当成一个人类少女来抚养，就应当给她悔改的机会。米拉娜并不是贪恋金钱权利许下愿望的，她只是想要见见她的父亲，才会误入歧途。她是个高尚勇敢的好姑娘，她最终选择了光明之路。她向我们所有人证明了，恶魔也是可以被控制和教化的，也能获得爱、希望、勇气等等属于人类的感情。我不想独揽功劳，你在她的成长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她爱你，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但是我肯定没有办法像她为我做得这么多。”恶魔果断地说。“我绝对不会为任何人牺牲性命，包括她。”

    神父宽容地点点头。“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还没有遇见过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刻。当然你很聪明，绝对不会让自己有机会处于那种境地。但当那种情况真的来到时，我觉得我可以相信你。”

    “有这种想法，你在魔界绝对活不过30分钟。”

    “如你所见，我是个神父。相信就是我的工作。”

    恶魔不在辩驳什么。没有必要为自己是个混蛋而努力辩护。他于是转换了话题，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你说我们成功了，那么我……”

    神父点了点头，露出微笑，“恭喜你，你的审核通过了。既然米拉娜已经证明她可以像一个健康的人类女孩一样长大，按照我们之前的协议，你可以从此无限期的留在人界，留在她身边——当然是处于教会的严格监管下。虽然我们有战争、有谋杀、有暴力等种种诸多罪恶，但比起你所在的世界，这些应该都是小菜一碟。所以我大概可以说，你终于安全了。”

    有那么一会儿，迪纳利完全沉浸在这个词所带来的意义中，任由一个全新的世界像是羊毛毯一样将他包裹住。这么多年过去了，付出了这么多代价，他终于在另一个世界重获新生，再也不用为生死存亡而时刻奔波。他真的累坏了，也真的吓坏了，他值得这些。

    “谢谢你，爱德华。”他由衷地说，然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卡尔神父放任他继续沉醉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既然这样，我们就引出了新的话题：既然我们一开始的协议目的是教化恶魔，逐步放开一点魔界和人界的屏障，我们需要认命一个总代理作为和魔界沟通的媒介。他必须非常了解人界、对人类全然无害，同时又能在魔界有足够的话语权，拥有出色的政治手腕，能够很好的平衡三个主要国家势力。总而言之，他必须有资格代表整个魔界说话，如果你愿意换一种说法的话，叫魔界之主也不为过。”

    “我明白，”迪纳利点点头，“他虽然有些怕麻烦，但其实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我会帮你们联系他的。”

    卡尔神父瞥了他一眼，用一种看“傻孩子”的无奈目光。“我是说你。”

    “我？”迪纳利莫名其妙，“我的力量太弱了。”

    “你或许应该记得，我们人类在认命领导者的时候并不是按照谁最会打架、谁最强作为标准。”神父耐心地解释道，“坦白的说，我也不信任一个会把你伤成这样的家伙。特别是他曾经的同类给我前辈们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和损失。”

    “这太荒谬了。”恶魔直摇头，“你们明明有更好的人选……”

    “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卡尔神父打断到，“你是龙族最年轻的长老的儿子的父亲，塔贡国国王的官方情人，你是拜亚的大公。更重要的是，你也是米拉娜的父亲。如果有谁能有足够的资格管理整个魔界，代表所有恶魔说话，那就是你。你是我们所承认的唯一人选。假如有任何恶魔对开通魔界和人界的屏障稍微有点兴趣的话，就必须承认你作为代理人。”

    恶魔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们人类常常说，权力应该交给不主动追求的人。”卡尔神父露出微笑，“高兴吗，迪纳利？当你放弃了所有的权力的时候，反而爬上了权力的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