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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

    回小区后,两人在楼下瞎逛,想起上次散步的时候路旁的树枝叶才刚冒出些翠绿,长得好的也不过尖尖芽儿,现在大部分都光秃秃的了,显得萧瑟了许多。

    昼夜温差大,安正把梁年的大衣拉链拉到脖子,唯恐他感冒发烧反复,再烧到心智变成婴幼儿就麻烦了。梁年很自然地把安正的手扣住,和自己的手一起塞进大衣口袋,还督促他另一只手也要揣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没走几多步,梁年就老是弄衣服的拉链,安正偏头看了看,拉链的位置有点坚硬,是不是会弄到梁年的下巴颌,看得出来他被戳得很不舒服。安正被牵着的手还放在他袋子里没动,另外一只手伸出来帮他把拉链拉下,立领一下就变翻领了,又摸了一下他被蹭得不舒服的下巴。

    “怕灌风进脖子,觉得冷我们就回去。”

    “不冷。”

    梁年看着安正,嘴上说着话,手却在口袋里捏了捏,后者笑了笑。许是月光不够锃亮,打在安正脸上特别柔和,梁年想起古诗第一次见安正时说他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真的是,他在古代,一定是翩翩公子惨绿少年,他没忍住,或者说根本不想忍,他要吻他,就现在。

    两个颀长的身形融为一道影,他们都没有管这里是小区楼下,没有管不远处在健身设备区锻炼的老人,没有管在遛狗的年轻男女,没有管凉下来的天气里仅有的一些虫叫鸟鸣,像歌词那样,吻得那么认真吻得那么深。

    不过今天可能确实不太赶巧,总有些不合时宜的电话出现。

    梁年很不舍得地把舌头收回来,又很不耐烦地把掏出手机,他以为又是什么工作的事,但看号码是没有备注的,只是一串号码。

    “你好?”梁年的语气疑惑,但还是不失礼节,说的是方言。

    “梁少,还记不记得我?”对方也是说方言。

    女声!

    “你打错了!”梁年直接挂了电话就拉黑了。

    他不确定安正有没有听到,但从始至终牵着的手也没有放开过,一直都在大衣袋子里,他看了看安正,安正也看了看他,笑了。

    梁年说:“小朋友,脖子进风了,冷,我们回家吧。”

    安正“嗯”了一声,随他一起往回走。

    安正没问,梁年没说。

    安正没问是他真的没听见,梁年没说是他真的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

    到家安正让梁年先吃药再去冲凉,说他灌了风,先洗热水澡,他却说要打个电话,是要打给梁父,既是如此,安正便没再执意,自己先去冲凉了。

    梁成业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挺惊讶的,不过听梁年问的是之前那个女人的事,倒是严肃了不少。

    “法院都判了。”梁成业先告诉他结果,又疑问道,“又出什么岔子了?有漏网之鱼?”

    之前梁成业让梁年好好打理集团的事,他也就真的没有再过问过这件事,今天接了个电话冷不丁就想起了这件事。

    “没有,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梁年听到这里便是放心了些,又换了一种语气,“爸,谢谢!”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纰漏。”梁成业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谢谢”,他不得不承认,他这个曾经锋芒毕露浑身冒着冷气和锐刺的儿子,现在真的柔和了许多,“没什么就挂了。”

    梁年倒也没挂,又问了一下林婉在干嘛,梁萱在干嘛。

    梁成业也答了,说一起去遛蛋挞了。

    之后还说了几句才挂,不过梁年有点心不在焉,他好像想起来是谁:短暂交往过的女朋友。

    细说起来,人家只说了不到十个字,但他这会想起来他有点反胃,就连脑子都有点绞着疼,所以等安正冲完凉出来,他迅速地洗漱完毕就躺下了。人要搂着,晚安也要说,但他需要睡一觉来缓一缓,打算等不那么自己恶心的时候再跟安正聊一下过去的事。

    如果他想要知道的话。

    药多少起了点作用,起码安正觉得他是很快就进入了酣睡的状态,呼吸很浅,但仔细听能听得出是均匀的。安正不喜欢睡觉有节奏的声音在耳边,所以梁年都会呼吸很浅,安正入了眠就听不见。

    第二天的安正又是被周一支配,早起、洗漱、穿戴、出门。

    走之前摸了摸还紧闭双眼的梁年的额头,确认已经不是病号了,又吻吻他的唇再离开的。他走后梁年就倏地睁眼了,他早就醒了,严格来说应该是他做了一个梦后吓醒了就再也没睡着。

    他的梦太混蛋了,梦境却很真,他吓醒后反复确认了身边的人是不是安正。如果这时候的安正没有睡着的话,靠在他的胸膛可以听见他超频的跳动,心律不齐,冷汗淋漓。

    梦里的梁年和现实一样,飞来飞去,在各个地方都只是短暂停留,停留在一些风月场所。

    梁年觉得自己很可怕,但是他没有办法对抗这种可怕,他一边享受着安正带给他的稳定性又一边享受着这些女人带给他的刺激性。

    通常他都会在隔日的早上后悔,甚至非常厌恶和恶心,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每次在酒店做完这些事他都要立刻换一间房,他没办法从内心认同那个龌龊的自己,但同时又好像没有办法逃出这种魔咒。

    梦里的安正还是知晓这件事的,他知道自己的愚蠢知道自己的底线往后撤了一步又一步,他知道自己的逃避和退让只会换来一次又一次的这样的结局。

    但能怎么办呢,他陷得太深了,在泥沼里,根本不敢挣扎。

    他开始喝酒麻痹自己。

    他没办法伤害梁年,或者说他没办法允许自己伤害梁年,他只好伤害自己。

    他约过一次宋小元喝酒,他说他这一两年活得太清醒太通透了,更谈不上潇洒,不想这么清醒,想累一点,想喝醉了一觉睡到到日上三竿然后再喝醉再睡。麻痹自己,总觉得活得太清醒身心俱疲,甘心这样不明不白,活着,爱他。

    宋小元只是觉得他喝多了胡言乱语,安正知道那不是胡言乱语,那是万念俱焚后的豪言壮语,只剩下激情的胆魄。

    梁年从来不阻止他喝酒烂醉沉迷,他觉得自己和安正一样都是被捧在手心也还是因为不可抗力因素跌落的糖果,掉地上沾了灰,失了原本的甜份。可,又不肯认自己不再是一颗糖果,所以一直挣扎着,彼此都默许对方一些不安分的分子躁动,到最后,谁也没有获得安全感,都是些粗制滥造的所谓的快感,有所保留又毫无意义。

    曾经那些大写加粗的安全感前面都有了前缀:所谓的。

    可梁年错了。

    如果硬要说的话,是他赢了。而安正,一开始就想要爱,而不是想要赢,所以他输了,彻彻底底。无论他怎么欺瞒自己都没有用了,底线往后挪了又挪,曾经给自己栖息的角落已经被迫拱手相让。

    他,甚至连一个角落都没有了。

    他哭着跟梁年说:“为什么不能瞒我一辈子,这样我离开人世也会轻松好多,又不会真的做鬼都不放过你,但你为什么做人的时候却不放过我呢?”

    梁年还是选择当逃兵,避而不答,他只会上他,没有了往昔疼爱,他能听见安正内心的话,他说:身心俱疲这个词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梦做成这样,他能听见看见自己的所作所为,也能听见看见安正的所思所想,醒来后的梁年都在想,如果这是一只蛰伏的蝎子伺机而动,在吃自己的rou喝自己的血的话,他就算削了rou放干血也不会让它得逞。

    他心理和生理都不舒服,本来以为睡一觉能缓过来,没想到睡一觉后更严重了,他给佟麦打了个电话说把上午的会议往后推两小时。

    佟麦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梁年也没避讳,就说上周从北方考察回来后有点伤风。

    佟麦本来想要问他要不要休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这样的工作狂,只要没有病得起不来是肯定不会休假的,就连周末都是属于半办公状态,更别提工作日了。

    真正休半天假的是安正。

    上午去机场的路上,看到候机大厅在更换广告海报,珠宝的,他这一刻终于知道梁年的手空了什么了。

    他下午跑了好几家珠宝首饰的店,都不满意,大部分都是男女款的,也可以配着买,但款式又不太喜欢。总是要差点意思,但他又说不出具体是差了哪点意思,销售员问他,他也是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情。不是他不说,是真的形容不来,最后还是很气馁地回家的。

    没心思,干什么都没心思,选不到合适的对戒,下午的假也白休了,他正郁闷着呢,手机响了,是梁萱发的微信。

    梁萱:阿嫂,你跟我哥吵架了?

    安正莫名其妙。

    安正:没有。

    安正:不过他前两天在生病,不想让你们担心就没说。

    安正:又发烧了?

    梁萱:还不如发烧呢!

    梁萱:发脾气,在公司骂了一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