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暗巷
其他马车已经先行回到了家宅,最后属于奥丝的那辆在僻静之处停下。诺利率先下车为他打开车门,熟练的从口袋中掏出一颗粉红色的糖果塞入他口中:“主人,注意安全。请务必让我跟着。” 奥丝晃晃悠悠的撑着马车往下一跳安稳落地,他轻轻哼着歌,将口中还未化开的糖果咔嚓咬碎。 事实上他想去酒馆玩,可他不敢,不论是在边上一直守着他的诺利还是被发现后的又一次禁闭都让他难以招架。 “您需要我采购什么呢?”诺利恭敬的弯腰问他,这个动作将二者之间的距离拉近,能让诺利更好的听见他在说什么,却让奥丝很不满。 他总觉得诺利在内涵他矮,可如果真的去玩却不能不带金币,最后奥丝一跺脚佯装生气的将步子踩得啪啪响,却刻意延缓了脚步,嘴上没好气的一如既往:“不要你管!我自己去看看都有些什么...” “明白,主人。”诺利就像他希望的那样,嘴上应下,却依旧寸步不离的跟了上来。 顺着铺满了石头的路径向内走,没两步就来到了集市,这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人们在这里为了一分几两可以大打出手,甚至头破血流。 奥丝在诺利的保护下好奇的四处张望,他看见一个推着板车的工人和店老板因为工资问题吵架,水果摊面前有个一脸凶相的男人问:“你这瓜保不保熟”。年轻的警察在中间穿行,用喊破嗓子的音量四处制止。老警察站在摆地摊的小贩面前拿着警棍勒索钱财,用武力驱赶没有钱的人。买rou的屠夫切了一大块rou却被顾客翻出了下面都是筋和骨,吵吵着要收回已经给的钱。买鸡蛋的老太太安静的坐在街角,喊着那是今年不知道第几回初生蛋。 本就因为禁闭不常出门的奥丝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架势?自从上一次他骑着马在街上乱跑后就彻底被父亲关了禁闭,连平时最管用的撒娇也被无视掉了,本来可能认个错就能解决的事情,又因为爬窗户出去的时候正正好好迎面碰上父亲...!他整整一两个月都没有出来玩了! 他有些按耐不住的拉着诺利,凑到屠夫的摊位旁想要了解更多的缘由,没想到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两个人梗着脖子久久僵持不下,谁也不愿意让步,已经维持现状许久了。 奥丝跃跃欲试的清了清嗓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将身子躲到诺利身后,只堪堪探出半个脑袋去放声朝着屠夫大喊。“欸,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这不是骗人吗?缺不缺德啊,人家的钱又不是地上捡起来的!快把钱还给人家!” 那顾客一听有人帮着说话,当即得意的一拍桌子:“听见没,给老子把钱退回...” 这会儿顾客话音还未落下,就听之前那个帮着他说话的声音又开始叫嚷:“欸,给你切这么大块rou了,加点筋骨怎么了?那筋骨就不能吃了吗?补身体呢!至于吗在这里闹腾。” “?”本就一肚子怒气的屠夫和顾客两人视线一同瞪向拱火源——站在那里不动的诺利。他将奥丝的身影盖去大半,微笑着表示歉意:“抱歉,这样吧,既然您不喜欢这块rou,我以原价买下。” 诺利拿出和rou相同价格的金币,甚至往上还额外添加了百分之十的小费,他将轻轻放在桌面,对着两人点头示意。 两边都惊奇的看着他的cao作,顾客最后哼哼了两声,不再找对方的麻烦,只是狠狠瞪了奥丝一眼。而卖rou的屠夫忍气吞声半天,将rou包好了递给诺利:“您拿好,顺便看好您家的...慢走!不送!” 他一把大砍rou刀狠狠对着奥丝的方向剁下,木屑飞溅中将砍刀镶进木桌板,上面还未擦干的血液缓缓顺着刀刃流下,淌落在桌子上。 奥丝被凶狠的视线震慑到抖了抖身子,揪着诺利的衣角探出一个头去,不服气的朝屠夫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给你钱了还凶,不乐意就把金币换回来啊!” 他做完了鬼脸却又实打实的害怕被继续瞪眼吓唬,匆匆忙忙拉着诺利离开,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现在还在吵着架的板车边,他打起坏念头前小心翼翼的顺着衣袖去看向诺利的脸色,心里想的是继续胡闹。 还好,诺利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似乎陪伴小少爷胡闹也是他的一大职责一般笑着回以视线,像是立即意识到奥丝要做些什么,恍然大悟。 “不用给他拉了,拉到卡桑德府上,我提前给你两倍的金币。” 奥丝还未来得及阻止,诺利就上前拍了拍那个肌rou健壮的板车工人,将一袋金币在他面前晃了晃,无视老板错愕的目光,那板车工人也很上道的拿走那袋金币,默默抬起老板的货物,往来时的路而去。 奥丝瞪大了眼睛,捏了一把诺利的胳膊,眼睁睁看着自己想要闹腾的人与纠纷就此即将化解,不满的嘟囔:“你干什么啊!” “这批货物不管是什么,我们都会按原价的一点五倍买下。” 诺利面色如常,粗略估计了一下那些货物的价格,又从兜中抽出几张纸币,礼貌的放到老板的手中,等一切解决,他才微微低下头来,为奥丝解释。“帮您完成您想完成的事情。” 围观的人群从看热闹不嫌事大到纷纷散去,不乏有仇富者说着这年头什么天都能给傻子发金币了啊之类的话,最后消失在人流里。 奥丝无奈了,他没法反驳诺利的话,他只能狠狠一跺脚,用不满的眼神瞪着对方,理所当然的认为就算是去找警察勒索那边的麻烦也大概率会被用金钱解决掉,还不如去街角看看那个老婆婆。 他抬头看看天色,是大正午,烈日下却寒风阵阵,他意识到被诺利跟着大概率是没什么地方能够去供他胡闹的,不如提前让老奶奶收摊回家。 奥丝跟着人流来到了老奶奶的面前,那是一个潮湿的角落,她蜷缩着,安静的盯着竹篮子里摆放整齐的蛋。 “老婆婆?”奥丝开口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被这里与其他之处格格不入的气氛弄得有些发毛,加上时不时刮过的寒风,几乎让他即刻就想提腿走人。 似乎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有人来了,老奶奶沉默的抬头看向他们二人,浑浊的眼珠中爬满了血丝,她声音嘶哑,干瘪如骨架的手指慢慢悠悠的伸起,抖的像是筛子一般指向面前的竹篮:“初生蛋,买了吧。” 奥丝双手抱胸,强撑着自己并不害怕的模样,对诺利微微抬起下巴。“你不是很有钱的吗。” “不,这些都是出门前老爷给我的钱。”他保持微笑,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的视线长久的滞留在奥丝身上,很显然,这是观察与打量,奥丝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但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只当对方是在看着自己,甚至睁大眼睛瞪了回去,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故意拖长音阴阳怪气的对管家说:“噢,我父亲的钱,所以你超——级——大方的是吧?” 诺利不再接话,脸上笑容依旧,他微微退后了一步,让小少爷的注意力从他身上移走。 果不其然,只要他不再搭话,奥丝即刻觉得有些没劲的撇了撇嘴,看向竹篮子之中的一枚枚鸡蛋,鸡蛋颗颗光滑饱满,个子小小的很可爱,虽然奥丝看不懂什么样的才是好的,但他最后说:“买了吧,反正你...我父亲很有钱。” “明白。” 诺利走上前,放下早就准备好的金币将整窝初生鸡蛋拎走。 老婆婆蜷缩在原地,像是整体动作都要慢上半拍一般,她仿佛要断裂的手骨慢慢移向那袋金币,轻轻拿走,最后用浑浊的眼睛深深的望了奥丝一眼才颤颤悠悠的站起,顺着离开市场的路,一瘸一拐走向无人的荒地。 “...这是什么地方?”奥丝才从老奶奶惊悚的眼神中缓过神来,即刻便被一条巷子吸引走了目光。 她所坐的位置身后就是一条暗巷,巷子被完全隐没于其他建筑的阴影之中,不时有些朦胧的人影走进某个开着门的店面,店面皆为黑漆漆的一片,一股股更加寒冷刺骨的风从里面传来,冻得他浑身打了个冷颤。 “这是一条巷子,主人。”诺利站在路口,挡住了这条暗巷里唯一的阳光来源,他背着阳光,神情隐没于黑暗之中,似乎有些暧昧不清。 奥丝似乎没有觉得任何不对,他只是稍微看了一眼诺利就彻底把视线交给了那条黑漆漆的巷子,他毫无自觉的因为好奇而抬脚,对诺利说着“那我们进去看看!”随即踏着长靴,半只脚踩入阴影。 瞬息之间,一只奇特的生物自他腿侧窜出,那细小爪子的骨头所体现出的抓握特征更像是一只微小的猴子而不是老鼠。它身上那个有着凶猛黄色长牙的头骨则最为怪异和反常。从某个角度看起来,那就像是对一个人类头骨的微缩、可怕、堕落的拙劣模仿! 在彻底看清那个逃走小东西的瞬间,奥丝狠狠踉跄一步,他像是海上终于找到一叶孤舟的落难者一般迅速抓住了诺利的衣袖,一瞬间就闪身躲到了他的身后。 “什...什么东西!”他的眼眶中已经微微蕴上了一层薄雾,猛烈的心跳声清晰的预示着他波动的情绪,他颤抖着声音,手指攥紧了此刻紧握着的布料。 但显然即使是隐隐约约带着哭腔的少年清亮嗓音却没有让诺利有一丝动摇与变化,诺利站的很直,他轻轻挪开身子让奥丝不得不面对那个暗巷路口。 “我不知道,主人。” 好在现在的巷子口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的东西跑出来,奥丝确认那东西并没有同伴,松了口气。或许刚刚一切都是幻觉吗?他往诺利身后再挪了挪,心有余悸的将不甘心的目光再一次投向暗巷。 漆黑到已经不透任何光的情况下,他看见那满条暗巷里似乎充斥着眼睛,那些发着诡异绿光的,那种恶心的宛如老鼠一般的生物,密密麻麻从上到下,铺满整条暗巷,像是一座涌动的rou山。 奥丝呆愣原地,手指狠狠收紧将指尖捏的发白,他意识到他与那些怪物在对视,从脊椎上升到头顶的彻骨寒意让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会傻愣愣的僵直在原处,他们整整对视三秒,又或许更久,那些东西才满满变得暗淡,最后消失在了暗巷的深处。 但那些恶心,无法甩掉的视线感让奥丝清楚的意识到。 他们无处不在。 “唔...”后知后觉的惊恐与翻江倒海的胃部,奥丝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唇压下上涌的酸意,他脸色煞白,腿膝打着颤已经软到失去了逃跑能力,诺利像是才反应过来,却什么都没有看见的关切问询:“怎么了?” 奥丝嘴唇张合了几下,喉咙却挤压不出一丝声音。 恍惚间,正午教堂的钟声在远处响起,他一瞬间像是被击醒了生锈的神经,猛然喘过气来,炽烈的阳光带着暖意照射在他的身上,他却觉得那穿街巷而过的风带走了热感,只剩下宛如寒风一样的刀割感。 “...回家,我们回家去。”他浑身冷汗直流,腿打着颤却态度强硬,闷声拉着诺利向来时的方向走,他不敢回头,那些恶心的视线仿佛还跟着,不,准确来说是时时刻刻都黏在他的身上一样。 诺利安静的拿着排骨和初生蛋,一路无言跟着奥丝回到马车边,他将鸡蛋与rou递给佣人后,如往常一样轻轻将奥丝扶上马车。 此刻,奥丝才像是真真正正的活过来了一般,他甚至来不及脱去鞋袜就窝回了那个舒适柔软的天鹅绒之中,熟悉的气味将他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他仿佛初生的婴儿一般贪恋的蜷缩在被窝里。 一路上他都沉默着,直到快要到家宅,才吸了吸鼻子,把酝酿了一路的眼泪憋了回去,有些小心翼翼的问诺利:“你看见了吗?” “没有看见,主人。”诺利坐在窗边,纵容的并没有强制要求他褪去鞋袜。他撩开窗帘将窗外景色暴露在奥丝的视线之下。 “希望您能记住今天。” 天上乌云开始堆积,掩盖住方才还碧蓝的天空,太阳早已不见踪影,外面寒风呼啸。 一片雪白晶莹的雪花顺着窗户轻飘飘的落在奥丝的鼻尖。不一会儿,在这个七月的城市,尚处于盛夏的国度里,它将会无穷无尽的染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