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重要的证件放在了陈丽手包的夹层里,手包外层和他们的口袋都装着假币,罗伦的左侧裤兜甚至揣着一台假手机。 纳维初到那不勒斯的期待被这严阵以待的动静打消了一半,有些紧张起来。他习惯性想要双手插兜,可想到这样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他们防范着的小偷行窃,犹豫几秒后垂下了手臂。 陈丽瞥到他僵硬的动作,拧了他一下,纳维又把手插进了兜里。 他们没有带太多行李,把埃塞尔的大部分家当置换成了现金,连同衣物一起装在行李箱,交由罗伦提着。 和他们一起在那不勒斯下车的人很多,手里或多或少都拿着东西,大多都是游客。除了同车厢撞见的那两位南部特征明显的男人——他们一出车站,就有一条黑色的大狗拖着甩成螺旋桨的尾巴扑上来,发出响亮的汪汪的叫声。 纳维原本并没有太关注他们,直到此刻被狗吠吸引。扑在男人们身上的大狗前腿立起,只靠后腿站立,四肢细长,黑色的皮毛光滑如墨,肌rou发达矫健,竖直的耳朵像三角形的尖塔。 这是一只英武的杜宾。 其中一个男人重重拍了拍它的头,粗壮的手指握住它脖颈上银色的粗链子,这条狗项链的款式看起来和他们带的手链差不多,把狗从身上拉了下来。 在杜宾身后还立着一个大胡子的男人,穿着一身黑,没有佩戴饰品,但顶了一个高高的魔术帽。他发觉了纳维望过来的视线,扯开嘴唇友好地笑了一下,一颗门牙是金色的。 纳维愣了愣,连忙也露出一个笑容。他忽然觉得这里的本地人和父亲说的不同,似乎挺好相处。 陈丽和罗伦并没有发现这个小细节,仍在警惕着。车站内人流密集,黑皮肤和棕色皮肤的人到处都是,说不清有多少危险分子混迹在里面,嘈杂的声音像一层雾飘在浑浊的空气里。 这时候传来马达震动和车胎摩擦路面的声音,很响。旁边的人群分开一条道来,让他们这边更加拥挤。 “嘟——” 接连两辆半新不旧的摩托车从中穿过,速度飞快,伴随着某个不知名游客的高分贝尖叫,摩托车上多了个满涨的背包。 纳维睁大眼睛,听到陈丽低低骂了一句:“该死的飞车党。” 飞车党带着遮住半张脸的头盔,露在外面的手臂布满纹身。抢过包的那个提着背包带子在空中甩了甩,炫耀战利品似的。 两辆车飞快驶过,然后在前方分开,一左一右拐弯。其中双手空空的飞车党朝他们的方向开过来,罗伦立刻把行李箱拉到了身后。 但飞车党似乎对他们的小箱子不感兴趣,路过他们的时候甚至放慢了速度,单手摘下头盔朝他们行了个礼。 ……如果真是朝他们行的话。 一家人莫名其妙又心惊胆战地离开了车站的区域,他们站在一条宽阔的马路边上着手排查损失。 纳维手上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摸了一下装着手机的那个口袋。确认完之后一顿,因为不仅手机还好好的待在原位,连陈丽塞给他的假币也没有少一张。 他抬眼去看自己的父母,他们正捧着掏出来的满满一捧假币发愣。 三个人一时都露出困惑的表情,纳维试探着问:“这里的治安好像没有那么差……” 陈丽立刻反驳:“你没看见那两个飞车党吗?” 纳维无话可说,他们把假币重新装好,纳维想着刚才的那一幕,又开口。 “不过,他是不是对我们弯腰了?还摘了头盔。” 这回无法回答的变成了陈丽,她在华夏出生,不像丈夫一样对意大利的南方充满偏见,只是对混乱的治安有所耳闻,这时候不免把目光投向了丈夫。 罗伦其实也不太明白那个飞车党在做什么,面对妻子的眼神,转移话题道:“你们看清他的脸了吗?哎呀,可真年轻……大概不比纳维大多少吧?在这里却只能干干这个……” 他们一边说,一边沿着宽阔的马路向前走。前面就是老城区,那不勒斯的景点大多集中在这里,因为很有年份,房屋和道路都比较老旧,充满历史气息。 无论高或者低,路边房屋的墙壁都是浅黄色的,屋顶是斜斜的坡。阳光从上面淌下来,好像就是它把墙壁浇湿了。 路面的颜色比较深,有时候有向上的台阶,大路分叉的小路通进一条又一条小巷,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树木。 孩子在路上跑,带起的风掀动地面的垃圾。罗伦的脸上又出现了北方人的高傲表情。 他们预计先在老城区的酒店住上一周,在这一周里兵分两路,罗伦和纳维去打听当地的高中,陈丽去沃梅罗找房子。 沃梅罗已经算是那不勒斯的富人区,因为靠山,地势较高,治安也比较好。陈丽盘算了他们的财产,不打算住公寓,想要找一套带院子的独栋小房子——不过一切还是要以沃梅罗的物价为准。 令人意外的是,这两件事都进行的异常顺利。 陈丽只花了两天就找到了一栋由中国人出手的双层房屋,它离沃梅罗热闹的居民楼群不远不近,周围邻居不多,清净又和平。去采购的话只要通过两次向下的五十级阶梯,再拐过两个小弯,就能达到商业区。最令人惊喜的是它的小院子,前屋主将它打理得非常漂亮,池塘和假山花草错落有致,简直有苏州园林的风景。 价格也恰好在陈丽接受范围之内,双方痛快地达成了交易,当天下午便完成了房产的转让。 而纳维和罗伦这边,他们用了几天时间去了解那不勒斯大大小小的高中,之后打电话与意向中的几所学校沟通。其中两所让纳维来参加一次入学考试,专业成绩并不是纳维的强项,纳维有些紧张,考完还给校方递交了他参加的课外活动经历以及获得的奖项……虽然大多是关于体育运动方面的。 短暂的等待后,纳维并没有被这几所意向高中录取。但还没等他们开始失落,纳维的邮箱里就收到了一封邮件,邀请纳维去参加入学考试。 邮件来自于那不勒斯的一所贵族高中,先前纳维和罗伦去了解过,被校内的建筑装潢震住,下意识认为学费会非常昂贵,就没有将它作为第一意向。 但这封邮件中附明的学费却十分合理,甚至可以说低廉,罗伦凭借多年的教学经验推断这所学校的班级人员构成一定分为两类:贫穷的优等生和富裕的小资少爷。这也意味着想用这档价位的学费上学,入学考的难度绝对不低。 纳维深以为然,可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他忐忑地去参加了考试,坐在足够演一场话剧的明亮宽敞的大教室里独自面对两位监考老师。试卷的题目浅显到让纳维起疑心,他一道题要看好几遍,满头雾水地答完,擦着考试结束时间交卷。 回来后他告诉罗伦试卷好像并不难,老父亲一口咬定他没读懂题目,一天后纳维却收到了入学通知。 甚至贴心地直接将校服邮寄了过来。 现在,他们已经在那不勒斯有了一座自己的房子(带庭院的),纳维穿上了校服,马上就要进入自己的新学校。 一切顺利得像是由命运给他们做推手,离奇的幸运让人如坠云端,难免产生不安感——导致的结果就是纳维去报道那天,陈丽和罗伦放下找新工作的安排,整齐划一地决定陪同他一起。 新学校位于沃梅罗一座山丘的半山腰,占据了不可思议的面积。大门两侧连接着灰色的围墙,高高耸立着,呈环抱的姿态将整个学校包裹,简直像个堡垒。 一侧墙面上钉着一块长方形铁牌匾,用烫金的意大利语书写了校名:国王。 进入学校后映入眼帘的不是任何建筑,而是巨大的广场。广场由各色的大理石铺就而成,或是黑、或是粉、或是红、或是棕,每一块不同颜色的大理石都是不远万里从世界的各个地方运来。比如粉色的云母大理石来自阿尔卑斯山脉,红纹大理石则来自波西米亚。 这些不同色彩的石头共同拼接出了一个抽着雪茄的男人图案,他位于广场的正中心,带着高高一顶帽子。黑色的西装加身,目光睥睨。 广场上没有任何装饰,喷泉、灌木,这些都没有。使人能一眼看清广场中央的男人,在图案巨幅尺寸的对比下生出臣服和崇拜感。 陈丽是第一次来这里,自然而然被震慑住,她张了张口,声音微弱地发出疑问。 “这里真的是学校么……不是私人城堡什么的?” 纳维从手机里翻出自己的入学通知给她看。 他们花去大约十分钟走出广场,终于看见了学校里应该有的教学楼。教学楼也十足具有设计感,尖顶、圆顶与平顶的大楼交错排列,其中几栋之间用悬空的横道相连。最左侧的尖顶楼上嵌接着一个醒目的黄铜圆钟,长剑般的分针往下划动一格,针尖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旧金色的弧线。 穿着校服的学生行走在教学楼群间,悠然如一群黑脚白鸽。纳维穿着熨烫得笔挺的白衬衫,黑西裤,打着蓝色格子领带,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