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三世（1）
一直待淮祚寿终就寝，他都从未纳过妾，一生唯有瓠叶一人为妻，无儿无女。瓠叶用化形术随淮祚一起变老，最终他死去的时候，瓠叶也随他入土，紧紧握着他的手，直至他的尸身上的印记消去。 几十年来的相爱、陪伴，让他们俩的关系不仅仅止步于恩人与受恩者，更是一种亲密的、相濡以沫的情感。在这些年里，淮祚没有什么心愿，也没出现过需要瓠叶帮助的大麻烦，对于瓠叶来说，心里想的是并没有真正的报答他的恩情，实则内心深处真切的渴望是能够再次与他“相会”。 这次，是瓠叶舍不得这个对他温柔入骨的丈夫。 报恩或许已成了借口。 如今，桃花枝的保护作用已经失效了，但桃花的印记却是会随着灵魂一起转世。 当男人身上的桃花印已经消去，瓠叶便知道淮祚已经步入了轮回。 他又一次踏上了寻找男孩的路。 不惜千辛万苦。 ———— 世事变迁，转眼万物已沧海桑田，不复先前。 瓠叶寻寻觅觅了无数年岁，亲眼见到曾经与淮祚漫步的小街道焕然一新，店铺换了几换，人家也变了模样。所有的关于男人的“回忆”，似是流水，一去不复返，只留下他还依稀记得他的样子。 那日正值初春，阳光明媚，风和日暖。瓠叶漫步于街上，看着街边的小店铺，回顾与淮祚的点点滴滴，嘴角不禁勾起淡淡的浅笑。他的回忆太过深沉，陷入一角便迷失了自己，未曾注意到身前几个身着道衣的人，正迎面向他走来，仅有几步便会撞上他。 “小心。” 在瓠叶恍然惊醒却来不及躲闪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肩膀。一道温润如春风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极为熟悉的温柔，在瓠叶的耳边如同惊雷般一窜而过。 瓠叶恍惚的抬起头，呆滞的看向提醒他当心的人。 那是一位身着白蓝道袍的俊美男子。头束一席深色墨发，衣附修长木剑，宽大的袖袍和胸襟处袖着与身后同色衣袍的青年男女没有的青色兰花，一脸温润如玉的站在道人们的前面，却毫无带头人的威严，好似翩翩公子。 阿祚。瓠叶心里喃喃道，心头好似发热的感觉也代表了眼前的男子便是男孩的转世。 瓠叶很想很想淮祚，想到心里似蚂蚁噬咬，难耐非常。时隔数十年，多年等待下的坚持在见到他的时候便土崩瓦解，青年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声音沙哑的低唤了一声男子前世的名字。 莫清廉眉头一触，在碰到瓠叶的肩膀时他便知道青年是一只狐妖，即便听青年的声音期期艾艾的颇有怜意，对妖怪没有好感的他还是立刻就放下手，后退一步，远离了眼前的妖怪。 “公子没事便好，贫道先行别过。”莫清廉温润的脸上多了一层冷意，不等瓠叶说话便携着身后的道人离开。 好不容易见到前世的爱人，瓠叶当然不可能让男子就这样离开，当即快步上前拦住男子的去路，急急忙忙道：“公子刚刚扶住了阿叶，阿叶还未答谢……” “不必了。”莫清廉冷然道，当即欲要抬脚绕开瓠叶。 “这不行。”瓠叶神色紧张的拉住男人的衣袖，道：“阿叶请各位道长喝口茶……” “哎呀，你这条狐狸怎么这么烦人！师兄说不要就不要，你还多说什么！” 站在莫清廉身侧的女孩有些气恼的挥开抓着男人衣袖的手，紧接着挽住莫清廉的手臂，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师兄，我们走吧，别管他了。” 瓠叶急了，还想做一些挽留，身形一动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直直的定格在那里。 看着那一群人越来越远，瓠叶急红了眼眶，只能一声声的哀叫着“公子”，却无人驻足。 三日后，瓠叶根据男人身上的衣服，打听到他是玄机门的道长，踏上山去找他。 玄机门所在的山并不高，机关确是不少，对妖怪尤其凶狠。瓠叶略懂一些机关玄法之类，虽过的辛苦，但还是找到了玄机门的所在地。 莫清廉见到伤痕累累的瓠叶时还颇为惊讶，毕竟门派的机关并不是那么好过，一般的妖怪被打成重伤后便不再执着于上山，直接离开。 惊讶归惊讶，莫清廉心里对妖怪的厌恶并不会少，眉宇间虽是温和的，眼底却是冰冷疏离，语气也是冷漠的道：“公子找贫道何事？” 瓠叶是特地清理过身上的脏污再来寻人的，本想如前世一样在树上看看他，不曾想莫清廉一眼便看见了他，请他出来。 “阿叶……就是很感谢道长……” 瓠叶本就是为了和他“再续前缘”，嘴上却不能这样说，只能支支吾吾的含糊一句。 莫清廉眉头轻皱，道：“如若公子还是这番托辞。那么公子还是请回吧。” “不……！呃……那个……阿叶的意思是……嗯……就是……” 瓠叶苦思冥想都想不出来该怎么说，待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在山脚下了。 五日后，瓠叶又来到了老地方。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山上的机关多了一道，耗了他足足一日，这才登上玄机门。 “你……”莫清廉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多说什么，转头就回到厅里。 瓠叶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再次回到了最初的山脚，呆呆地站在那里。 瓠叶没有放弃，几次三番的上山找莫清廉。 前几次门派的机关是日益变难，后面莫清廉似是放弃了，直接在门前设了传送阵，运气好的时候瓠叶还能见着男人一面，运气不好接连几次都不能见着他一眼就被传送走了。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瓠叶再次上了玄机门时，传送阵已经退去了。莫清廉正坐在石几上喝茶，虽没有说话，但看他的态度似是已经随瓠叶去了。 瓠叶高兴极了，笑意藏不住，注视着男人喝茶的侧脸，心底满满是溢出来的喜悦。 莫清廉感受到了脸庞上炙热的视线，面无表情的放下茶杯，似是不甚在意，语气淡淡的说道：“我曾听说有妖将千年桃花枝的印记留于我的身上，伴随着我转世，这个妖，是不是你？” 莫清廉看起来是没有神情的，但手指轻扣着石桌面，话语间已经不再用谦称了，俨然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瓠叶和男人久别重逢，可以长久的看他而不是立刻被丢下山，早就高兴的神飞天外去了，没有注意到莫清廉此时的姿态和前世淮祚发怒前的姿态一模一样。他以为男人是因为知道自己是那个妖，所以才退掉了传送阵，当即急切的回应道：“是的！所以我才一直上山！就是想看看你！我……” “原来就是你。”莫清廉打断了瓠叶的话，喃喃道：“原来就是你啊……” “如果不是你……” “嗯？”瓠叶看见男人脸上的悲伤之色，原本高兴的脸上有些震愣，低低道：“……阿祚……你怎么啦……” “哈。”莫清廉听到瓠叶的话忍不住嗤笑一声，扣桌面的指节突然停下，转而认真的注视着眼前的那张白净的脸，道：“你叫的阿祚是我前世的名字？” “你和我前世是什么关系？” “恋人？” “是……！是的！”瓠叶的声音有些激动，“你想起我来了吗？” 瓠叶没有注意到男人不断转冷的眼眸，高兴的上前握住男人放在桌上的手，温柔道：“我是瓠叶。你常常会唤我作阿叶的……” “阿叶？”莫清廉在唇间反复重复了这两个字，似是在回忆。过了一会儿，在瓠叶期待的注视下，莫清廉拿掉覆在他手背上的手，一个字一个字清晰道：“可惜，这一世的我不喜欢男人。” “更讨厌妖怪。” “尤其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狐狸精。” 啊。 讨厌……？ 阿祚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