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八) 拿的是荒野求生剧本吧
用过早食不久,三辆车准时抵达客栈楼下。除了刘氏兄弟,还有刘三受言问拙所托寻的相熟的一位同行。 白客带着契书同车夫去各个商铺取货,约莫半个时辰后,二人满载而归。 所有行礼俱已安置,众人上了刘三的车厢坐好。长鞭一挥,驴车吱呀吱呀地朝镇外驶去。 过了镇门关口,宽阔的青石板路逐渐变成土路,两侧的繁华楼舍亦转为郁郁青山。除了白偌,余下三人都是未曾见过乡野的,正掀开帘子对着窗外满目好奇。 这个点对于赶集的人来说算是很晚了,但依旧有三三两两背着竹篓的小哥结伴而行。对上车内众人的视线时,小哥们呆了呆,待驴车远去后才红着脸回首目送。 “好像起风了。” 言问拙放下帘子,神态自然地挡住了温宴的脸。 “这天,哪来的风呀。”白客以手做扇扇了扇,后背被白偌暗暗戳了两下。他抑扬顿挫地“哦”了一声,看到对面的黑脸猛然闭嘴。 正同温宴说话的言问拙嘴角抽了抽,恨不得扑过去缝上他的嘴。 原来,是酸动,不是风动啊。 “刘三哥停一下!” 刘三收缰停车,求生欲极强的白客揣着一包烧饼溜下车厢上了辕座,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白小哥,你不去里头坐,跑我这来干嘛?” 白客啃着饼,支支吾吾:“哈,哈哈,我出来透透气。” 走了一人,车厢里的气氛更显诡异。三人无言,言问拙望地抠手,温宴正襟危坐,对现下的状况有些无措。 白偌暗自摇头,不开窍的儿子是指望不上了。他正欲开口说点什么,马车一阵颠簸,外头传来白客的呜哇乱叫。 言问拙抱住倒在他身上的柔弱相公,圈着他的肩膀关切问道:“相公,没磕到吧?” 温宴靠着他,微微摇头,目光转向对面的白偌:“父亲呢?” 正看得津津有味的白偌咂舌,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我抓着垫子呢。” 车外的刘三大声解释:“郎君们,接下来路多颠簸,可要坐好咯。” 言问拙护着温宴的手臂紧了紧。 温宴背靠车壁倚着他,驴车时而颠簸时而平顺,言问拙的手却始终不曾放下过。除了怕温宴磕碰到,也是心底存着一股占有欲作祟。 但温宴并不出声提醒,聪慧如他自然能猜到对方在闹什么别扭。 容貌是天生的,他自己并不是很在意这副皮囊颜色。只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因此给身边人带来烦扰。温宴只能默默用行动迁就言问拙,希望能宽慰他一二。 白偌望着相互依偎的二人,低头无声勾唇,脑海中小人欣慰地咬手绢。 儿子长大了,开窍了。 小客呀,外头还有位置吗,再带上我一个吧! 驴车在乡间土路朝暮云山一路摇晃,时有认识刘三的村民朝他打招呼,问他要去哪。 刘三随口答了句去暮云山下的庄子,周遭人当即眼睛一亮,白客分明看到他们眼里的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 那些直白探究的目光落在白客身上,心大如他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这庄子一定是很了不得的,不然怎么看上去人尽皆知呢。 白客搓搓手,一时又多了几分期待。 穿过人间烟火,随着驴车进入村道深处,附近房舍逐渐稀少。在转过一条小路后,一排红色高墙映入眼帘。 坐在车外的白客是第一个见到房子的,不由发出一声惊呼:“到了到了!” 刘三拉紧缰绳,车子还未完全停稳,白客已经跳下车跑到大门口。 斑驳的红漆与生锈的铜制门环,都昭示着庄子曾经的风光与现下的落寞。但这并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那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 言问拙搀着温宴父子下车,见状不由面面相觑。 据说这庄子一直是有安排人打理的,难道现下恰好人不在家? 白客不死心,用力扣响门环,掐着嗓子高声喊了几遍“有人吗”,贴着门缝的耳朵依旧听不到任何动静。 此刻已近晌午,正是烧火做饭的时候,若人锁上大门外出,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温宴朝车夫们拱手致歉,大家都知道他是有功名在身的,连连摆手不敢受礼。言问拙取出早上打包的一袋大rou包,每人分五六个,只道先就地解决温饱问题,再寻个人打听情况。 众人散到树荫下纳凉就餐,这时,远远走来一个提着猎物的短打大汉,言问拙急忙喊住他。 猎户听完他的自我介绍,见一群人殷殷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这庄里的温老伯多年前便去世了。” 似是想到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们若是这庄子的主人,还是先去村长那吧。” “这位大哥可以帮忙带个路吗?”见对方犹豫,言问拙掏出一串铜钱欲塞到他手里:“初来乍到,有劳大哥替我们在村长面前引荐一番。” “嗳,我不是为了钱。” 身躯高大的男人急红了脸,将钱推还给言问拙后,他后退两步跺了跺脚下的泥巴,下定主意道:“这样吧,我家就在这附近,你们跟我走,等我把东西放回去就给你们带路。” 言问拙喜上眉梢,连声道谢。 白客和白偌同剩下的车夫留下来照看行礼,温宴与言问拙上了车厢,而猎户则坐在辕座上指挥刘老三赶车。 庄子靠近山脚下,同村子聚居地距离稍远,少有人定居在这偏僻之处。而这位猎户大哥显然也是特立独行的,驴车驶出去不过几分钟便到了他家。 猎户提着战利品敲了敲门,不多时,一个挺着孕肚的年轻小哥儿打开门倚进他怀里。猎户耳语几句,小哥儿朝车厢这边看过来,目光对上窗边的人,脸上浮出一丝温婉的笑意。 言问拙下意识回了他一个笑,心下却泛起滔天巨浪。二人身影已消失在门后,他的眼前却还不断闪现那个小哥儿的形象。 虽然知道这个世界的小哥儿会生子,但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怀孕的男人,还是有被震惊到! 猎户大哥在家里呆了约一刻钟,才关了门重又上车。这次,驴车一路驶向人烟聚集的地方,径直停在村长的家门口。 村长家算是殷实人家,围墙都是用砖石砌成的。众人跟在猎户大哥身后,看他敲了两下门后,朝院里高声喊:“德叔,是我,唐羽。” 开门的是村长媳妇刘元春,一般在别人用饭时间没眼色上门打搅的,没得个白眼就不错了。唐羽去岁在山林救过村长一命,待遇自然不同。 刘元春刚打开木门,被眼前站得满满当当的三四个男人吓一跳:“哎呦,小羽啊,你是带人过来的呀。” 这两人看着不像本地人,有位公子和镇上的教书先生似的,想必是有事要找自家老鬼。她忙将门大开,将人迎进院里:“都快进来吧,你唐叔在里头呢。” 言问拙提了一扇排骨跟上前,顺势递给她:“刘婶子好,事急从权这才无奈登门,打搅您用饭了。” 他笑得讨喜,又懂得人情世故,刘元春笑容满面地推拒了一番才收下。就算原先有丁点儿不满,现下也是再没有了。 “你这孩子,来找你唐叔办事哪用得着带东西,以后多来串门,遇到难事就来找他。” 言问拙忙应下:“我们是从府城来此处定居的,婶子一看就是热心肠的人,以后就要拜托您多多关照了。” 他年纪小,恭维的话听起来格外真诚,不过从院门到堂屋的距离,便将刘婶哄得乐开了花。 温宴倒是不曾见过他这一面,他跟在言问拙身后微微笑,甚感新奇。 三人跟着刘婶迈进堂屋,村长唐义德正坐在主座上喝茶,他朝唐羽点点头,又看向这些生面孔,问他:“小羽,这两位是?” 虽然一路上言问拙的话最多,但是唐羽凭借猎人的直觉一眼看出,真正主事的人是那位不怎么做声的公子。 他将温宴引到跟前,回道:“唐叔,这两位是暮云山下那处田庄的主人。” “哦?阁下姓温?” 暮云山下那处田庄,自二十多年前他还未当上村长起,一直只有一个叫温养年的老伯住着。温伯当年跌了一跤,担心将来主家来人寻不到门路,病逝前将庄子的钥匙托在自己这保管。 一晃七八年过去,倒是头一次来人自称是庄子主人的。 温宴点头称是,并取出户籍文书与地契交予村长过目。 唐义德认真看了两遍,确定契书皆非作伪后,起身进里屋取出一串崭新的钥匙。 “这是当年温伯托在我这的钥匙,现下物归原主。” 历经数年还能材质如新,村长定是费了心思保管的。温宴接过钥匙,真诚地向他道了谢。 “多谢唐叔,此次是我们叨扰了,待我们安顿好再来正式拜访您。” 唐义德很喜欢这位文质彬彬的俊后生,他摆摆手:“这都是我应做的,你们的落户文书也未办理,待空闲下来,我带你们去里正处走一趟。” 想不到村长如此好说话,这扇排骨送得值了。言问拙同温宴对视,俱是意外的欣喜:“介时便有劳唐叔了!” “哈哈,府城来的后生就是守礼。”村长大笑,心情颇好地送他们出门,转念一想又道:“我既受温伯所托,今日便随你们走一趟吧。”说罢,他掀开车帘跟着温宴二人进入车厢。 “真是太好了,不知您是否用过午饭,我这有些rou包您尝尝?” 唐义德也不客气,他确实匆忙见客未曾用完饭,便从言问拙手中接过rou包,慢慢享用起来。 三个大rou包下肚,驴车亦回到了田庄门口。 白客见人归来,忙上前将车内人搀下车。他见车厢里多了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待唐义德领着温宴去开锁的时候,挤到言问拙身侧小声问:“这是谁呀?” “这儿的村长。” 哦,以后在这里讨生活还得仰仗对方呢。白客悟了,跑去戴上幕离的白偌身侧回话。 言问拙大跨步上前,挨着温宴看村长开锁。 锁头饱经风霜早已锈死,村长尝试数次后,只听“咔嚓”一声,铜制门锁突然被打开。 这田庄占地宽广,内里必定大有乾坤!刘氏兄弟今日有幸一观这座传说中的神秘庄园,握着缰绳的手都有些紧张。 而对于言问拙来说,这扇门的背后,是无数良田与豪宅,迎接自己的,将是未来滋润的小地主生活! 他激动地攥紧温宴的袖子,两眼放光。 随着大门被缓慢推开,众人期待的眼睛越睁越大。直到田庄内部尽入眼帘,现场陡然鸦雀无声。 言问拙倒吸一口冷气,拽了拽温宴的袖子,故作淡定地看向他:“我们是不是找错地了?” 温宴沉默了...... 目之所及,俱是草长得齐腰高的荒地。从大门延伸开的一条依稀可辨的石板路尽头,是一堵隔开庄子前后的围墙,墙体散落一地早已倒塌过半。而透过塌墙的视野,隐约可见近处几栋倾塌的危房,情况也不容乐观。 村长亦沉默无语,他一时也没料到几年时间,庄子里竟变得如此残破。南郡偶有飓风成灾,倒也不难理解。只是,若没经过一番修缮,这庄子怕是不能住人了。 随着驴车深入田庄内部,破败的景象愈发清晰。当车辆停在庄子深处长满绿苔和蛛网的主屋前时,上车后便一言不发的言问拙突然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美梦幻灭,他心里苦啊!这哪是过什么土财主生活,他分明拿的是荒野求生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