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哒——哒——哒。”

    寂静的巷口传来缓慢的脚步声，昏暗的路灯下只能看见一个瘦弱的少年，披着满身月色走进了狭窄的巷子里。

    天刚刚下过雨，青石板路积了不少水，一个个小小的水洼，投印出圆润的月亮。

    “啪！”

    琼泽踩进一个水洼里，撞散了月亮，积水溅起，打湿了他的裤脚，在蓝白校服上留下一个个褐色的水渍。

    琼泽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干水渍，留下的褐色水印却怎么也擦不去，像个标志一样告诉大家它曾经历过什么。

    琼泽把纸巾扔进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里，继续向前走，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让人看不清神色。

    十一月的晚风带着寒气吹在他身上，单薄的身体有些瑟缩的打了个寒颤。

    琼泽停在一栋老旧的楼层下，还没进去，便听到了男人女人嘶哄的争吵声。

    “同学聚会？什么同学聚会我不能去！我看你就是去私会那个小贱人！”

    这是女人声嘶力竭的吼叫声。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

    “我同学聚会你去干什么？丢人现眼吗？我私会！我去私会谁！我看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管！你就是不准去！”

    “……”

    接着便是各种砸东西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响彻整个大楼，伴随着两人的争吵声，惊动了附近大片住户，大家亮着灯开着门，乐乐津道的听着八卦。

    琼泽只觉得脖子被人狠狠地掐住，让他头晕眼花，无法呼吸，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抬头看着眼前亮着灯的楼层，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起来的。

    万家灯火，无一归处。

    家就在眼前，可这一刻他却不想回去，只想逃离，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这样的争吵经常发生，街坊邻居早就习惯了，这也早已成了他们的饭后谈资。

    几个人聚在一起，喝着茶，磕着瓜子，谈论这场失败的婚姻。

    琼泽在楼梯上坐了下来，感应灯早已熄灭，只有几束洁白的月光透过树缝照在他身上，晚间的寒风吹得他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楼上的闹剧结束了，四周安静了下来。

    琼泽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身体，僵硬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向楼上走去，寂静的楼道里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每一声都无比沉重。

    脚步声停止，眼前是一扇起了锈的铁门，斑驳的痕迹满是岁月的洗礼，破旧的铁门里是一个四分五裂苟延残喘的家庭。

    琼泽在门口站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久久没有去开门　。

    感应灯再次熄灭，破旧的楼道里连月光都照不进来，只有楼道尽头的窗户勉勉强强透着一点微弱的光芒。而琼泽完完全全的融入在一片黑暗之中。

    好像从有记忆开始，这样的争吵就从未断过，严重时甚至会发展到暴力。

    嘶哄的大人纠缠在一起，互相扭打怒骂诅咒，像失了智的野兽，用最凶狠的獠牙攻击对方，而年幼的孩子只能无助的蜷缩在一起。

    许是太暗了，所有的负面情绪像是找到了一个裂口，汹涌而出，铺天盖地的想要压垮最后一根稻草。痛苦和压抑一点一点的侵蚀他的内心，理智也一点一点被摧毁。

    琼泽慢慢的向着楼道里的窗户走去，常年无人清理的玻璃上满是污垢，落满了蜘蛛网和灰尘。

    琼泽推开窗户，年久失修的玻璃窗发出酸掉牙的“咔吱”声，寒风夹着雨水钻入，糊了琼泽满脸水汽，发丝被风吹乱，它肆虐的侵袭这具单薄的身体。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拍打着青石板路，几盏路灯孤零零的立着，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呼。”

    琼泽单手撑在积满灰尘的窗台上，凉意顺着手掌往上传，冻的他打了个哆嗦。

    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琼泽低头往下看，五楼，近二十米。

    像是终于做出决定，琼泽难得笑了起来，两个小小的酒窝被藏在阴影里，如果此时有光，大概能看见他脸上释怀的表情。

    琼泽双手撑住窗台，半个身体露出窗户，雨水落在他的身上，打湿了他的衣衫。

    琼泽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到不远处一声细微的开门声响起。

    琼泽闭上眼睛正想往下跳，腰间却突然传来一股力量，拉着他往后，硬生生的把他扯了回来。

    琼泽的头发和衣服被雨水打湿，粘在脸上、身上，他背后靠着一具坚实的身体，侧耳还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窗户被关上，阻隔了那一场风雨。

    身后的人没有放开琼泽，右手还紧紧的圈在他的腰上。

    过了半晌，那人叹了口气，伸手在琼泽湿漉漉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这是怎么了？”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响起，若是琼泽听得仔细，便能发现那语气里的颤抖和克制。这句话突然就打破了琼泽的心理防线，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落在腰间结实的手臂上。

    管鸿放开琼泽，不太自然的面对面抱住他，在他背上轻轻的拍打，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琼泽埋在管鸿的怀里，眼泪打湿了他的背心，贪婪的享受着久违的温暖。

    “没，没有人爱我。”

    细弱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压抑不住的哽咽声让管鸿不由得心疼。

    管鸿低下头，搂紧了怀里人，“没事，以后管哥爱你。”

    琼泽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瘫倒在管鸿的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睫毛，那颗千疮百孔快要碎成渣子的心被人好好的捧着。

    管鸿把人打横抱进自己房里，眼睛习惯了黑暗，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的不能睁开，暖气唤回了琼泽的感官，他这才觉得冷。

    管鸿把人放在沙发上，转身想要去给琼泽倒热水，手腕却被紧紧地抓住。

    “别走！”

    管鸿停下脚步，沙发上的少年很是单薄，头发粘腻的糊在脸上，遮住了他小半张脸，眼睛此时布满了泪水，眼眶周围红的吓人，鼻子一抽一抽的，发出微弱的抽泣声，脸色苍白，不见一点血色，嘴唇也白的吓人。

    看起来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可怜兮兮的寻求怜悯和庇护。

    管鸿抽出纸巾给他擦脸，顺手替他整理了打湿的头发，露出全部真容——一个看起来很精致很文静的男孩，只是眼睛里的压抑和痛苦让他看起来十分木讷阴沉。

    管鸿：“乖乖待着，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琼泽眼巴巴的看着管鸿，这才不情不愿的松开手，视线却一直跟在他身上。

    这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