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奴族,昙花。
两个人出了办公室后,无言走了一段路。 "东西拿出来了吗?" "……拿出来了。" 振动棒折磨得他半宿睡不着,还好后来没电了,沈知砚把它拿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震得虚脱,要不是没有柏青岑的临时标记,他真挺不住发情的热潮。 回答完,两人又变得沉默。 "那什么……谢谢你刚刚替我解围。" "你这几天打算怎么办?" "回家。" "那瞒你mama学校的电话毫无意义。" "我……先回家一天,说临时放假吧。然后去外面租房子住六天。" 柏青岑"嗤"了一声,沈知砚心一颤,抬头看到柏青岑的笑。 "对不起,昨天那事……拖累你了。"沈知砚艰难地开口,柏青岑低头看了一眼他,没理他这茬。 "你不会开口求救?" 没由来的一句,让沈知砚接不上话。 求救? 求救什么? 柏青岑忽然停下脚步,好像想说什么,拽了一下沈知砚的胳膊。 沈知砚条件反射地甩开他,后退几步。 一条宽宽的楼道,柏青岑站在一边窗前,沈知砚站在另一边紧紧贴墙。柏青岑身后的落地窗阳光耀眼,身形背光,轮廓恍惚。 "算了。" 柏青岑勉强压下心头的躁郁,转身走了。 沈知砚心骤然一沉,坠得他生疼。 他下意识急匆匆跟上几步,却发现那人头也不回,完全没有等他的意思。 "抱歉,我会还你人情的,你有需求就跟我说,我一定帮你……" 柏青岑看向前方的眼神有些淡漠,他并未停下脚步,也并未赏他一个余光,但深邃硬朗的脸颊棱廓被窗外阳光柔化,说出的话也并不是那么生硬。 "我强制标记了你,你还要欠我一个人情?" 沈知砚觉得,他一直都在和柏青岑差着频道聊天。 柏青岑抓住的重点,怎么总那么奇怪。 "人情算我欠你的,"柏青岑终于偏过头,他好像在犹豫,眉头皱起来。 大概又说服了自己什么,补充后半句,字字咬得清晰:"以后有需求,向我开口。" "……嗯。" "我下楼了。" 沈知砚眼见自己已经追人追到了楼梯口处,耳朵一红,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再见。" …… …… 因为柏青岑没有回答他"再见",沈知砚就神使鬼差地乖乖站在原地等。 他向下俯瞰,目光追随着下楼的柏青岑。 每一层的楼梯在不同的高度自上而下延伸着各自的阶梯,盘旋交折通达一楼,层层墙壁被窗户的栏杆切割成长条状的阳光,染上一片带着平滑切面的灿烂金色,弥漫着游走的尘埃,洋洒了一片融融的温暖。 在楼梯盘旋的透视中心点,柏青岑已经走在了一楼最后一个台阶,身形变小,只能看到那一头被阳光笼罩着有些发粽的自然卷,每个发光的发丝都仿佛带着这个人身上特有的慵倦。 沈知砚扶着栏杆垫着脚尖俯望,却忽然看到柏青岑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一瞬隔空摩擦相撞,沈知砚顿时乱了阵脚,他的脸羞窘地烧起来。 而柏青岑立马挪开视线,加快步子跑出楼梯旋折间的可视范围。 看不到了。 沈知砚怔过两秒后,才发觉自己刚刚有多傻,只觉得一阵脸热。他尽量不再回想,奔回教室。 …… 收拾东西。 回家。 . 家很远,也很烂。 他们的出租屋位于城乡结合部一片几乎废弃的老房区,环境脏乱,居民鱼龙混杂,市井又尖酸,一刮风就扬着灰尘的土地上被他们泼满了厨余脚料和臭汤剩饭,活生生的贫民窟。 沈知砚穿着干净利落的清爽校服,身形欣长,脸蛋也俊逸,俨然青春大男孩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这儿的人,可他走在路上的时候心里却没有半点抵触,反倒是有一种归家的安心。 这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他的脚步越走越快。 明明只有三个月没有见到mama,此时却已经按耐不住想要飞奔的心情了。 他要把在学校里遭受的所有委屈死死封在口中,但也一定会很紧很紧地抱住mama,用那种几乎要把自己揉碎在她怀中的力度,为自己那一颗惶惶不可终日的心寻找片刻的栖息处。 沈知砚拖着行李箱飞快地跑起来,石子路疙疙瘩瘩颠簸不平也难阻他的脚步。 天阴的有些沉,乌云密布酿着一场大雨。沈知砚抬头看看,道路两旁贴满破烂小广告的电线杆上,编织出一根根黑压压的电缆线,将阴沉灰暗的填空切割成不规则的小块,笼罩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妈——!" 沈知砚飞快地跑进了小院子,行李箱熟练地抬起来越过了那道低低的门槛,朝里屋神采奕奕地喊道:"妈,我回来了!" 沈知砚的mama郑艳姝正跪坐在床上,认真缝补手中的旧衣裳。 "砚砚!" "妈,您又在弄这些针线活了。" 沈知砚将行李箱推到墙边上,爬上床把衣裳接过来,看郑艳姝的手,果然又被针扎的千疮百孔,处处都是新的旧的血痂。 "哎呀,我一个大粗人,打做闺女那阵儿就不跟别的女孩子似的会做这精细活儿,现在老了没事做,可不得学学!"郑艳姝咂嘴咂舌地又把那衣服和线抢过来,"去去去,别捣乱!" 沈知砚最了解他mama。 郑艳姝大大咧咧,性子泼辣,烫的港风大波浪卷常年乱糟糟的也懒得打理,用红色发夹勉强梳了低低的盘头,碎发搭在肩上,身上穿着破布似的旧背心和到膝盖的大裤衩子,连缝补都无处下手,打死也不换,非说这套舒服。 看起来这么不拘小节的一个人,应该是最没心没肺的。沈知砚一直以为她最讨厌那堆精细活儿,几年前见了都瞥嘴皱眉,可现在一瞧,缝补的衣服正是他初中的旧校服。 "那校服都不穿了。" "不穿了也得留着,"郑艳姝倔强的很,她认准的事情谁都动摇不得,"完完整整地留着。" 她神经大条,都没觉得儿子回来奇怪,一边缝还一边乐呵:"嘿,这针不错,没歪——哎,你瞧瞧……" 沈知砚坐在mama旁边无奈地笑着迎合:"好,很不错。" "——妈……" "嗯?" "抱抱。" 郑艳姝"噗嗤"就乐了,嘴上厉害,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都是大儿子了,还这么粘人!" 沈知砚知道,mama最喜欢抱他,从小就是,只不过长大了她就不方便开口了。 所以一直以来,他在mama面前总是留着几分童真,以撒娇的名义,圆两个人的愿望。 "妈——" 沈知砚果断扑进了郑艳姝的怀里,郑艳姝急切地"哟哟哟"几声忙把针线送远点,才笑着回抱他的儿子:"哎,妈的宝儿哟。" 他们抱在一起微微摇晃着,郑艳姝欣喜地笑着,饱经过风霜有些麦色的脸上堆满了皱纹。 只是她笑容忽又渐渐淡了淡,似乎有些诧异。她愣了半晌,有些慌乱地坐回去扶住沈知砚的肩膀。 "砚砚,我这闻着你身上,是不是有Alpha的味道啊?" 沈知砚目光一促。 他现在还带着柏青岑的临时标记。 信息素气息不仅是有,还很重,几乎是雪箬竹成了精,一身清新冷冽的味道。 只是郑艳姝的腺体受过很严重的创伤,对于信息素的敏感程度几乎已沦为Beta,才会过了这么久刚发觉。 "……嗯,是同学,出校的时候同路。" "哦……"郑艳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知砚大腿内侧的位置。 见不到儿子的日日夜夜里,她最担心的就是沈知砚的奴族身份。 她知道,儿子未来一定有一天谈恋爱、结婚,但那个Alpha必须是信得过的老实人,而不是学校里那群纸醉金迷中生长起来的官家少爷。 "砚砚啊——" "我知道啦——妈,"沈知砚微笑着道,"我心里有数。您喝水吗?" "别管了,我自己倒。" 沈知砚仿若未闻地下了床颠颠地去接水。 mama腿部残疾,还是别起来了。 . 沈知砚从未觉得mama唠叨,他明白她为什么会对奴族身份看得这样严重。 郑艳姝前半生受尽惨绝人寰的折磨,全是因为那一朵罪恶的昙花。 奴族是外来种族,本名很好听,叫"月美人"。 外观上,月美人和本地人的形象相差并不明显,只是细瞧就会发现,月美人皮肤更白皙细腻,滑如绸缎,腿欣长而瘦削。当年他们很受本地人喜欢,两族相安无事。 直至几十年后,一次战争爆发,这里的国家惨遭杀掠,敌军肆意横行,发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人种——于是,经历过颠沛流离、烧杀抢夺的月美人被敌军下令捕获,沦为慰兵的性奴。后来因为数量骤减,又被强制交配,到战争结束,这群可怜的人也并未被释放。 几十年的强迫生育,让月美人族又日益壮大。 至今,月美人仍是食物链最底端,流于黑市之中,不受法律保护,且禁止多项社会权利。 国家认为有他们的存在,可以保证Alpha和Omega的出生率,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护本地Omega,缓解性别矛盾。 "月美人"这个高洁的称呼,也就此成了笑柄,他们有了新的名字,"奴族"。 . 郑艳姝自小丧家,父母也是奴族人,皆死于官家手下。一个六岁的孩子趟着破鞋走了几百里路,最终孤身躲在一个贫穷的大山里。 后来她到了婚嫁年纪,遇到一个叫沈阁鸧的Beta,据说是城里来的。沈阁鸧看见她在砍柴,跑过来拿过她手里的斧头。 "我帮你!" 他们在一次次碰面中相爱,婚礼虽然算不得隆重,但也分外热闹。 老公爱她,婚姻幸福,她那时美得整日笑不拢嘴。她想,爸爸mama您不用担心了,世人不都像您说的那样,我真的嫁到了个好人。 沈阁鸧是知道她腿间的昙花的,但他并不明白这东西的含义。他只瞧着漂亮,"漂亮的老婆,就该有个漂亮的胎记。" 他进城工作,常不着家。郑艳姝大大咧咧,并不在乎。但后来,沈阁鸧回家带来了一身Omega的气味,郑艳姝当场就像个点燃的炸弹一样和沈阁鸧大吵了一架。 就像她没想过他会出轨一样,她也不知道,沈阁鸧有这样严重的施虐倾向。那一晚,她几乎被打成了残废。 他说,少管他的事情。 郑艳姝当然不是隐忍的性子,双方感情很快在日夜争执中消磨殆尽。后来,沈阁鸧把那个Omega女人带回来了,那是她噩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