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字数溢出不得不另开单章的故事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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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事求是地说,教皇算不上古板固执,否则按照那些虔诚修士的观念早在第一时间就跳起来要把这堆惊人的烂事抹除得干干净净。教皇通情达理,老于世故,但也毒辣地看出了核心所在,令圣子无力反驳。 “解决掉这件事吧。” 教皇用一个干脆的短句结束。 圣子无话可说。这是正确的事。 他感受到痛苦。鲜活的、世人贪生怕死的心脏在他胸腔内跳动,他曾经以为自己不畏惧死亡,不留恋人间,那些捕风的虚幻之物,唯一的指靠是神的天上国度。 但是他竟不能忍受一只魅魔的死去,在地狱昏暗的疾风中不知上下。 晚上小魅魔照常快乐地来找他。 他扑进圣子怀里,用热乎乎的身体引诱他,把尾巴尖放到圣子怀里叫他摸。 直到锋利的剑尖贯穿他的身体,森然罗列的武器指向他。 圣子没有动手,他只是确保成为目标的小魅魔没有逃走。 他说,抱歉。 小魅魔的手指原先便触碰着圣子的脸颊,摸到了湿润的泪水。他反应过来,露出了然的神色。圣子知道他已经明白现在状况,小魅魔并不笨,在圣子的言传身教下当然早知道两个阵营的关系,只是平时懒得去想,甚至拿来调笑。 没有预想的震惊和愤怒,或者魔鬼特有的仇恨与嘲笑,甚至不是失望。那双眼睛只是很宁静。 圣子想,他为什么还不露出魔鬼的真面目呢。 小魅魔的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那里掌心紧握着小尾巴,是为了保留爱呢,或者只是不想他逃走。 圣子的耳畔清楚地响起叹息声,一句明晰如水的话。很不像小魅魔平时的口气,又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人。 杀了我。 只有你可以。 这是小魅魔最后的请求。只想死在恋人手上。 但圣子做不到。 小魅魔被带走时只是看着他,一个非常悲伤的轮廓。 后来圣子听说看似奄奄一息的小魅魔还是轻易跑了。据押送的看守说,他展开翅膀,那东西与其说是实在的物质,不如说是撕开的裂缝。 圣子向教皇自请绝罚令,离开了教廷,像隐士一样去荒野上独居。 这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想过的生活。离弃世俗与物质,一心追求神的触碰。 他曾经得到过凡人所能得到的最深的神眷,那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充盈全身,言出法随。但他最终还是堕落,失去了那份荣光。 一切都结束了。小魅魔并没有来找他。他不期待也不失落,只是有时候会想,不知道小魅魔在干什么呢。 自始至终,他所见到的小魅魔,确实一直是一个纯白的存在。 直到教廷派人告知他魔王的崛起,要求他再度出山。 他说,我已经不再是圣子,也失去所有赐予的力量,无法再奉神的名做些什么了。 然而来使说,你是神谕中指定的那个人。 他便猜测可能是那只小魅魔。他本来便知道那是个大麻烦,只是一直当作笑闹而从未对此有过真切的实感。 他们说,魔王所在的土地,神恩逐渐荒芜,失效的奇迹,无有拯救与感应的圣灵。 在那里,别的魔鬼也无法立足,污秽的兽消散,如雪融于日头。 他便肯定是那个小家伙了。在这之前,他未曾想象对方能成为何等的魔王,拥有怎样的力量,现在他明白了。 但这实在很不像魅魔。他本以为带来的会是一个rou欲横流的世界。 然而那只魔王甚至据说孤独地居于人迹罕至的雪峰上,与凛冽寒风和不化的冰雪为伍,将欲望隔绝。 曾经的圣子觉得他大概自那件事之后非常伤心。但他此去仍然是为了杀他,而非爱他。 他爱小魅魔,但这爱在世人面前显得过于可悲和微不足道。一个有力量可以颠覆世界的魔王,为何还需要同情与爱呢。 在最初的最初,那些神圣力量对小魅魔不起效的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这是一个极为恐怖的威胁,而非可笑地拐了个弯,证明了对方的非邪恶。现在那东西露出了真实面目,是消抹神圣的至大之敌。 其实去往那里并不难,没有什么魔物,或者说,什么魔物都没有。相应的,所有神赐的力量也一起失效了,他们只能跋涉前往,连一个简单的治愈术都施展不出来。自然展现了它严酷的本来面目,幸而对于这些,圣子早已习惯了。关键在于,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要如何杀死一只魔王。 当圣子来到空旷的冰溶洞中时,这似乎也并不是问题了。 他孤身进入仅他可见的此处,面对魔王。 那确实是小魅魔。 他静悄悄地走上前去。 小魅魔在睡觉。哦,或许不该叫他魅魔。他的角和尾巴都消失了,看起来就像一个人,或者人的模板——神。 这实在很不像常规的魔王。 他贪婪地看着睡觉的少年,瘦了些,呈现出一种时间凝固般被冰封的鲜活感,也许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便一直这样。像被诅咒的睡美人一样静谧,仿佛永远不会醒来。 他明白那个神谕了。这真是只有他能做,而且非常简单的事。 但他还是希望小魅魔能醒过来,跟他说说话。 正当他俯下身凝视着的时候,小魅魔睁开了眼睛。 “是你呀。”小魅魔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像是确认,那手指冰雪一样冷。 魔王醒了。这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不过此时他不是很想考虑大局。 “对不起。”他握住那冰冷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让它暖和起来。 小魅魔仰着脸看他,一种孤僻的天真和漠然感,不生气,但也不是爱,像一张空白的面具。 “没事。”小魅魔说,他的话语听起来很飘渺。“我很快就要走了。” 小魅魔回抱他,声音像一阵风。 “你不就是为此而来的么。” “杀了我。”小魅魔再一次说,如此清晰,“那样我们都能解脱了。” “驯良如鸽子,温顺如羔羊。”曾经的圣子轻声说,带着浓重悲哀,“为什么你是魅魔呢。” “我不是魅魔哦。”那个否认了自身身份的某种存在说,“我只是一个……异乡人罢了。” “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我穿过了群星的秩序,遵守这里的规定。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在这里开始了我的游荡和旅程。” “之所以是魅魔,也许这里只有一个神,我只能成为我所想要最接近的东西。” “你相信么,你所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受造的秩序。你所信奉的一切规则与观念都是被建立的,而非天然永恒的。对错的基石,生存与行事的依据,也许并没有你坚信的那么牢固。” “神圣与邪恶的相克,光明与黑暗,不朽与世俗,这些对我都毫无意义。我不是按这些而造的,自然也不受影响。也许这就是我对你们的神最大的危险。我显示了一种可能,创世画卷掀起的一角。这一切并非宇宙的本来面目,甚至是可以被摧毁的……” 他的低喃是可怕的,胜于长翅膀的蛇,令人看到伊甸之外的荆棘土地之外的七重天与深渊之外。 “但我从未想对你们的造物主做些什么。没有密谋推翻祂,也对统治不感兴趣。我没有那种意愿,也无那样的力量。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旅人而已。” “如果你要问,那为什么这里会变成这样。我只能说,我只是拉起了世界的帷幕,睡在边缘。” 有一会儿的安静,那个人看起来非常陌生,如此陌生。 “不管怎么样,很高兴在这里遇到你。故事总会有个开头和结束。对我而言,死亡只是意味着在这里的事情了结,可以前往下一个地方。所以不必为我悲伤,我是不会因此被毁灭消亡的。这对这个世界和你也是好事,它终于可以恢复正常,沉浸于自己的完美逻辑运行中。而你,也可以洁净自身,去追求你的神之爱。” 不可承受的苍白真实在他面前展开,被娓娓道来。他所生活的世界,他的故土,所有自睁眼出生以来的理念。 但是他只想说, “我爱你。” 那个存在地看着他。 “我知道。世俗之爱。它与其他人的一样,毫不特殊,我也并不想将其与你的神所能赐予你的相较。我无意评判,问题在于你想要的是什么。” 那个人形屈身过来,看着他。 “所以,你明白为什么一定是你,只有你能杀我了么。我的所爱。” 开头和结束的衔尾之蛇。 原来自己所经历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不是魔鬼的诱惑与圣子的堕落,而是异乡的一触,窥见的陌生一瞥。 又或者,你仍然可以把这变为熟悉的教谕,一切仍然在已知之内。被诱惑堕落的人,觉醒过来斩除了原罪,不和谐的因素,维护了世界的安宁。你所制造的,需要你所毁灭,然后洁净自身成就完全,便可以白白地喝生命泉的水,将灵魂炼至完美。那俗世的拯救与至高的目标。 问题不在是否接受注定的命运,而在于你的心想要的是什么。 他落下眼泪,炽热、柔软的心,献为牺牲奉与世界,没有自我留存的余地。 “可是我不想跟你分离。” 天堂地狱人间,哪怕直至毁灭之地,天与地都逃开之日,也永不再见,在世界之外漫游。 那个存在歪过头。 “你清楚代价吗?你的神的许诺并非虚假,你在书籍上见过,甚至亲身感受过,我不能给你那样的东西。跟我在一起所得的你也知道了,那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在这里也遍地都是。” “我只想要你。” 倘若没有爱,那便不算什么。 “噢。好吧。”少年低下头,看起来有些害羞。“其实你能放下的话,事情会更简单一点。你以前给我讲的故事里有很多这类例子,突然大彻大悟的修士放下了爱情,转而追求更高的理想。你如此颖悟看透世情,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放到自己身上就不愿意了……” 少年伸手握住剑尖,对准自己的心,另一只手覆盖上他持剑的手。 “这样的话,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在别的地方,那里的宇宙是冷漠的,规则漫无目的地运行着,无名而幽黯。没有神的法条,造物是自由的,凡事凭心而行,万物没有意义,只能自我赋予,虚幻而又不断寻找,毁灭然后重建。” “也许我们可以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可以为所心悦的爱欲赋歌,而不被冠以罪恶之名,被指责为灵的堕落,腐朽低级的物质界,是第一人而来的死的原罪。” 那声音不是天使,不是魔鬼,不是凡尘,是自外而来。 “你要跟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