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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午时

    星城,首都国际机场。

    KS3244晚点抵达。

    一出登机口,冷冷的机场大厅就让人不禁畏惧起外边的寒意,放眼望去,不少候机的乘客甚至戴着围巾。十来个保镖模样的人簇拥着两个人出来,个个表情生人勿进,阵仗不小,引得许多人好奇地望过去,有的甚至拿出了手机,还期待待会儿是不是能拍到哪家的明星或者网红。

    来人的长相却很陌生。高的那个一看就知道是典型的Alpha,衣着精良考究,相貌极其出众,左眉骨上一枚显眼的黑色眉骨钉,完美地凸显了他眉眼淡漠之下那几分散漫游走的邪气,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着高不可攀的优雅矜贵。

    相比之下,他身边的那个人就显得黯淡得多,乌黑的发丝垂下去,整张小脸埋得几乎看不见,连身上宽松的毛衣都撑不出虚张声势的圆润,慢了一个步子跟在那个Alpha身后,气场弱得宛如卑微的丫鬟。

    只见那Alpha一边迈着长腿一边垂着眼帘摆弄着手机,看上去像是在处理什么重要的事情,脸上流露出些不耐和烦躁,他忽然握着手机放到耳边,半侧过身子看向身后的人,而那个心不在焉埋头走路的,一时不察,直接撞进了他怀里,站直后,又急忙退了半步。

    只见刚才还面目阴沉的Alpha忽然抿了抿唇,勾起一点柔软的弧度,不耐和烦躁一扫而空,眉眼都生动起来。

    他直勾勾地垂眼看着那人,像是少看一秒都会损失惨重似的,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又把那个人重新拽进自己怀里,脱下身上垂顺的大衣披在了那人身上,呼噜了两把对方的头发,又牵过那人的手凑在唇畔自然而然地吻了吻,才牵着人继续离开。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满眼的宠溺表露无遗,有的人甚至四处打量寻找,想看究竟是不是在拍什么偶像剧。

    “……别说现在志愿军起义闹得轰轰烈烈,就是平时,凭赞布察克也控制不了局面,利卡塔内政外交一片混乱,光一个会议推迟有什么用,稳不住政权,一旦‘威尔威’推翻赞布察克,上台干得第一件事就是参加会晤,签订协议……”

    林岑朗一边听着岑鹤的喋喋不休,一边却在注意着夏棉。

    车里暖风开得足,热气在他脸上蒸出了一抹极淡的粉意,这抹颜色一路蔓延到他莹润白嫩的耳珠,林岑朗的喉结滚了滚,食欲大好。

    还没等他做点什么,这时,岑鹤无休无止的责备忽然断了,一个陌生号码拨了进来。

    他拿下手机,点开通话界面,来电显示,芸城。

    他下意识扫了靠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夏棉一眼,点了接听。

    “喂……是棉棉吗?”

    封闭的车厢其实很安静,他手机的音量不算太大,魂飞天外的夏棉起先是根本对那些嘈杂的说话声自动屏蔽了的,这点刻进DNA的熟悉的声响,却像是电流一样,瞬间劈开了他冷漠的外壳,唤回了他游走的意识。

    林岑朗看着他的身体rou眼可见地弹了一下,一个激灵猛地挺直了身体,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惊疑不定。

    江雪墨?

    他为什么能打进来电话?

    他那时不是把他拉黑了么?

    难道他又换了个手机号码拨进来?

    那他知道他把他的号码拉黑了?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怎么办?

    夏棉的脑海风起云涌,瞬息万变。

    “棉棉?”

    话筒里又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

    林岑朗挑了挑眉,淡漠的眼眸噙着复杂又玩味的光,冷眼看着夏棉这一瞬间的种种反应,心中吃味大起。

    他的唇瓣微微开启,袖口忽然被人拽住了一点,夏棉满眼哀求地看着他,轻轻摇头。

    他垂眼看向被夏棉牵在指尖轻轻摇晃的那点衣襟,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拇指在屏幕上的免提上轻点一下,无声地说:“接。”

    夏棉的脸苍白下去,难看至极,可他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反抗,只能咬牙继续。

    “……哥……”

    当这声呼唤从唇畔吐出的时候,夏棉干涸已久的眼眸霍然潮湿起来。

    一个字,轻而易举地牵动荒芜心底的万千情绪。

    夏棉死死攥紧了手,林岑朗却强硬地把他的手拉开了,五指插进他汗湿滑腻的指缝中去,阻止了他抠伤自己。

    “……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从机场回去的这条高速路上,路灯敷衍地照着,黑暗和冷空气一样,漫无边际,夏棉苍白的一张小脸,被一盏一盏滑过的昏黄路灯照得时明时暗,脆弱得像是要随时消失隐匿。

    空气似乎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才听见电话那头的江雪墨说:“就是今天给你打了好几个TALK电话都无人接听,想起来这个号码,翻出来打给你……”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干涩中带着一丝沙哑,听上去竟有些虚弱。

    夏棉心里咯噔一声,都没敢去看林岑朗的表情。

    他的旧手机早就不知所踪了,中间有一段时间林岑朗不许他和任何人联络,后来又给了他一部新手机,但夏棉总不喜欢开机,也再没登陆过社交账号。一方面,他已经没什么好去联络的人了,另一方面,对他来说,这部手机不是通讯设备,而是一台监视器,时时刻刻被人监控着的感觉,令人恶心。

    “我的……密码忘记了,登不上去,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夏棉对江雪墨撒着谎,说出话以后忽然难过得无以复加,他们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想联络,需要特别的理由。

    “棉棉……”江雪墨忽然软着嗓子叫了他一声,带着颤抖的哭腔。

    夏棉瞬间就心疼了。

    “我……我不太舒服,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

    江雪墨是很少说出这种话的。他们从不向彼此坦露真正的病痛,夏棉偶尔扯着嗓子埋进他怀里说疼,其实都只是在腻着他撒娇。

    他一下就慌了,“哥,你是生病了吗?有没有去医院?医生怎么说?有人照顾你吗?谈云烨在不在?”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不严重,就是……想让你回来看看我……”

    他的鼻音那么明显,声音又那么虚弱,夏棉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他一个人裹着被子,蜷缩着给他打电话时,那张脆弱泪湿的脸。

    夏棉多想回去啊,他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立刻飞到他身边去,把他抱进怀里喂水喂药,然后再哄着他睡觉。

    江雪墨很少和他提什么要求,偶尔说那么一次,夏棉从来舍不得让他失望。这个人可是江雪墨啊,哪怕是无理取闹,他也愿意满足他的任何愿望。

    可如今,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对夏棉来说,却难得堪比登天。

    他本能地去看林岑朗的脸色,可他的手被紧紧攥着,幻觉中,林岑朗的面目更加模糊不清。

    “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江雪墨哭了,话都有些逻辑不清的胡乱推诿,曾经主动推开时的冷漠变成了委屈的埋怨,“你都不理我了……不、不给我发消息……还把我屏、屏蔽了……”

    他说得断断续续,夏棉可以打断可以阻止,只因为舍不得,就任自己这么暴露下去了。

    他抿着唇,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guntangguntang的碳,满脸泪湿,却不敢吭声。

    他多想告诉他他不生气的,他从来不会真的生他的气。即便江雪墨瞒着被人欺负了,他恨的是凶手,对他只有无尽的要被揉碎的心疼。即便他把他从身边赶走,可只要他勾勾手指,晦气缠身的夏棉就忍不住剧烈动摇的心,要像小狗一样,回到他身边,吐着舌头欢快地摇尾巴。

    从来不觉得,卑微至此,有什么不对。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岑朗忽然冷嗤了一声。

    夏棉被吓得颤了颤,他怕继续下去林岑朗会说些什么,放轻了声音哄江雪墨:“哥,你听我说,你现在穿好衣服,穿厚一点,我打给谈云烨,拜托他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江雪墨抽泣了两声,“……不好……”他委屈到像个孩子似的,生平第一次这么对夏棉无理取闹,“……你不能、不能回来吗……”

    “乖”,夏棉垂着潮红的眼皮,浓密的眼睫压在一起,用一种温柔得能将人融化的语调和他说话,“你乖乖去医院,我不挂电话,一直到你说想睡觉的时候,好不好?”

    “我在医院……我就想你来陪陪我……”他抽泣的声音渐渐难以克制,“我想你了……很想你……”

    “棉棉……”他用那种熟悉的声音拖着长调。

    夏棉忽然挂断了电话。

    他难过地别过了头,眼泪划过面颊,坠满了整个肩头。

    他听不下去了,真的听不下去了,哪怕半个音节。也再说不出来半句安抚的话。

    恨我吧,讨厌我吧,就是不要再想我了。

    他回不去了,是真的回不去了。

    或许开始林岑朗把他抓到身边的时候,他还抱着微弱的期望在黑暗中挣扎,期待还能再见,期待还会见到曙光,可是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夏棉却不想回到任何人身边去了。

    这二十啷当岁,江雪墨是他唯一的珍宝,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心脏的位置,他的宝贝被人弄碎了,夏棉也不想活不下去了。

    最伤人的,从来都是善意的隐瞒。

    他没有资格去指责江雪墨,他自己也做过。他就像是只故作聪明实则愚不可及的老鼠,命运用脚尖恶劣地逗弄着他,告诉他人斗不过天,拧不过命,自以为是躲过的一劫总会换一种更恶劣残忍的方式应验。

    如果跪地求饶可以求得仁慈与宽恕,夏棉甚至愿意像条狗一样匍匐着去舔舐这些恶魔的脚趾。

    求求他们,让时光倒流,对他的宝贝能够手下留情。

    封闭的车厢渐渐被湿漉漉的香气灌满了,空调的热气蒸不出暖意。

    林岑朗看着他轻颤的身体,潮湿的面颊倒映在车窗里,那么无助。

    他从来自私残忍,缺乏共情能力,知道夏棉的过往,顶多心疼他一路风雨艰辛,却无法对那些对他施与过善意和温暖的人抱以哪怕半分感激,他只会嫉妒他们占据了夏棉不多的心思和注意力。

    他知道夏棉生病的时候很脆弱,却懒得理会别人生病的时候也会渴望人陪。

    嫉妒,这个罕见词自从出现在林岑朗的人生中以后,伴随着七情六欲,如同像夏棉一样,在他的胸膛内迅速地蔓延滋长。

    戚远鸥说他人情冷漠,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若说有什么,不过是比一些看不开的人过得更轻松一些而已。

    他很少有什么过于激烈的情绪,过于激烈的爱,过于激烈的恨,都没有。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掌控,他平生匮乏的温柔和怜惜悄然滋长,全都给了夏棉,可对这个人的包容和忍耐,也仅止步于某些名字。他激烈地恨着他们。

    赶走了一个还有一个,苍蝇一样的死不干净。

    “什么时候把我电话给他的?”半晌,林岑朗问道,他强憋着火,似笑非笑地戏谑:“这么信任我?”

    夏棉没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什么答案,显然都很不可信。他此刻更是没心思去绞尽脑汁编一些拙劣的谎话,任由林岑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邪火暴涨。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觉得脸红么?也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别人带来的一切,还能说出‘恶心’这种话”,林岑朗还牵着夏棉的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他一手撑头,食指在太阳xue轻点,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讥诮和不屑,“自然是没什么廉耻可言的。”

    “闭嘴。”

    夏棉好久都没这么和他说过话。

    林岑朗唇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怎么,他没用么?你被那些野Alpha标记换来的钱没用来给他买药?还是他爹欠的赌债你没替他还?你怎么不说俞骁像个禽兽似的按着你揉搓的时候——”说到这,他像是看见了什么亲眼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了似的,满眼嫌恶,“他正在芸城享受着另一个Alpha的庇佑,过得滋润无比呢?拿着无辜柔弱当挡箭牌要别人奉——”

    “恶心的是我。”夏棉忽然打断了他,他转过脸来,抬起红肿的眼皮看着林岑朗,清澈又坚定,重复道:“恶心的是我。”

    “江渡横原本是个很善良老实的人,他很爱自己的孩子,没有我和母亲,他原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堕落成酒鬼赌徒的。”

    “他原本可以拥有平凡又快乐的童年,也不必到现在成为一个连生病时都没人照看的孤儿,但他求父亲留下了我,再难都没想过把我赶出去。”

    “从我出现,就把人家的人生给毁了,本来,人家怎么软弱都是有资格的。”

    “俞骁本来喜欢的人是我哥,是我先入为主,对俞骁偏见太多,拆散了人家。”

    “我是第三者。”

    “俞骁是做错了一些事,但他叶寒宵是不一样的,他没有真的想拿我哥来要挟过我什么,是我太蠢了。”

    “我们这种人,遇到危险和困难的时候,是没有你们这种人的雷霆手腕的,方法也很笨,他和我都一样。”

    “但是他愿意保护我这个第三者。”

    “作为施害者的你是没资格认为他软弱愚蠢又亏欠我很多的。”

    “他怎么骂我都是应该的,他也没说错什么,我就是个对自己的哥哥有着见不得人的心思还做了第三者的恶心下贱的婊子。”

    他很久都没有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可这一段,林岑朗却是半个字也不想听的。

    他手背到脖颈的青筋弹跳着,喉咙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攥紧了,说不出打断夏棉的话来,任由他把这段戳得他甚至胃都火烧火燎地疼起来的话说完了。

    这个被他恨不得捧到天上去的人,在别人面前,自甘卑贱。

    那些林岑朗早已不忍心用来伤害他的字眼,像利剑一样,被夏棉自己血淋淋地插进自己的胸口,再自残般地抽出,搅得血rou模糊。

    是非曲直在他的世界里有另一套运行规则,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回护着一些人,又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另一些人完全隔离在外。

    没什么标准,他爱的人便是他的标准。

    林岑朗不得不直面一个他早就隐约意识到但从未敢认清的事实——他的温柔和怜惜,留不住夏棉。

    其实,逞这些口舌之利是不会捞到什么好处的,夏棉知道。

    但被林岑朗血口喷人、恶意攻讦的人是江雪墨。

    不可以。

    林岑朗抓着夏棉的手,满腔的怒火忍了又忍,才总算没有再说出些什么会把夏棉推得更远的话来,那样,最终疯掉的只会是他自己。

    不过是一群苍蝇,一只一只狠狠拍死就好了。

    逞口舌之利是捞不到什么实际好处的,林岑朗也知道。

    “不生气了”,林岑朗去抹他脸上尚未干涸的水痕,歪曲起事实起来,委屈道:“不就是替你打抱不平了两句么,怎么反倒炸起毛来了。”

    夏棉别过脸不吭声了。

    林岑朗温温柔柔地吻他的手指,眼睛却冷冷淡淡地冲司机使了个眼色,车子在某个路口调转了方向。

    漫长得令人窒息的一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夏棉满腔的心事,他担心着江雪墨,担心他身边有没有人照顾,担心他究竟是生了什么病,担心他会不会一直低低地哭到天亮。

    直到走过一级又一级高高的台阶,身着制服的人拉开厚重的门机械又整齐地向他们问好的时候,夏棉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林岑朗常去的那个大平层。

    “岑鹤在不在?”林岑朗替夏棉脱下大衣,随手扔给一旁的佣人。

    “夫人在书房,还没有休息。”严管家接过衣服,经过夏棉的时候不明显地斜觑了他一眼,其中的冷淡与不屑让夏棉本能地感到不适,于是他就缩成了严管家更厌恶的样子。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看别人的时候是带着先入为主的恶意偏见的。他做过这样的事,轮到自己的时候,便只能受着。

    林岑朗轻轻颔首,揽着夏棉离开的时候他交代道,“弄点吃的来,甜粥,软一点。”

    这的宅邸是比林岑朗自己住的小公寓要大得多的,除却外面的景观,单是建筑面积就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一路上总有值班的佣人问好,垂下眼睛的时候用不明显的视线偷偷打量夏棉,看似规矩恭敬的人,总有办法让人感到极度的不适。

    就连卧房前都有人问好,甚至在他们进去不久后,送来了两杯水,托盘上还放着两盒‘细心’拆开封口的避孕套。

    夏棉像是被喂了一口屎,裹着苍蝇。胃都痉挛起来,脸色难看得可以。

    林岑朗倒是捡起来玩味地打量了两眼,他平时也不爱回这里,更不爱见到这些自以为是、碎嘴多舌的佣人,但今天觉得,也不是没有半点可爱的地方。

    “浴室在那边”,林岑朗拨了拨他的额发,亲了亲他的额角,“去洗漱吧,不早了,洗完早点睡。”

    夏棉进了这个地方,某种无形微妙的氛围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像是不小心进了皇宫的乞丐,无处不在的探究视线让他局促不安,连佣人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高人一等的压迫感,让人不自觉地窘迫自卑,不知是不是他神经过敏。

    “有客房么?”夏棉垂眼看着地面。

    不是看不出来这是林岑朗的家。他本就不喜欢和林岑朗共处一室,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就更不想,尤其是还被这群人误会成是那种关系。严管家刚才那冷淡倨傲的一眼在脑海浮现,夏棉只觉得难堪得抬不起头。

    “没有诶”,林岑朗故作为难,“家里的佣人很多,房间都占掉了,只能委屈你和我凑合一晚。”

    这根本就是一个拙劣到无以复加的谎言,可在这样森严刻板的环境中,夏棉莫名没有一点反抗的勇气,他不再和他掰扯,转身去了浴室。

    林岑朗盯着他的背影,抬手按在襟前扯开了领带,丝滑的一条顺着肩颈缓缓滑落,微微拧了拧脖子,骨节咯吱作响。他勾着唇角,笑意却冷冷地,没有半分温度。

    夏棉坐在马桶盖上,飞速掏出那台几乎还崭新的手机点开了TALK的图标。

    他有一段时间没登录,还要验证身份信息,摆弄了好一会儿界面才缓缓弹出来,顶部对话框着实不间断地闪烁了一会儿才停止,聊天列表一溜红点下去,只有置顶的第二位是干干净净的,显得格外突兀而显眼,那是俞骁。

    他点开了列表第一个对话框。只有今晚发了一些消息,上次的聊天记录还是在去年,最后一条是他问江雪墨什么时候回来,那是去年他们生日的时候。

    夏棉一条一条地往前翻着,有的是他给江雪墨随手拍的照片,还有的是他们两个不着边际的语音聊天,他点开一条,江雪墨温柔的嗓音从里边传来,满含笑意:“我已经转发给他了。”

    说的是夏棉P的谈云烨的表情包。

    照片里,谈云烨弹完了一首曲子,扭过头正优雅地点头致意,夏棉在上面写了一行:让我看看是谁竟然还没睡?!

    上边一张,是他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江雪墨给他盖上毯子,某个角度看过去,他的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夏棉在上面写了一行:小猪包,sao不动了吧?

    还有一张是他们去他家玩的时候,夏棉偷拍的谈云烨某次国际大赛上和一群评委前辈们的合影,大部分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拥挤地坐在一起,个个笑得很慈祥,很有一种过年回家见长辈的味道。夏棉在人家头顶上写了一行:等下我们就议论你。

    再往上,是谈云烨坐在咖啡店里,江雪墨给他端了杯冷饮,谈云烨一只手伸出去,掌心朝外,示意自己不渴,夏棉把人家头顶p秃之后还给他带了个娘娘的二把头,在上边写了一行:什么东西,给本宫拿下去。

    最后一张,是江雪墨在低头做一杯拉花,而咖啡杯里却平躺着一张谈云烨的大头照,夏棉在上面写着:笑容已泛黄。

    夏棉看着看着不禁笑起来,然而他的唇角的肌rou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泪落了满脸。美好的往事如同烟花一样在眼前炸裂,反衬着现实的冰冷,无路可逃,进退不能。

    痛意已经不是在胸膛翻滚,它沿着脊椎向四肢百骸蔓延,夏棉要死死咬着牙关,才不至于呻吟出声。

    他没再看下去了,保命般地退出了界面。

    就这样吧。

    反正也回不去的,何必多说两句苍白无益的关心。

    就讨厌我吧,我是个冷血的人。

    夏棉手肘撑在膝头,渐渐捂住了眼睛,无助像潮水一样汹涌扑来,渐渐一寸一寸没过人的头顶,他凌厉的蝴蝶骨在单薄的衣料下颤抖着,像是风中将碎的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