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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心魔

    俞骁比夏棉早醒半天,刚一睁眼,任泰安就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告诉他夏棉没事,只是身体很虚弱还需要静养,有护工照料还加强了看守让他放心。

    他点了点头,竭力强压着自己去看他的冲动反而先去找江雪墨。正如他醒来第一眼想见的人是夏棉一样,他知道夏棉第一眼想见的会是那个人。

    他身体还不大妥当,裂开的颈rou被缝了五六针,那颗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顶级Alpha的腺体也差一点点就爆破成rou渣,抑制剂和镇定剂交替打了8针才总算强压下去,用药量大到把医生都吓个半死。

    是以地点定在了医院附近一家茶室,檀香茶香书香花香缭绕,暖灯屏风水墨画雕花梁,安静雅致私密适合人谈事情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这样平和舒缓的氛围一定程度上能让人保持那么一丝残存的理智,去压制杀戮和嗜血的疯狂欲望。

    江雪墨先到,一个人坐在雅间的座位上,那个救自己回来的Alpha跟哨兵似的在门口把守着,一如前天和昨天两天,看守在他宾馆的房门外。

    自从听说夏棉进了医院还被人抓走之后,他已经惴惴不安到了现在。他两天都没睡,一闭上眼睛就是夏棉被人按在试验台上,四肢大张,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将他解剖得五脏六腑都跟血泥一样流出来的样子,更可怕的是还会有一群獠牙大张的Alpha在他身上肆意凌辱侵犯,夏棉睁着空洞洞黑黢黢的眼睛却没有泪水,鲜血从他嘴里吐出来,嗫喏着哥哥我疼。

    他害怕心疼得快要疯了,无头苍蝇似的居然给夏棉打电话,嘟嘟嘟的忙音催命符似的让他心如刀绞,磨着门口那位Alpha求问了半天,也没个回答。

    被叶寒宵强迫的时候已经足够绝望,可他咬牙坚持下来是怕夏棉遭遇同样的绝望,那样比直接再来一百个叶寒宵对他做那种事都要让人痛苦不堪。

    他天生软弱又不十分聪明,这两年更是在谈云烨的庇佑下愈发消磨了与恶龙缠斗的聪敏和果敢。他已经说出他那么重的话去伤害夏棉,换来的却还是他被人恶意伤害的结果,那当初他为什么非得狠狠地在他的棉棉心上捅那么深的刀?他明明知道,这个世界上,如果谁能真的让夏棉受伤,那个人必定是自己,却还是狠心出口伤人,还是重重地伤。

    他看见了夏棉举着生日礼物在冷得人心惶惶的雪夜里,追着他从楼下一直跑到小区门口,从小区门口一直追到十字路口,听见了他一声声催人断肠的哭唤,直到车子飞驰的速度,让他再也赶不上……那天,还是夏棉的生日,时隔三年,他们应该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收到的礼物是他送的遍体鳞伤。

    夏棉是他一手养大的花,一手带大的鸟,说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rou也不为过,还是心尖尖上最珍贵最要命的那块。这么多年除了阻止他自杀那次甩了他一巴掌,他连半句狠话都没跟他说过,别说是那样让他跪在自己面前哭了。

    他不在乎夏棉对他是什么感情,只是希望他能一直开心快乐,希望他能一直露出孩子气纯真无忧的笑容,如果这笑容只有在自己身边才会真心绽放的话,他不介意一直这样带着这么一个宝贝,他只是非常舍不得夏棉哭。纵然他喜欢谈云烨,可从来心知那样光风霁月的人是自己永远配不上的,也从来不奢求对方会回应什么,现在这样亲密的关系他就觉得非常知足了。

    在芸城的这三年,他时常觉得是自己偷来的三年,暗恋的Alpha就在身边,往日里的阴霾全都一扫而空,似乎那些都是前前前世的一场噩梦。但他不完全觉得带他走出噩梦走出地狱的是谈云烨,更多的是夏棉那一句话:“哥,你会带我走吗?”这么一句话让他有了借口心安理得地摆脱最后一点点道德枷锁去挣脱那个他早就不想再认的父亲。

    所以当他一旦幸福安宁片刻,那种愧疚与自责就会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将他压得喘不过气。他不知道他的棉棉到底是在何方受苦受罪,有没有疼得受不了想他想得受不了哭着叫了声哥然后醒来发现新的绝望的一天居然又开始了……把他送进天堂的人仍在地狱,想想就让人揪心揪得要碎了。

    早年的时候,他母亲和江渡横都信佛,他虽年幼也跟着掺个热闹,到后来那些让人恨不得自杀的苦日子里,说是慰藉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他坚定了这信念。他信了因果轮回。他信了今生今世受的苦都是前生前世欠下的罪孽。

    他认罪,他赎罪,他不怨尤,他不偏激,他不报复,他不义愤填膺地怒骂一句这不公平。这样,才能将那辞藻都显得苍白无力的苦日子坚持过下去。

    所以,他并不认为,留下夏棉是他劫难的缘由。那是他命中本就该有劫,现在想来,他是给自己在磨难坎坷中留下了相依的贵人。

    没了夏棉,单凭一个软弱的他,早就在劫难里灰飞烟灭了。

    只是恨自己永远都是这么软弱永远都是这么无能,永远不够强大到把这个宝贝好好地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思绪如浪潮一般纷乱的时候,雅间的门被打开了,不见其人,先识其味,江雪墨几乎是本能地就站起来回过身去,迎接那个如今更加阴晴不定压迫性强的人。

    对方的仪容严整,军人一贯一丝不苟严肃刻板的样子,只是一身黑色大衣将对方衬得脸色更阴郁,不知是不是单纯的气色不好。

    “俞将军,我……”他差点就没礼貌地脱口而出要问夏棉的情况了,“……您来了。”

    俞骁轻轻颔首,上位者做惯了的样子,两步在他对面的软椅上坐下来,两手撑在扶手上,端端正正,居高临下,他背后刚好挂了一幅龙啸九天的水墨画,这一下子,好像什么九五之尊的古代帝王,那深邃狭长的黑眸毫无波澜地淡淡一扫,就叫本来就怵他的江雪墨腿软得就差跪在地上俯首称臣了,张口结舌半句焦心的话也问不出来。

    俞骁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半点没有怜惜之情。他已经隐忍得仁至义尽了。是以,他也不理会江雪墨的焦躁和关切,单刀直入地问自己想问的问题:“说说吧,那天晚上你跟夏棉都说了些什么。”

    江雪墨本就难看的脸色骤然更加难看。他现在顾不上管俞骁是为什么插手,也顾不上问为什么他连这些都能猜得到,更顾不上管俞骁有没有权利插手他们的家事,只是单纯地因为一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说的话就心如刀割,他受不了一遍一遍去回味,更不受不了在别人面前再说一遍,一边暴露自己的无能一边展示用来刺伤夏棉的利器。

    “我耐心很少,不是每个问题都有耐性给你倒计时。”俞骁一贯地抛出这么一句强硬得带着威胁的话,他仅有的耐心都给了夏棉了,别人分不得一杯羹,更何况是对象是江雪墨,那就是半滴也是没有的。如今这个冷风卷利刃的样子,倒是半点都让人看不出他曾经也是对江雪墨动过那么一丝半点的心思的。

    江雪墨闭了闭眼,抖着苍白起皮的唇一个字一个字复述那些话,每个字都像是尖锐锋利的刀片,割得他喉间越来越腥甜,像自虐一般似的,夏棉那天晚上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像是过电影一般清晰地在他脑海浮现,及至他终于磕磕绊绊地把那些话讲完,也好像受了一场酷刑,灵魂都出窍了,木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

    俞骁仍然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只是一开始轻拢着扶手的大手攥得骨节都发白,他的心脏连着颈后那颗大病未愈的腺体,比赛较劲似的,一颗比一颗疼。

    他好像能看见夏棉那天晚上抱着兴奋期待的心情亲手做饭和准备礼物时脸上温柔到guntang的笑容,也能清晰地看到夏棉跪在地上哭着一步步退让只求江雪墨能留下来只关心江雪墨是不是受了欺负时的哀伤到卑微的绝望。

    极复杂浓怆的情绪在他心里交织横生,嫉妒又心疼,愤怒又难过。

    茶室里一时安静无声,这里隔音很好,无论是街上车水马龙的喧嚣还是雅间外人们交谈时的抑扬顿挫,都无法传递进来。只是空气似乎都被这两位或露或敛却都过于浓郁的情绪凝成了实质,压得人越来越难以喘息。

    房间的门却突然被轻扣了两下,穿着旗袍的侍应生上来,上了壶好茶,或许是褚时立帮忙点的。

    两人都不约而同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待人走后,俞骁终于再次开口,“还不够。”

    江雪墨呼吸一窒,抬起湿润潮红的眼帘来看向他,眼里带着疑惑。

    “你说的那些话,还不够绝。”伤人是够绝了,都不需要他说什么话,只要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就够了。但是要让夏棉心灰意冷地离开从此不要去有半点侥幸和奢望,那些话还不够。

    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本就极其具有侵略性和杀伐气的眼睛里凝着极为复杂的东西,强硬到让人无法躲闪地钉在江雪墨身上,仿佛是自然界里食rou动物布下天罗地网的猎杀时刻,江雪墨猛地打了个寒噤,汗毛嗖地就全立起来了,腰背微微弓起,温柔无害的眼睛里也带上了警惕。“俞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你以为的意思。你也清楚他现在的境遇,像我这种才尚可一拼。”他唇角居然挂上了点笑意,却未达眼底,看着诡异又瘆人。

    江雪墨是真不明白为什么俞骁会突然出现还非要横插一手,总不见得是来雪中送炭救人水火的。联系三年之前他曾经对自己的那番强硬的攻势,如今的状况倒是又有点相似,只是主角之一好像换成了夏棉。但他从未记得夏棉和俞骁能有什么交集,甚至于他们两个初见的时候,要不是他那么一回头,自己弟弟就要被俞骁当街枪决了。

    他脑子里的回路与进程到了哪里,俞骁简直一清二楚,他捏着那枚清体透亮的白玉盏漫不经心地把玩,似乎稍微一用力,就会在他指尖碎成齑粉,“这三年,他都与我在一起。”

    那声音低沉而磁性,音量不大不小,江雪墨却好像没听见或没听懂似的,“嗯?”

    俞骁不回话,留着他慢慢咂摸慢慢消化,杯里的茶空了,他又从容淡定地给自己添了一杯。

    水流慢慢注入杯盏发出清亮的响声,越来越高亢,仿佛是江雪墨的心脏,提得也越来越高。他眉头紧锁,想起三年前夏棉不知缘由的失约,想起他们重逢时那些含混不清的答案,想起他每次问到他过往三年的经历想多多关心多多关切时夏棉的言辞闪烁,到最后不是躲闪就是撒娇转移话题……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出现在俞骁那里,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有了交集。可夏棉从未撒谎骗过他,他也不会相信目前这个觊觎着自己弟弟的Alpha一面之词,只是回话时音量小得像喃喃自语:“他一直在润城,吃了很多苦,四处流浪辗转打工,还被骗了钱,3000块钱的机票攒了三年到了这边……”

    俞骁嗤笑一声,心里竟然有点得意,“你对他还真是,‘了解’”,茶杯嗒地一声被放在酸梨木桌上,他换了个稍稍散漫的坐姿,手肘撑在扶手上,微偏着头,食指中指并拢托在太阳xue上,“三年之前,江渡横欠了100万赌债,讨债的人追着夏棉讨了半年,这件事你肯定也不知道。”

    倏地一道灵光,瞬间就打通了任督二脉,他猛地反应过来,时隔半年回家,那年暑假夏棉为什么那么消瘦,又为什么突如其来地说要离开温城这种他以前从未提过一句的话。

    “江渡横找上了我,说要用100万,把你……送给我。”

    他用了个“送”字,可江雪墨还是穿破这委婉的外壳,读到了“卖”字。他却没来得及为迟到地得知那父亲的凉薄冷漠而受伤,语气不可置信到艰涩,“所以,你是说棉棉为了我,把自己给,给卖了?”

    俞骁默了一会儿,“他的确是为了你,但我没有花100万。”纵使三年前当时无心,现在回想起来却不愿让外人尤其是江雪墨认为那只是一场无关感情的交易。

    皮鞭一甩,江雪墨的心狠狠一抽。翻涌的情绪堵在他嗓子眼里灼得人说不出半个字。

    夏棉第一次主动跟他说需要用钱,他就强行把自己的家当都塞给了他,后来整一个学期那份几份兼职都很难得的轻松又高薪,他为了那多出的两千块钱强忍着一个学期没回去,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知道竟然让夏棉一个人生扛了那么久,更不知道原来夏棉瞒着他付出了青葱三年。

    自然,他也不会知道,那几份高薪的兼职都是俞骁当时垫了钱或拜托了熟人帮忙关照的。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他拳头忽然收紧,眼眶焦红,满脸怒气,“你明知道那是我弟弟!你又不喜欢他他更不喜欢你!即便欠了赌债,他瞒着我,你总有本事找得到我告诉我这件事,我们兄弟俩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撑下去,哪怕是还一辈子债在那个地方烂一辈子!可你为什么要把他带走?”他越说越激动竟蹭地站了起来,难得一个软弱的人儿竟然生出几分被扎到痛脚戳到软肋的狠厉来,“过去三年你对他做了什么?!!”

    江雪墨喜欢夏棉干净纯粹喜欢他的孩子气,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夏棉喜欢江雪墨眼里他那个干净纯粹的样子。他自己被人弄脏了,他知道那种自我厌弃的感觉,就更明白夏棉这样爱惜他在自己眼里的样子的人,内心只会更煎熬更难过甚至自卑。尽管他除了心疼不会对此有半分看法。

    俞骁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端详着江雪墨咬牙切齿的模样,稍稍有点明白,为什么当年会被他吸引那么一二。

    还是有点像的,像夏棉。

    还是很不像的,夏棉更敏锐也更狠戾,会把伤害江雪墨的事情拦在发生之前,会在知道江雪墨被伤害之后更迅速地冲上来玩命。

    只是他现下被他那句“他更不喜欢你”戳得肺管子疼,逆反心大起,带着点冷笑地嘲弄报复:“你们家那两口锅,别说100万了,100块也值不起。我有什么义务告诉你?难道不是你自己太愚钝了?如果真等着你慢慢挣钱慢慢还,那就不是赌债了,那是做慈善。至于我和他做过什么,虽然这不关你事,但告诉你也无妨——”他抬眼,动作傲慢又冷淡,甚至带着那么点挑衅意味,“该做的都做过了,摸过,亲过,咬过,标记过,cao过,还——”

    哗!

    没等他把这粗鄙得上不了台面的话说完,一壶热茶兜头浇到了他身上。稀里哗啦,打湿了他的面颊和额发,还有身上垂坠感极佳的大衣,黛绿色的茶叶黏在他身上,很凌乱。

    时间好像被按了定格,江雪墨气喘吁吁地站在对面看着他,手里还提着个茶壶。暴怒和心痛使他热意上头,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做出了此等冲动之举。他浑身颤抖着,却有些发僵,他明白眼前这个Alpha究竟是有多暴戾多残忍多冷酷,江雪墨的气只够他出一口,出完便再凝结不成,虚张声势都有些撑不下去。

    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几秒的时间,俞骁从口袋掏出条白手帕,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脸上身上的狼藉,抬眼一看,眼神诡谲风云变幻,江雪墨重重一抖,差点把壶摔了。

    收拾完,他把帕子往桌上一摔,残忍地继续把话说完,“还完全标记了。”尽管和Beta不会成功。

    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控,也很幼稚,但看着对方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却有些诡异的畅快,因为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是他对着自己不在乎的人的样子。

    他也不是生来即为高尚无私甘愿为国家为人民奉献一生的军人,更不是天生的凛然正气,他选择入伍只是因为俞家世代如此。

    他汲取的善意少得可怜,更没有那么多善意去大爱无私地回报社会,他的戾气很重凌虐欲很重,比一般的Alpha还要重,只不过他选择的职业是天生高尚的;暴力向来是化解纾解戾气的良配,只不过他选择的职业天生是充满暴力的。

    他把所有的戾气化作利刃在战场上残暴肆虐,快感强烈,至于军人的使命感和信仰那都是在经年累月日复一日中慢慢才滋生觉醒的。

    Alpha是天生的食rou动物,拥有俞家血脉的Alpha更是其中的翘楚。

    痛了就要报复,饿了就要猎杀,想要什么就一定要拥有。

    过程和手段必定血腥残忍甚至肮脏,他此前只是不愿意用这些去逮捕夏棉。

    但三年了,马上再过半年就是第四个年头,他隐忍了太久,也是时候该醒悟了。他该明白他一直在逃避的一个事实——他的柔情蜜意即便铺成天罗地网,也兜不住一朵想要飞的夏棉。

    抽丝剥茧也要把这两个人盘根错节的关系生生一条一条一缕一缕地斩断,血淋淋地也要握在自己手里。

    他会去给他疗伤的,会补偿他会加倍地呵护他,会慢慢让他的伤口愈合结痂,最后就像给他做除疤手术一样,慢慢撕掉那些成熟的痂,在他泛着粉红的每一寸嫩rou上亲吻。

    他也是为夏棉好,他只是不想再看着夏棉一条路走到黑,只是不想再看着夏棉在南墙上撞个头破血流了。

    他这么告诉自己。

    只是不知为什么没有躲开那一壶热烫的茶水,他本来可以躲掉的,子弹都可以。

    “江雪墨,你能泼我这一壶,是我当他赏我的。”半晌,俞骁出声道,“好好想好该和他怎么说,等我通知你们俩再见一面。还有,现在多的是人等着抓他,你知道他在乎你就该有点自觉,叶寒宵那边我会控制住,你找谈家的小子也行,不找也行,出国或者我给你安排人手,你自己选一个。”

    怒气顶得江雪墨几乎冒烟,他憋闷得像条金鱼,胸膛剧烈起伏,两只眼睛通红几乎要暴凸出来,脖颈子上的青筋涨大凸起。这些Alpha都是这样目中无人吗?对他们而言,想要了就一定要得到,根本不管不顾那个人的意愿,强行得到一个人无非是在享受权利带来的特权,不会愧疚,不会抱歉,他们只懂得弱rou强食。

    为什么,为什么谈云烨是那么优雅斯文,而俞骁和叶寒宵却是如此地斯文败类?!他只是被人凌辱了几次,而夏棉却是忍耐了三年,一想到自己当孩子养的宝贝疙瘩被人按在身下任人搓扁捏圆,他恨不得冲上去和眼前这个人同归于尽。

    想骂。

    想骂的有很多。

    想骂得他狗血淋头。

    最终,他只选择了最锋利也最粗暴的一把,“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吗?”

    他冷涔涔地看着俞骁,不喜欢,就是强迫。

    话音落地,俞骁表情未变,可却知道自己再一次被人挑衅成功。心脏开始疼,腺体开始疼,信息素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

    他现在除了纱布什么东西都没贴,那信息素里的情绪自然能清晰无比地被江雪墨感知到。尽管他面上再八风不动,也终究是露了马脚,再说什么都是虚张声势。

    所以俞骁痛恨人类的分化,痛恨信息素,不单单是因为病痛的折磨。以前的人们,只要做好表情管理,尊严和体面可以维护得妥妥贴贴,现在,腺体连着心脏,一切都无所遁形。

    “我会让他把心脏献出来。”俞骁说这话,笃定、强势又狠辣。可话说得再有气势,在拥有那心脏拥有了漫长得数不尽的日子的人面前,都只是溃败人麾下的败兵。

    “我不会再对他说一句狠话,不会同意你无理的要求。我会选择性地和他解释好,带着他离开芸城,或者离开星际。”江雪墨是如此回答的。没有气愤也没有不甘,有的只是坚定和平和。这星球这么大,不是每个地方都不愿意给两个无辜的平凡人提供休憩藏匿的角落,他们都还年轻,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你很可笑”,俞骁道,讥诮几乎要掩盖不住,“从你选择向叶寒宵低头妥协的时候,就已经再没有选择权了。你如果护得住他,为什么不早点带着他离开?现在出来一个我,你就又护得住了?矛盾且愚蠢。”他毫不留情地点破。“何况我只是通知你而已,我下命令,你去执行,就这么简单。”

    江雪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清楚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也清楚自己的天真甚至愚蠢,但他当时真的只是以为只要牺牲自我,就能护得住夏棉,他不知道,人心是如此险恶贪婪的。或许,他是真的这一路被夏棉和谈云烨保护得太好了,吃过很多苦,却没真的受过伤。而仅仅一次善意的隐瞒,不仅就这么把被他们保护了许多年的自己拱手给交代了,还伤了夏棉的心,最终竹篮打水,什么都是空。

    江雪墨哭了,他强撑这么久的心理防线全线崩塌,他不停地用手背去抹自己脸上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无助得像个小男孩,“我真的不,不能再对他说任何绝情的话了,我一句狠话比别人说他一百句都要让他难过……你不是喜,喜欢他吗,你别让他,他伤心好不好……”

    两股势力在俞骁身体里短兵交接,激烈缠斗,一方是水一方是火,他整个人要被这力量劈裂开来。他当然舍不得夏棉难过,除了在床上,掉一颗金豆子就在他心上砸一个深坑,可他太想要了,太想太想,太想太想,想到不能再想。江雪墨不做白脸,那恶人只能他来做,如何才能斩断夏棉这千千情丝?如何才能拔除夏棉这情根深种?

    他唇角微微颤动,从桌上抽了两张面纸站起来塞进了江雪墨手里,转身的时候说了句“想好该怎么说,等我消息”就离开了。步履比平时还要大还要快,像是生怕被什么撵上又像是生怕会掉头回去。

    一个人在没有自保能力之前,是不该太在乎另一个人的,否则膝盖会软,否则脊梁会弯。既然江雪墨没有,那就交给有能力的人来做。

    他这么告诉自己。

    一阵风一样地走出茶室,雪光反射着天上白刺啦啦的日光,有些晃眼,任泰安跟在他身边主动交代这几日的动态,“叶寒宵暂时被咱们控制着,那两个人动了手术现在也被咱们看管着,只等醒过来拷问;军部那边……”

    俞骁却似是没在听他的话,全部注意力都被街边上来来往往被大人抱着、牵着、背着、举着、扛着……的小孩吸引,他以前从不过份在意这些小玩意,现在看哪一个都觉得他们的笑容是那么甜,他们的小胳膊小腿是那么可爱,和他们在一起的大人是那么幸福。

    因为不管那些大人是笑脸相迎,还是一脸嫌弃,那眼神都是柔软温暖的,好像在告诉全世界人:看,这是我家的宝贝。

    他看到了,他心痛了,他难受了。

    本来六个月以后,他也可以抱着一个白白嫩嫩软软甜甜的小西梅昭告天下:看,这是我眼里最可爱的小宝贝。

    他不知道具体该恨谁,是该恨叶寒宵,还是该恨那两个狠下毒手的人,亦或是该恨整个岑家整个林家整个俞家,包括他自己,是的,包括他自己。

    但他唯一清楚的是,夏棉和他的孩子是无辜的,是最无辜的,他们什么也没做错,只是因为对别人有利,所以可以被拿去肆意对待肆意伤害。

    其实,见完江雪墨,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和那些人一样堕落了,五十步笑百步的差距。不管他怎么善待,怎么呵护,怎么疼爱,终究还是迈出了这自私自利的一步,归根结底还是强迫了夏棉的意愿。

    他没有办法了,他自我挽救过很多次,可那心理防线对上夏棉就危如累卵就丢盔卸甲,他眼睁睁看着那欲念成了痴缠,那痴缠成了执念,那执念成了偏激,那偏激顿生心魔,局势江河日下一泻千里,如今已经触底。

    “首长,到您了……”任泰安提醒这个有几分失魂落魄的人,心里不大是滋味。谁受得了啊,自己的家人被伤害甚至杀害。

    俞骁颤了颤,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母婴用品店,手上还拿着两双可爱的小袜子和一个小奶瓶,柜台的收银员等了将近有一分钟,只是见眼前这个Alpha俊朗不凡,也没半点不奈和生气,巧笑着把袜子接过来,一边扫码一边打趣道:“第一次当爸爸呀,都是这样,小手小脚小身子抱在怀里,高兴得回不过神儿而来,等孩子哭啊闹啊喂奶换尿布这么闹腾几天,觉得累了有点烦了就醒过神儿来了。”

    任泰安在一旁听着,简直想捂住那Omega的嘴,字字往人心上捅刀子。他偷偷去打量俞骁的神色,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有唇角颤了颤似是想说什么,但他跟俞骁这么多年,知道这是难过了。

    店员递给他手提袋,粉粉嫩嫩的,印着个可爱的婴儿,水蓝色的大眼睛透着对世界纯真的好奇,俞骁看了一眼,心脏抽痛的厉害,垂下手提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