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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偷窃

    任泰安面有忧色地看向后视镜里脸色苍白,冷汗直流的那个高大的Alpha,他做他警卫员这么多年,身上负伤都没见他这么痛苦过,大概是毛病出在脆弱的腺体上,所以格外难忍。

    “首长”,他小心翼翼道,“不然我还是送您回医院吧,这病都还没好利索,咱们也打了个漂漂亮亮的胜仗,眼下暂时也没有什么新任务,您还是好好休养身体为好。”

    胃里翻江倒海,现在再吐连胆汁也吐不上来了,只会是黑乎乎的血液,腥臭的味道像雪松腐烂了。

    观察他的腺体,会发现那玩意儿像是气球一样,一会儿鼓胀得饱满得要炸裂,一会儿干瘪瘪得甚至塌下去一个坑去,带的他忽冷忽热,一会儿在岩浆里翻滚,一会儿又在雪原里翻腾。

    那腺体像是生产银针的工厂似的,一刻不停高频率地生成一根又一根银针,嗖嗖嗖地飞到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由内而外地将他扎得千疮百孔。

    如果痛点能被rou眼看到,那一定是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噩梦,血淋淋的一个血葫芦人,成千上万的毛孔都张开着孔洞,汩汩往外流着血。

    俞骁忍得几乎难以自抑,恨不得用一把军刀把那作恶的腺体生生挖出来划个血rou淋漓,再用枪崩个稀碎,叫它烂成一摊血水渗进土里,最后再用脚踩上去狠狠碾个千八百遍,方解心头之恨。

    他紧扣着牙关,动作一大,就会漏出痛苦不堪的不属于军人的呻吟,是以回答几乎是咬牙切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与眼前的警卫员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把对方千刀万剐,“继续,赶路。”

    这症状在夏棉离开以后就隐隐开始了,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及至半个月前,他竟然因此生生痛得昏死过去,要不是军医急救及时,他不仅会耽误作战贻误时机,更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在战场上因为腺体发病而去世的将军。

    一周之前,他们终于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俞骁也终于直接倒进了医院。

    睁眼便是俞骠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废上加废,无药可救,烂泥扶不上墙!”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皮鞋将地板拍得啪啪作响,不耐又火大。

    不屑至极,鄙薄至极,冷冽至极。

    破天荒来一遭就够俞骁诧异的了,还上赶子地给他添堵,是以俞骁白着一张惨淡却面无表情的脸,语气算不上好听:“首长,您交代的任务我已经顺利完成,您如果对我工作有什么不满,请您下次在分配任务的时候考虑其他人选。”

    下一秒,火药味陡然在病房里炸开,味道和威压都像是大炮一般,剽悍、强势、天然的压倒性的优势。

    不是什么剑拔弩张的比喻,而是信息素,俞骠的信息素。

    他沉着脸,站在离病床几步之外的窗前,冷眼看着俞骁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甚至在下一秒又闷出一口黑血时,那双冰冷的薄唇又吐出更冰冷无情的嘲讽:“废物。”

    像是大炮一枚接一枚精准地轰到俞骁身上一样,他的五脏六腑都在巨震,震耳欲聋的炮声直接在他脑海内轰然炸响,耳膜都仿佛被震得稀碎。俞骁咬牙忍着硬刚,就是死活不张开信息素自保或与他对抗,因为不屑。

    这种自恃信息素浓度高、等级高,而高高在上、目空一切,动不动就用信息素来压制别人的Alpha,根本不配为军人,充其量只能算个原始人,野蛮跋扈的暴力狂徒。

    “是,废物都不该苟活于世”,俞骁即便坐在床上痛苦不堪,脊背也挺得笔直,神色淡漠中又流露着傲然,“首长应该找个时间,把废物儿子销毁,就像销毁他的废物母亲一样。”

    话音落地,那信息素更加张狂残暴,进攻凶残激烈程度瞬间跳升了不知几个等级,隔壁病房和门外路过的病人或医护人员全都浑身颤抖,肌rou痉挛,腺体被迫张开自我保护。

    “不许你再提他一个字!”俞骠横眉冷竖,怒发冲冠,那狰狞暴戾的神色似是真的要把自己还在病中的这个儿子直接给活活弄死。

    俞骁挺着脊梁,浑身青筋暴起,颈后的腺体叫嚣着要冲破禁制和这信息素斗个你死我活,胃部狠狠痉挛抽搐,一股热流上涌,大口的黑血就又猛地呕了上来。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病房门霍得被拉开,一身白衣的医生走了进来,抱着记录本,语气不快,“病人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家属这个时候就不要再用信息素去教训人了吧,浓度那么高,这是公共场所,别的病人怎么办?!!”

    看样子,这医生是个Beta,他刚一开口,俞骠就张开了更强烈的信息素威压,但对方好像除了觉得难闻点,别的没什么感受,俞骁虽然浑身难受,但看见俞骠吃瘪,心里一阵痛快。

    俞骠侧身站在窗前,脸沉得滴水,那医生皱眉掩鼻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俞骠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冷哼,收了信息素,黑着脸离开了。

    俞骁边用纸擦嘴,边向医生招了招手,“您好,请问方便和我说一下病情吗?”

    “抱歉,我不是这个床的主治医师”,那医生拧了拧眉心,“你的主治医师是赵医生,她一个Omega,早就被震得晕的七荤八素了,我现在帮你去叫她。”说罢便也不等道谢,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人走之后,俞骁拔掉手上的针头,起身去了洗手间大吐特吐,为了在俞骠面前争一口气,他压得几乎要把脏器都榨成rou泥,黑血一口接一口迅速染黑了马桶里的清水,泛着浓郁的腐朽气息。

    不知是军人惯是这样,还是Alpha惯是这样,任何时候都保持着强硬的一面,像是自然界里的雄狮猛虎,为了争夺领地保持地位,受伤也不能流露出半分虚弱无力,虚张声势也要端着威严和硬气。

    “病人已经醒了,你们听好,待会儿都注意观察学习,记好笔记,有什么问题我们随后研讨。”有微微浑浊的女声从病房门外传来,夹杂着一群人并不整齐也并不沉重的脚步声,被Alpha敏锐的听觉捕捉得一清二楚。

    那个苍白但冷硬的人按下了抽水马桶,走到水池前漱口,将脸洗得干干净净。

    正要转身离开洗手间的时候,病房门被推开,一个身量不高头发已经斑驳的女性Omega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还领着一群年轻的实习医生,个个带着纸笔,准备随时记录点什么东西。

    “俞先生,您好”,那位领头的医生伸出手来,口罩遮得她只露出来一双阅尽生离死别的眼睛,“我是您此次的主治医师,我姓赵,您叫我赵医生就好。”

    抬手相握,一触即分。“您好,赵医生,我们里面说。”

    赵医生跟着人往里走,看见那瓶点滴还有大半瓶,刚要说叫身后的学生帮他扎上,俞骁已经自己眼都不眨地利落扎进去,在床边坐了下来,用眼神示意了下床边的板凳,“赵医生,坐下说吧。”

    病中他依旧神色平静,神情冷峻,即便听到刚才医生在走廊里说的话,看到眼前这个架势阵仗,猜到估计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也仍旧波澜不惊,似乎没有什么能撼动他半分。

    赵医生回首看了一眼自己身后跟的七八个学生,对着俞骁道:“俞先生,您此次的病在医学上十分罕见,对医学生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所以我带着我的学生们让他们来观摩观摩,请您不要介意。”

    俞骁没说话,默许了。

    赵医生走到他跟前,抬手按了按他颈后的腺体,俞骁瞬间冒了一层冷汗,细密尖锐的刺痛从他的颈后瞬间席卷四肢百骸,逼得他差点没兜住一声闷哼。

    “腺体胶质化凝固,状如肿块,凹凸不平,按压时病人会有刺痛的感觉。”她收回手,冲站在俞骁身后的学生招了招手,“你们都动手感受一下,注意不要用力。”

    那些手只是极其轻柔地抚摸过去,却仍旧叫俞骁疼得几乎面目狰狞。

    “在您昏迷的这段时间,我们对您颈后的腺体进行了信息素检测”,那些学生一边摸,赵医生一边说,将手中的一份报告递到俞骁面前,“检查结果显示,您患有先天性的信息素暴走症。”

    俞骁接过来,看到报告上的检测日期、门诊号、标本号、检测设备等等一应俱全,一边翻一边头也不抬地道:“这我知道,遗传的。”遗传于他那个从未谋面的Alpha母亲。

    “但此次导致您昏迷的原因并不全然是因为信息素暴走症,而是另一种比信息素暴走症更为罕见的疾病,我从业生涯里也只见过一例,您是第二例。”

    “这个病的发病概率极低,大概一百万人中才会出现那么一例,而且目前患者集中在Alpha和Omega中,还未在Beta中发现过……具体的发病原因医学上还未完全弄清楚,您发病的原因可能与信息素暴走症相关联,但更多地可能来自于外界刺激,这种病在医学上被称为——”

    随着赵医生的谈话,俞骁也终于翻到了那一页看到了那一行被用黄色记号笔标出的几个字,极其醒目,“信息素渴求症。”

    他没听过。这年头腺体出毛病的人不在少数,有多次分化的,有信息素缺失的,还有腺体动不动就破裂需要缝补的,但这种病他从没听说过。

    “怎么讲?”

    “简单来说,就是您在遇到心仪的对象之后,由于过于喜欢对方,又长期得不到对方的安抚,您本来就罹患暴走症的腺体,为了获取它贪恋的信息素,将您无处发泄暴走的信息素送入了大脑,侵入了中枢神经系统,导致患者全身身体机能紊乱。”

    赵医生神情严肃,话讲得却通俗易懂,“可以说是腺体在逼迫着主人去寻求对方的安抚,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俞骁合上了报告,听到这些话之后,终于不复淡然冷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阴沉下去。这无疑是告诉所有人他有一个爱得爱到因为对方患上信息素渴求症的人,而对方却不喜欢他。这难道不就是发情期中的Omega在渴望Alpha的陪伴和信息素吗,只是发作起来与欲望无关,纯粹是病痛折磨。

    一个顶天立地的Alpha竟然沦为了依附于伴侣才能活下去的Omega?!!

    他为了他那根深蒂固却脆弱又可怜的尊严连告诉那个人都不敢,现在就这么被人剖开来晾在阳光底下接受暴晒,还要被人分析肢解,接受探究观摩,甚至接受同情怜悯?

    这等同于羞辱,莫大的羞辱。

    赵医生还在尽职尽责地解释:“疼痛、晕眩、忽冷忽热、恶心反胃这些都是初期的症状表现,如果继续发展下去,脆弱的腺体可能会被其自虐摧残得破裂无法修补,而腺体破裂的结果,一部分人可能清楚,瘫痪、植物人或者1到3年内去世。”

    话音落地,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赵医生站在对面看着这个坐着都比自己高大的Alpha,没再开口说话。

    其实这病要治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也困难。得到心仪的人的安抚就是了,慢慢症状会消退下去。可如果真有这么简单,那一开始就不会有人患上这个病了。

    说到底,爱情不是一个愿意,另一个就会给的东西。

    病床上那人脊梁仍然挺得笔直,头颅端正没有半分低垂,肩膀宽阔硬挺,似乎发生什么都不能将他压垮下去。

    站在他身后身侧的年轻的实习医生们看着这位冷峻高大的Alpha,内心百味陈杂。

    Alpha大多骄傲,因为他们是天之骄子,他们是凤毛麟角,他们是人中豪杰,他们是群众领袖,他们是群龙之首。

    奔着他们去的人前仆后继、争先恐后如过江之鲫,Alpha的信息素就意味着话语权,等级越高越出类拔萃,越稀有珍贵,越受人追捧,越万众瞩目。

    而眼前这位Alpha显然是翘楚中的翘楚。

    极度的骄傲就意味着极度的自尊,极度的自尊就意味着极度的脆弱。

    这样一位Alpha也会为情所困,也会求而不得,实在是令人唏嘘。而要这样一位Alpha放下身段甚至放下尊严,去乞求另外一个人,简直难以想象,简直难于上青天。

    倘若他真的那么做了,也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会患上这样一种罕见的疾病了。

    不知过了多久,低沉磁性的嗓音才再次响起:“医学上,有什么治疗办法么。”

    他加了个“医学上”。

    “很遗憾,因为发病概率太低,医学界目前对其也是知之甚少,只能是在发作的时候用一些药物麻痹神经,起到止痛作用而已”,赵医生如实地说完病情的严重性之后,又补了一句:“不过你放心,这家医院和这个科室汇集了整个星际最尖端的设备和中坚力量,我们会全力帮助您治疗,希望您积极配合。”

    “你说的上一任患者呢?他怎么样,是治愈了还是已经?”

    赵医生面色复杂,许是当年的事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即便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

    “那位患者,治到中途就放弃了治疗,和你一样,是个Alpha,我劝了很长时间他都坚持要放弃,后来结果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了。”

    其实,说不清楚只是委婉的安慰罢了。谁心中都有数,结局无非一死。

    医生又宽慰了他两句,纷纷离开了,病房里重新归于寂静。

    窗外北风呼号,如野兽在旷野中的长嗥,声声凄切绵长,闻者不寒而栗,不多时,居然下起了大雪。

    星际的最北方,雪是这样的霸道张扬,狂放不羁,湍急无比,大如纸片,多如牛毛,不一会儿外头就是白茫茫的一片,纷扬缭乱,苍茫的天地相接,模糊了边界。

    这个时候,外边应该有个琉璃般剔透的人儿,在蹦蹦跳跳嘻嘻哈哈地玩雪。

    他会裹着厚厚的棉衣,大半张脸都藏进南瓜色的围巾里去,只露出一双眼睛,睫毛尖上缀着晶莹的小雪花,黑白分明,眼大而眼尾微微上挑,平视时像小鹿,俯视时像狐狸,带着纯真无辜的诱惑。

    他的黑发上会有一层落雪,不过一会儿就会被他滚得融进雪地里去。

    在宅子门口两侧的石台上,会有两个栩栩如生的半臂高的小雪人,带着红帽子,插着胡萝卜,手是两根棕色的枯枝。那是他亲手捏的。

    如果这个时候俞骁推开栅栏门走进去,能闻到带着雪味的木樨和梅子的香气,像是木樨树和梅子树枝头挂满了落雪,清幽、纯净、暗香浮动袅袅醉人。

    紧接着,那个人看到他只会惊讶一瞬,下一秒,接二连三的大雪球会欢快无比地砸到俞骁身上,将他身上的大氅砸得窸窸窣窣全是落雪,还会有冰凉的雪花顺着他的下巴落下去,顺着他的脖颈滑进去,激起一阵凉飕飕的战栗。

    俞骁会眯起眼睛,压抑上扬的嘴角,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要把这只欢快的小雪人捧进手心里。

    而那个人会一边跑一边吱哇乱叫,咯咯大笑,一边逃命一边随手抄起雪球往他身上一通丢,因为没时间攥实压紧,那雪扔出去就纷纷扬扬地散了,像是天女散花。

    像个撒欢的小鹌鹑在雪地里扑腾扑腾,跑着跑着最后会摔一跤,脸朝下,屁股朝上,滑稽可笑又憨态可掬。

    俞骁并不会把他拉起来,而是直接压上去,压得他吭哧瘪肚,喘不上气,然后凑到他耳边问他:“还敢不敢?”明明就没有生气。

    那个人识趣得很,扭得像条笨蛆,嘴里还委委屈屈地喊着:“不敢了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如果俞骁这个时候起身,会有两只冰冰凉的手嗖地防不胜防地钻进他的脖颈子里去,激得他有时候也会控制不住打个哆嗦。

    那个人会趁机溜回屋里去,一边跑还一边做鬼脸,略略略地笑话人。

    等那个欢快的身影消匿于房门,俞骁的唇角会勾起一个晴光映雪似的弧度,掸一掸身上的落雪。

    打开房门,那个人又会十分识时宜地捧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骨头汤,一通赞美这味道如何如何,盼着俞骁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占了便宜还不让别人讨回去,做小伏低狗腿子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发笑。

    俞骁会安安静静地享受他的“伺候”,听着几个人叽叽喳喳一堆笑话,谈笑着他不在的那些日子里没他参与的事情。

    温暖的感觉会蔓延到四肢百骸,而酸溜溜的醋味也会翻江倒海。

    他会把那个笑成一朵花的人拎到楼上去,压在柔软的床上、抵在大大的飘窗前、按在铺满了洁白的鹅毛毯的地板上、箍在雾气蒸腾的浴室里,让这个小雪人彻彻底底化成一滩水,晶莹剔透,还有些黏腻。

    抽出来会勾连一道细长的银丝,舔一口会吸出甜丝丝的蜜水,泛着浓郁潮热的花果香气,温柔地、细密地、紧紧地拥抱着他、浸润着他、渗透着他,如在白云端,如在艳阳天,如在花果林,如在美梦间。

    在梦里。

    原来是,在梦里。

    俞骁捏了捏眉心,像是刚坐过好一阵秋千一样,还有些眩晕和不清醒。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天色已晚,结了窗花的玻璃透过来的颜色是墨蓝的。

    任泰安和褚时立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外,俞骁唤了一声,任泰安走了进来,立正敬礼,报告还没喊完,被俞骁打手势中止,“我的包袱在哪儿?落在营地了?”

    “在您手边的床头柜里,我帮您拿。”

    俞骁摆了摆手,“好了,你们都去休息吧,我自己来。”

    等人离开之后,俞骁取出了自己的背包,掏出来一个大概20公分的方方正正的纸盒子,还细心地用丝带扎着,那双宽大的手动作颇为轻柔地解开,打开盖子之后,露出里面粉嫩嫩的一条围巾,折得整整齐齐,一个小方块。

    他把盒子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条围巾,展开,针脚精美密实,两只可爱的小白兔一头一个咧着三瓣唇笑着,尾部缀的淡粉色的小绒球,像是它们的小尾巴,哆哆嗦嗦颤颤悠悠的。

    很好看很童真童趣的一条围巾,只是被这么一个严肃冷硬的Alpha柔情似水地捧在手心里,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古怪的羞耻小癖好,比如什么女装大佬比如什么金刚芭比。

    这是夏棉亲手给他做的,尽管是他威逼利诱得来的,尽管夏棉耍小心眼故意恶作剧给他弄成这个样子,他还是觉得可爱。

    每次夏棉累得睡过去之后,俞骁会撑着头描摹他很久。

    只有这个时间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纵情泛滥。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亲昵地蹭蹭他的鼻尖,与他耳厮鬓磨,牵牵他的手,吻吻他的唇,做些情侣间才会做的事情。

    尽管更亲密的事他们已经做过了。

    有很多个瞬间,他有很强烈的冲动,想亲吻夏棉,不带情欲的,带情欲的,都有。可夏棉很抗拒,比和他上床还要抗拒。

    他火气上来信息素暴走,非要用接吻这个方式临时标记,可下一秒,他却从夏棉满含泪水的眼睛里,读到了绝望。

    是的,绝望。

    所以他直接把人带上了床,做到昏过去之后,擒着夏棉的下巴,放肆地攻城略地,蛮横地亲吻索取。

    而以后,每一次他按捺不住想和他唇齿相缠的欲望时,只能先把人往床上带,亲吻一个不会醒来的睡美人,亲吻一个不会回应的洋娃娃。

    就是这么可怜又可悲。

    可他只能靠这种方式偷来这种亲密无间。他舍不得强取豪夺,也做不到摇尾乞怜。只能这么做,静静地,悄悄地,偷偷地。

    他牵着他的手把玩,在指腹处发现了一层不算薄的茧子,是那种新磨出来的。等人醒以后,他问他是哪儿来的,夏棉努了努嘴,示意他自己那条厚实的南瓜色围巾,说是天天练习织围巾给磨出来的。

    俞骁拿过来仔细看了几眼,花纹精致漂亮,手还挺巧的。

    他一边嘴里取笑夏棉做这些小Omega才会做的事情,一边心疼他的手指,一边又眼馋心痒想要得不得了,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跟夏棉说让他给他织一条。

    夏棉杏眼圆睁,“全方位压榨我的劳动力?!!”

    俞骁挂不住脸,故意板着,“织不织,不织我找江雪墨给我织去。”

    夏棉气得把床单攥得皱巴巴,脸色通红,仍旧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的答应下来了。

    一个月以后就甩给他这么一条,粉嫩得能滴出水来,彼时夏棉刚从雪地里回到房间,眉眼清润得要命,脸蛋白里透红,像什么斐丽娇艳的粉玫瑰,躲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唇角一抽一抽的,那得意顽劣的笑容几乎要压抑不下去。

    俞骁深深地看了一眼夏棉,又垂眼扫了一眼手里软糯糯的围巾,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比一个艳,一个比一个软。

    顺理成章地,他又把人带上了床,把人剥得光溜溜的,只围着那一条粉红粉红的围巾。

    漂亮极了,像什么光洁细腻的芙蓉石,触手生温,暖玉生香。

    又像什么广寒宫里的玉兔,软绵绵,糯叽叽,粉白粉白的一个玉人儿。主人摸哪儿,都是一阵敏感的反应,俞骁让他趴下,塌着腰翘着臀跪在床上,围巾沿着纤细光裸的脊背垂下来,那一颗粉白色的毛绒小球刚好垂在了他的腰眼下臀缝上,真真就是一只玉兔精。

    所以迷了眼的俞骁拍了拍他的屁股,命令他“对主人摇摇尾巴。”

    夏棉不肯,羞愤得浑身都在细细颤抖,泛起一层樱红色。

    于是俞骁用那个玩意儿威胁地在他后面危险地摩挲,“不摇,就加三次。”

    负隅顽抗也只是几秒钟而已,那白嫩嫩的翘臀颤巍巍地晃了晃,带得那一颗“小尾巴”也颤悠悠地轱辘轱辘,像是宠物在摇尾撒娇:主人,求你疼爱疼爱人家。

    如果说俞骁几分钟之前只是迷了眼,那么那一瞬间就顷刻丢了魂。压着人厮磨得几乎停不下来,直到亮光从米色的窗帘缝隙中透进来,他才寻回一丝清明。

    又心疼又满足又懊悔,一时忘了夏棉是Beta,把人又给折腾狠了。

    他很想留下来照顾人,可假期就那么几天,快乐的时间弹指一挥间眨眼就没,他只能交代好佣人,带上那条围巾离开了。

    上面残存的花果香由浓郁变得清浅,后来俞骁就把它小心地封存进了盒子里,期望那香气能保留得更久一些。

    只不过,从那以后开始,俞骁就依赖上抑制剂了。

    Alpha占有欲很强,需求量也很大,像那些个伴侣是Omega遇到发情期的,缠绵放浪个七天七夜的情侣们也是有的,被动发情的Alpha们,不做到完全尽兴是很难停下来的,因为躁动的腺体亢奋的腺体索取不够伴侣的信息素便不会恢复平静。

    信息素浓度越高,等级越高,情况就越严重,更何况是信息素经常暴走的俞骁。

    但夏棉是个Beta,做不到像Omega那样敞开了予取予求,无论俞骁的腺体多么想要,无论俞骁多么想要,也只能浅尝辄止,也只能竭力压制。

    夏棉在的这几年,他的确没再受过信息素暴走症的折磨,可却因为日复一日压抑对他越来越强的占有欲,对他越来越烈的爱欲和情欲,承受着另外一种有过之无不及的痛苦折磨。

    冰冷的抑制剂打入脆弱的腺体,流淌进四肢百骸,瞬间将一切关押,将一切冻结,包括欲望,包括爱意。

    那短暂的十分钟,因为过于痛苦像是一整个世纪那样漫长,身体每一寸的热度都在顷刻间迅速流失,心脏骤缩,肺部骤缩,氧气全部被挤轧出去,难以忍受的刺痛和难以忍受的胀痛,每一个关节都像是有把锉刀在狠狠地锉磨,成千数万台大功率的发动机在脑仁里嗡嗡作响,直教人恨不得以头抢地,把脑浆子都磕个稀烂成泥。

    而且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需要打得越来越频繁,剂量也越来越大。

    压制越强,反噬越烈。就像什么过度节食反而患上暴食症的患者一样。

    经年累月得不到满足的腺体竟然冲破了抑制剂的重重禁制,不惜以死相逼,也要换夏棉回来。

    赵医生说的没错。

    车子剧烈颠簸一下,把俞骁的思绪从凌乱的回忆中唤回来,痛感再次来袭,叫他紧扣的牙关泄出一声闷哼。

    副驾驶座上的褚时立捕捉到这压抑的一声,尽管任泰安已经劝过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忧心忡忡:“首长,赵医生不是劝您再在医院休养两天吗?这天气也不好,干嘛非要今天去芸城?”

    后座上的那个人双目紧闭,阖眼休养,似是没听见他说的话,却悄然抬手按了按自己胸前的那枚弹痕。

    为什么呢,因为明天是夏棉的生日啊。

    他没问过夏棉,也没听夏棉提起过。

    得知也只是偶然想起追江雪墨那会儿,对上他有时间要请人吃饭,江雪墨拒绝了说要回家,笑眯眯地弯起月牙眼说明天是他和他弟弟的生日,每年都要一起过。俞骁也没拦着,就随他去了。

    后来每年那一天他总是前怼后赶挤出时间来,再晚也回去看一看,可能呆上半天,也可能只能留个半个小时,也从不说明是回去陪他过生日的。

    他也发现夏棉那一天会亲手做两碗海鲜面,面条又细又长,长长的一根装满整碗,显然是长寿面。只不过给江雪墨的那份,都进了俞骁的肚子里。

    那一碗长寿面,也是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