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与现实，温柔与假意

    陆玖刚来陆家时，是当时才年仅四十的陆家主小女儿的成人礼。

    那一天，宾客满堂。

    陆时带着年仅五岁、丧父丧母的陆玖参加完陆熙的成人仪式之后，就宣布了收养陆玖为自己义女的消息。

    满座哗然。

    “老爷子，什么意思。”

    宾客退场后，陆熙说不上生气，只是语气有些不善。当时还在害怕的陆玖被陆时抱在怀里，头靠在陆时的胸膛前，偶尔抬头小心翼翼的看几眼面前精致又美丽的少女。

    “没什么意思，我看这孩子可怜，就收她当个义女。”陆时轻抚了抚小陆玖的头，温柔又和蔼。

    陆熙嗤笑一声。

    “随你，我可没那闲工夫陪你们玩。”

    说完，只瞥了瞥那小心翼翼可怜样的陆玖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声，就出去了。

    陆时最宠爱的小女儿都不反对了，剩下的陆家人自是没什么好说的。于是陆玖就正式改了名，成了陆家的一份子。

    可那会儿的陆玖仍旧是小心翼翼，深知自己是寄人篱下，也不敢真的唤陆时一声父亲，更不敢叫陆熙一声jiejie。

    即便如此，陆家人对她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苛待。

    至少陆家主，是真真正正将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

    与陆熙关系的改善，是后来陆央的出生。

    陆玖后来才知道的，陆熙一直有个喜欢的人。陆央是在陆熙还年轻的时候，带着那个男人去了陆家的培育区，取了两个人的基因培育了一个孩子。

    陆玖的父母曾是这个培育区的一员。

    只是当时培育技术的不成熟，导致实验区发生爆炸，那场劫难里，无人生还。陆玖的腿也是因为那场爆炸，受了重伤。

    陆家一直在秘密资助这个培育区，以至于培育区到后来被冠以了陆氏的名。

    陆央被培育出来后，陆熙喜欢的人就不见了。

    那会儿陆家处于长期的低气压里，甚至陆熙想过要终止培育计划。

    因为那会儿的陆央只是刚刚被培育出来，还是个种子，并未成型。

    后来陆央还是出生了。

    陆玖第一次见到陆央，就是陆熙将那个小小的婴儿带到老宅里的那一天。

    适合婴儿睡的小床里，陆央睡得安稳。

    一只手的手指被紧紧的含在嘴里，偶尔发出吮吸声，似乎是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白嫩柔软的小脸上时常浮现笑容。

    小肚子也一鼓一鼓的，可爱极了。

    陆玖坐在轮椅上看着小团子睡得那般香甜，终是没抵挡住诱惑，伸手轻轻戳了戳那肥嘟嘟的小脸。似棉花糖一般，嫩嫩的，温温的仿佛一用力就会戳破，只戳了一下就被惊吓到似的收了手，恰巧陆熙走进来，就见到陆玖站在床边傻傻的看着。

    “小九喜欢这个孩子？”

    听到了声音，小陆玖忙转过身，藏东西一般飞快将手背在了身后，低着头，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不敢回话。

    陆熙早看清了陆玖刚刚的动作，也不介意。

    相反的，有了陆央，她的气性也不似以前那边。如今的她倒是比当初初见陆玖时温和了不少。

    “现在还小，还不会说话。等以后大了，就会叫小九小姑姑了，小九喜欢吗？”

    陆熙坐在床边，一手拉过小陆玖的轮椅，将之带到身前，又看了看睡得正香的陆央，她笑着问。

    陆玖紧张的绞着手指，咬着唇，犹犹豫豫道：“……等她长大了，我能和她一起玩吗？”

    陆熙一怔。

    仿佛是第一次正视了这个被自己父亲收养的孩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温和的笑道：“当然可以。你想和她玩的话，也可以来找我。”

    她话刚说完，就看见小陆玖睁大了双眼，仿佛发着光，羞涩又开心道：“谢谢jiejie。”

    那是陆熙第一次听到陆玖喊自己jiejie。

    自此，仿佛陆玖才真正被陆家接纳，她也真正接纳了陆家一般，不再像以前那般生疏。

    陆央会讲话的时候，只有陆玖在。

    那个小小的、仿佛一碰就碎的奶娃娃，坐在家里的地板上，用那口不大流利的小奶音，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喊道：“小姑姑——”

    那是陆央第一次开口说话。

    窗外阳光明媚，院内早早种下的花儿早已盛放了。麻雀在树上吱吱叫着，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刚好。

    陆玖才七岁，纵使因外界因素，已经懂了不少，却还是能被轻易的感动。

    或许她与陆央的缘，从一开始就结下了。

    自那以后，每年的寒暑假，只要有空，她总是会去找陆央一同玩耍，也亲眼见着那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小不点，一点点长大成为了和她母亲一样美丽的少女。

    梦境的美好被刺目的鲜红一点点蚕食殆尽，陆玖站在陆央刚刚说话的大厅里，看着世界渐渐模糊。听见窗外的麻雀仿佛临死一般发出了惨痛的悲鸣，闻到花朵腐败糜烂的气味——

    玻璃碎裂的巨响，千万片玻璃碎片倾泻而下，朝着那正坐在中央玩着积木的小不点而落，陆玖瞳孔一缩：“不——”

    想冲过去挡住那些会伤害到她的碎片时，见那个小不点抬起了头，笑容灿烂，奶声奶气道：“小姑姑。”

    “不——”

    陆玖猛地伸出手，一下子从床上坐起。

    再没有什么小不点，也没有什么破碎的玻璃。

    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

    洁白无暇的房间，太阳光已经穿进窗户，透过窗纱，在床铺上投下明亮的光。

    窗台花瓶内养着的一株铃兰不知何时开了，窗台上落下了几点花瓣，那株铃兰已经有了枯萎的模样。

    陆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昨天那般凶狠的情事，如今只剩一点淡淡的红痕。手抚上锁骨，那里还有一点的凹凸不平。

    是那人昨日留下的咬痕。

    别的便再也没有了。

    是了。

    陆玖苦笑。

    她从来都不喜欢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更不喜欢与自己的亲密接触。

    昨日那般，想来也是气狠了。

    恰在此时，房门处出来开门声。

    陆玖警醒的看着门口，手不自觉的攥紧了床单。

    “醒了，看来休息的不错。”

    陆央端着托盘，穿着真丝睡裙，平淡的走进来。

    看见已经从床上坐起的陆玖戒备的模样，轻笑了一声。

    放下了托盘，坐在陆玖的床上，手直接挑过她的下颌，迫使她直视自己。

    “不错，睡一觉，就精神多了。”

    陆玖听她这样说道。

    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说罢就放开了她，拿过托盘上刚刚热好的粥，轻轻搅了搅，舀起一勺送到她的嘴边。

    陆玖看着她，闭着嘴。

    陆央挑了挑眉，继续往前送。

    见她没有张嘴的意思，陆央轻笑了声：“怎么，你还想试试其它的玩法？”

    陆玖垂下了眼，抓着床单的手缓缓松开，认命了一般张开了嘴。

    那粥刚刚热，喂食的人也不曾吹一吹，入口的温度烫的惊人。

    陆玖不敢吐，忍着烫将粥咽下。

    进入食管时，仿佛食管都被烫到一般，她难耐的皱眉，压不住嗓子处传来的感受，剧烈的咳嗽着。

    陆央静静地等着她咳完，看她被难受的咳的眼角泛红，也丝毫不为所动。

    陆玖缓和一阵后，刚想说话，唇边又递来一口粥。

    默默地将话咽了回去，顺从的低头，接受了那人又一次的喂食。

    自然又是一阵忍不住的咳嗽。

    一碗粥喂完，陆玖脸都被烫红了，舌头被烫的发痛，不知是不是已经起了水泡。嗓子更是火辣辣的疼，想喝口水缓一缓都不行。

    那人极尽温柔般拿过面纸，轻轻擦过她眼角，擦过她的唇，那双眼仿佛盛满了无尽星河，只消一眼，轻易让人沦陷。

    凑的那般近，陆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不知是不是屋里养了铃兰的缘故，香气溢在鼻间，她的发丝擦过自己的脸，微微痒。

    蜷缩了下手指，她想——

    如果一切都未发生的话，如今这般岁月静好的模样，她未必不能体会到。

    下颌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断了陆玖一切的思绪，她听到陆央说道：“今早的小姑姑乖巧极了，我是不是也像极了合格的伴侣？”

    一切温和的假象被撕裂，陆玖的心口不知为何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她静静的看着陆央，见那人面上带笑，说道：“老爷子说好久没见你了，生怕我吃了你一般，让我明日带你回老宅一趟。”

    “今日这样就很好。”

    “明日回老宅，在老爷子面前，再不愿意，也记得给我把这场情深不寿的戏码给演全了。”

    “可别忘记了呀，小姑姑。”

    那人凑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清晰道。

    陆玖难过的闭了闭眼。

    终究是回不去了。

    那个软软的，奶声奶气喊她小姑姑的小团子，她再也见不到了。

    嗓子仍旧是火辣辣地疼，可她撑着精神，带着笑，按照陆央喜欢的样子，嗓音沙哑、顺从道：“我知道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