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失控

    第二天夏旭中午前就来了，还带了些菜来，如约给萧程哲做了蛋炒饭。萧程哲虽然还低烧着，但已经比前一日好些了，下午见夏旭要走，他便开口要求夏旭给他补课。

    原本想让他这几天好好休息，但这是萧程哲头一次主动要学习，夏旭欣慰极了，压根拒绝不了。虽然他是学中文的，但怎么说也是个正儿八经考上的大学生，辅导一下萧程哲的文科还是绰绰有余的。

    房间里老旧的挂式空调运作得不太顺畅，萧程哲坐在餐桌前，在心里念叨着“心静自然凉”。但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夏旭低头认真批他卷子的脸，能看到顺着他额角滑到下巴的汗滴。

    夏旭全神贯注的时候忘了擦汗，好半天才会抬手去蹭一下，萧程哲就这么看着那滴汗消失在了对方白净的指关节下面。

    “不好意思啊老师，我家空调不大好使。”

    “没事。”

    夏旭不甚在意，让萧程哲看自己手里刚改完的练习，他用手指点了点被圈出来的地方，萧程哲的目光追着他的指尖跑。

    补课持续了一下午，夏旭又待到天快黑才回去，走前两人一起吃了顿晚饭，是夏旭帮忙做的。

    萧程哲发现夏老师炒的蔬菜很清淡，不过荤菜却偏甜口。想到有时候会在办公桌上看到吃了一半的曲奇饼干和中式点心，萧程哲又知道了一件事——夏老师喜欢吃甜的。

    这天萧程哲说什么都不让夏旭给自己洗碗洗盘子了，他以“你洗了我就不做作业了”为威胁，让夏旭不得不退让。

    两人约好第二天继续家庭补习。晚上，一边收拾着桌子，萧程哲一边想，这个夏天要是能再长一点就好了。

    夏旭。萧程哲嘴里默念着夏老师的名字。

    他其实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不知不觉中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夏老师。他甚至连这算不算“喜欢”都不确定。

    可“夏旭”却不是他的。学校里的夏老师又是那样平等地善待他的每一个学生。

    唯独在这个炎热的高二暑假，在这间屋子里的几个下午里，身处这里的他是萧程哲一个人的夏老师。

    萧程哲希望生病的日子能长一点，他感觉自己才刚刚和夏老师变得亲近了一些，知道了他爱吃的东西，了解了他大学在哪读的，平时喜欢看什么样的电影，这种短暂的日子就戛然而止了。

    说独占也不尽然，毕竟周末过去后，从周一开始夏旭就回学校继续给全班人补课去了，只不过他放学后会来萧程哲家一趟，把当天收集好的全部作业和讲义拿来，顺便给他补补课。

    病了小一周，萧程哲终于不太情愿地彻底好了，重新回到了学校。

    他以前在学校里就是风云人物，虽然从不跟任何一个人走得很近，也没加入什么小团体，但全校上下的学生老师几乎都认得萧程哲。

    萧程哲分化成dom发了飙，还把隔壁班那个叫严兴的家伙教训了一顿。这件事成了话题，人尽皆知。

    严兴这回差点被萧程哲的精神力牵连进医院，终于认怂了，即便脸上挂不住也没敢再来找萧程哲的麻烦，在学校走廊里撞上萧程哲就绕道走。

    回学校的当天，即便同学们好奇地视线让萧程哲一百个不自在，但他还是选择了履行分化当天对自己许诺下的事。

    他去教导主任那询问了当天有几个sub同学被自己的精神力影响牵连，然后挨个走进了他们的班里，请他们出来，一个个向他们道歉。

    一开始被萧程哲叫出去时那几个sub都吓得要丢了魂，以为要被他算旧账了，结果却得到了来自萧程哲的一句句“对不起”。当场他们都做出了如出一辙的反应——呆愣在原地。

    “但我要说清楚，我的道歉只针对当时神志不清，对你们下令这一件事。之前打架的部分可不算啊，”萧程哲特意强调道，“在这方面我可是男女平等……呃，dom和sub也平等。既然敢跟着严兴来找我的麻烦，我就默认你们应该已经做过被揍挂彩的心理准备了。以后如果还来，我照样揍。”

    听完这话，大家更是目瞪口呆，半晌才连连点头，反过来道了歉，说他们再也不跟严兴那家伙混了，希望萧程哲不要记恨他们。

    “那不至于。”萧程哲笑着摆摆手。

    有什么好恨的。要不是去问了教导主任，他都记不住这群人的脸，何来记恨一说。

    看着轻笑的萧程哲，好几个sub同学不受控制地红了脸。

    萧程哲现在一颗心完全不在这些琐事上面。道了歉后他只觉得心里轻松多了，扭头就回自己教室去了。

    成为了dom好像并没有对萧程哲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他每天都记得吃抑制剂，在那之后再没体会到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对着sub同学们的时候他也从未体会过所谓的“支配欲”和什么“dom的本能”。

    不过在单独和夏旭相处的时候，他还是格外小心，控制着自己的言辞，不想再做出无意间对夏旭下令一类的事情。

    萧程哲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份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知道，哪怕现在说出口也无济于事。哪怕跑开夏旭有男友这件事不谈，至少在自己还没高中毕业前，他与夏旭绝对没有半点可能。

    在成功考上大学，变成能够对自己负责的大人之前，他都不准备告诉夏老师这件事。萧程哲是这么计划的。至少等他的身份不再是单薄无力的“高中生”后，他才能有底气去做些什么。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就在萧程哲回归校园的那个周日，其实也就是夏旭和萧程哲约好了在家补课的第二周，萧程哲一早就下楼买好了零食和饮料，等着夏旭过来。

    可一直到下午，夏旭都没有出现。

    萧程哲有些纳闷，给他发了条短信问他到哪了。

    夏老师家过来很远，萧程哲不好意思催他。当然，他也提出过是不是该由自己这边主动去夏老师家，却被对方一口回绝了。

    不想让我去他和男朋友住的地方啊……当时的萧程哲心里直泛酸。

    又过了两小时，依旧杳无音讯，萧程哲坐不住凳子了，先是去卧室的窗边往下眺望，扫了一圈也没在视野范围内看到夏老师，于是他又发了一条过去：“老师，你没事吧？不来了也没关系，至少跟我说一声，不然我很担心。”

    还是没有回应。

    萧程哲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了半天，自从和夏旭交换了电话号后，第一次给对方打了电话，可是手机那头传来的却是电话已关机的系统提示音。

    碰巧手机没电了？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了？出车祸了……？

    他顿时心里飘过无数个或理想或糟糕的想法。萧程哲立刻站起身来想要出门去找人，但又怕夏旭其实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和自己正好错过。

    而且归根结底，他压根就不知道夏旭的住址。夏旭不告诉他，他也不能去问学校的其他老师。

    假设他把情况描述得很严重很紧急，万一学校的人真的强行冲到老师家里去，发现了什么东西……比如看到了抑制剂之类的，比如撞上了夏老师的dom男朋友，这会不会反倒害了他？

    萧程哲烦躁地坐了回去，只能任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他坐在餐桌旁，从未觉得一天能够如此漫长。眼睁睁地看着天色渐暗，最终完全黑了下去，萧程哲在心里念叨着，如果到了晚上十点还没有音讯，不管说什么他都要去联系学校的其他老师，拜托他们去夏旭家里看看。

    晚上九点五十，短信提示音响了。

    萧程哲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险些直接摔倒在地，他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自己都没有察觉，腿早就麻了。房间里乌漆麻黑的，他一直没想起来去开灯，就这么等在旁边，这时突然亮起的屏幕白光晃得他眼睛一阵生疼。

    “对不起，萧同学，老师今天爽约了。有一点私事没能赶过去，真的很对不起。”

    萧程哲松了一大口气，噼里啪啦地回复道：“没事的。怎么了老师，出了什么事？家里的事吗？”

    他知道夏旭一直对母亲避而不谈，但他们似乎时不时还是会联络的。最让萧程哲心烦的就是他那群亲戚，所以他下意识地往家庭方面去想了。

    “没什么，补课的事以后再说吧，你先睡吧……真的很对不起。”

    果然，老师不愿意说。

    “不要一直道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老师晚安。”萧程哲压下心里的不甘，故作轻快地回复道。

    夏旭每天给他课外补习，一点额外的费用都没有收，甚至还自己往里面搭路费，就算毫无理由地爽约也没什么问题，不该他一直向自己道歉的。

    因为前一天思绪重，萧程哲第二日起晚了。他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一愣，夏季补习的时间比正常学期宽松，他已经很久没有迟到过了。萧程哲用三分钟洗脸刷牙套上皱巴巴的T恤，风一般地拽上了书包带子奔出家门。

    他的书包再也不是空荡荡的了，拖累了他飞奔的速度。

    下了公交车又是一阵狂跑，到教学楼时萧程哲热得大汗淋漓，心脏砰砰直跳。一步跨过三级台阶，他终于在离教室后门还有三米远的地方放缓了脚步。

    因为萧程哲听到了教室里传来的夏旭讲题的声音。

    轻手轻脚地打开后门，萧程哲抬头望去。刚才还在激烈跳动的心脏那一瞬间猛地沉了下去。

    讲台上，夏旭穿着许久没有穿过的长袖衣服，脸颊上还贴了一块纱布。

    他的眼神和萧程哲投来的视线交汇在一处，萧程哲清晰地看到他的嘴唇抖了一下，紧接着夏旭近乎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教室里的同学们也有些顺着夏旭的视线回了头，见是迟到的萧程哲来了，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懒懒地又把脑袋转了回去。萧程哲如今转了性子，现在他来上课不算什么，逃课才是稀奇事。

    萧程哲心里炸开一道惊雷。是啊，他怎么就忘了？最近夏老师的身上都没有伤，暑假以来心情看起来都很不错，让萧程哲几乎也忘了那个叫陆泽睿家伙到底有多混账。昨天夏老师那么反常，他连车祸都猜了，却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你来了……快坐下。”

    夏旭见萧程哲站着不动，用冷静的语气说了一句，随即转过身子开始写板书。

    萧程哲并没有因为夏旭近乎逃避的举动就挪开视线。相反，他紧盯着讲台上的人，就这么一步一步地来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缓慢地坐下。

    看他一直盯着夏旭，萧程哲隔壁桌的女生以为他好奇夏老师脸上的纱布，凑过来小声道：“听说夏老师周末去爬山摔了，把脸磕青了。哎，真倒霉呀。”

    “哦，是吗？爬山啊。”萧程哲哑着嗓子重复道。

    “对啊。今早好多人问他，他就和我们说啦……”

    后面的话萧程哲都没听进去。他心想，夏旭还挺会编的，去什么山，怎么去的，跟这群学生编得头头是道。

    萧程哲是铁青着脸听完这一堂课的。

    下了课，夏旭整理好收上来的东西，抬头时萧程哲已经不见了。他说不上来是种什么心情，但确实在这一刻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他不想让学校里的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狼狈。可萧程哲只要一眼就猜得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这让作为老师的夏旭无地自容。

    别问就好了……

    低下头，夏旭拖着不大利索的腿往办公室走。他腿上有几处淤青，但没有到伤筋动骨的程度，否则他也不会来上班了。早上和办公室的老师们说自己爬山摔了，他们都笑呵呵地说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大夏天的还闲不下来，当时夏旭干笑着没再接话。

    “夏老师。”

    听到熟悉的声音，夏旭顿住脚步，猛地抬起头。

    “萧程哲？你怎么站在这儿？”

    一下课萧程哲就从教室消失了，提前等在夏旭回办公室的必经之路上。

    “我有问题想问老师。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夏旭知道他要说什么，故作轻松道：“刚上完课，我想喝口水。你后面不还有课吗？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吧。”

    “不会占用老师很长时间的。”

    夏旭欲要绕过萧程哲，被他往旁边一挪，挡住了去路。夏旭终于不得不直视萧程哲的眼睛，他们静静地对视了几秒，夏旭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两人又来到了四楼，高一高二的学生老师都不在校，整层楼空无一人的，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似乎踏出了回响。四下无人，萧程哲终于敢动手去拉夏旭了。没等夏旭抽回手腕，他就拉着夏旭快速闪进了一间空教室——还是他们上次来过的那一间。

    萧程哲早就发现夏旭走路的姿势很怪，一进门就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在一把靠墙的椅子上坐下了。然后他蹲了下去，沉默地伸手去卷夏旭的裤管。

    夏旭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想站起来。可萧程哲的力气比他想象的大，一只手握着他的脚腕，另一只手往上拉着裤脚的布料，夏旭不光站不起来，反倒因为重心不稳向后靠在了墙上。

    被卷到膝盖部位的裤腿下，夏旭的膝盖上也覆盖着纱布，从面积来看就知道那下面的皮破了多大一块，而且他小腿上还有一些红肿的条状痕迹。

    “别看……你突然这样干什么！”

    夏旭狼狈地去放下裤腿，只见萧程哲双眼发红，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里。

    “他又打你了？为什么这次这么严重？难道是因为来给我补课的事吗？因为我给老师发了短信？”

    “……”

    夏旭愣了一下，随即矢口否认道：“不是，不是你的问题。”

    “那为什么后来关机了？老师，你别骗我。上次的事我看到了，就算再怎么不讲道理，总归也要有个理由才能发作吧？昨天是因为什么？”

    被一连串的追问逼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夏旭张了张嘴，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像是因此确定了什么似的，萧程哲忍着怒火深吸了一口气，抓着夏旭的肩膀晃了晃他：“你不能就这样受着！你又没做错什么！你是我的老师，你为了学生着想所以来给我补课，仅此而已不是吗？”

    仅此而已。

    也许自己的确动机不纯，但夏老师真的完全没有别的念头。这一点萧程哲再清楚不过了。

    这让他良心不安。就好像他的小心思已经人尽皆知，因为他对老师产生了好感，因为他喜欢上了别人的男朋友所以遭了报应，可这报应不冲着自己来，被夏老师挡下了。

    “你……你带我去见你男友！我去跟他解释。这样可以吧？”

    “你别胡闹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我会解决的。”

    夏旭抓着萧程哲的手腕，仓惶地想要掰开他。

    萧程哲今天太激动了，他激动时变得很强势，变得不太像平时的他了，这让夏旭的身体本能地开始感到害怕。

    “可老师你真的想过要解决吗？我知道你脾气好，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得寸进尺的！你身上的伤不止这些吧？”

    说着萧程哲气愤地去扯夏旭的袖子，清晰地看到了掩盖在衬衫下的胳膊上，浮现着与小腿上一样的条纹红痕。

    他呼吸一滞，紧接着就去掀夏旭的衬衣衣摆。怕痕迹透出来，夏旭的衬衣里面还有一层背心扎在裤子里，也被萧程哲不管不顾地扯出来了。

    “萧程哲……萧程哲你别这样！你冷静点……！”

    “老师你告诉我，你不是自愿的吧？你为什么总原谅他？他到底哪里好了？我不懂，你喜欢他什么啊？”

    衣服几乎要被拉到胸口，上半身的青紫痕迹全部暴露在外，夏旭瞳孔一震，喉咙里含着什么话语说不出声来，颤抖着手用尽力气把萧程哲往外推。

    但他此刻抖个不停，双手仿佛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软弱无力，萧程哲丝毫未动。

    抛出一堆得不到回答的质问后，对那个男人的怒火和对自己的不甘混杂在一起，萧程哲把头埋在夏旭肩头，混乱不堪：“老师，我也是dom啊……你别只当我是你的学生好吗？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比他好一百……”

    话音未落，他突然止住了自己近乎于哭的嘶哑声音。

    被他按着抵在墙上的夏旭的身体正剧烈颤抖着，从刚才起他的说话声就消失了。

    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萧程哲如梦初醒，往后急速退了一步瘫坐在地上，远离了夏旭的身体。

    夏旭紧贴着墙的身体依旧止不住地发抖，半晌才断断续续道：“别这样……别这样……求求你……”

    萧程哲僵硬地撑着地板站了起来，又往后退了两步。

    他在做什么啊……

    他对昨天才刚刚被dom施虐过的夏老师干了什么？

    “老师……”

    听到萧程哲气若游丝的呼喊，意识到那股压迫感已经远去，夏旭终于缓慢地回了神。

    “对、对不起……我，我刚才太着急了，我是想看看老师你还有哪里受了伤……”

    话一出口，萧程哲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吓人。

    他刚才甚至没有因为控制不住精神力“下令”，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做出了让夏老师恐惧的行为，这让萧程哲连“我不是故意的”都说不出口。

    夏旭依旧靠着墙，沉默了良久，这才默默地动手把自己的衣服理好。

    萧程哲站在对面手足无措，像是在等待宣判的犯人。

    夏旭回避着萧程哲的视线，自言自语一般轻声道：“嗯。你说的对……你也是dom啊。是我没有考虑到，是老师的错。”

    他这样的一句话，让萧程哲一瞬间感觉要从内部被懊悔和愧疚压垮了。

    随后他干了一件不论时隔几年回想起来都十分丢人的事。

    萧程哲看着头都不愿意抬起来看自己一眼的夏老师，后退了两步，转身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