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完结章)
今天在踏入家门的前一两秒丁写玉突觉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息诡异盘桓在玄关,普通alpha的第一判断一般是这是某种和他不相合的信息素所排斥,而不普通如丁写玉,眯眼一瞧就察觉出了不简单。 他这边陷入沉默,电话另一头的回报工作跟着疑惑顿住,丁写玉淡淡说了句“继续”,随后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的模样正常迈入家门,换鞋挂衣躲狗狗飞扑堪称一气呵成。 他这厢人外似的的浅瞳对视上颇通人性的狗眼,场面实在有丝绷不住,丁写玉动动脚把钟明洛养的这条狗儿子踢开,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不偏不倚地和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钟明洛看了个对眼。 丁写玉对下属道:“我明白了。”一边切断通话,环视一周没见到旁人,破天荒地开口向钟明洛搭了句话:“我听说你要把狗送走。” 言下之意便是这小畜生怎么还在这? 钟明洛冷冽一掀嘴皮,发出尖锐的讥笑:“——哼!” “……” “过来!”钟明洛向狗子呵道:“来,见过你丁叔叔。” 丁写玉搞不懂钟明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狗子欢呼雀跃跑到钟明洛脚边撒娇,钟明洛煞有其事地指了指丁写玉,又拍拍狗子敦实的后背,咧着嘴狞笑道:“瞧瞧,我儿子——路饱饱!” “路饱饱”听见自己的新名字,十分给面儿地嗷呜叫了声。 丁写玉:“……” 丁写玉:“啧。”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现在才算看明白钟明洛身上那股诡异的气息是什么了,那不是别的,是怨煞之气! 揉着揉着,给自己揉乐了,丁写玉眼中晦暗不明,向路饱饱招了招手,路饱饱是个没眼力见外加缺心眼的,谁对它笑他就屁颠颠儿凑上去,而丁写玉和这小畜生也算“朝夕相处”了三儿月,现在才正儿八经地打量了一通,并揉了把狗头,含笑道:“路行给起的?” 钟明洛没想到这厮还敢主动提及路行,当即破口丢了句国骂,大步冲过去,搂过狗头,戒备地盯着丁写玉:“我可告诉你,这是我和路行的狗儿子,我…”他指指自己,拍着狗头:“和路行的狗儿子,你最多就是个叔,别在那套近乎啊!” 说着他给自己说来火了:“丁写玉你真是好样的,苏现给我说指定是你把路行藏起来我还不相信,你在黎雉和我们面前装的跟真的似的,背地里其实偷摸着乐呢吧!要不是我机敏识破你的阴谋……” “你机敏?”丁写玉仿佛听见了好笑的,连连嗤鼻:“你是好运气罢了。” 他一点也没把钟明洛实体化的怨气当回事,大咧咧地靠倒在沙发上,转动着颈骨一副很疲惫的样子,而事实上,他和许砚非确实是目前阶段的劳模。钟明洛瞧着,一腔牢sao不知怎么发作了,他也就嘴上说说,其实很明白丁写玉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偷摸着找路行腻歪。 这不,丁写玉还得从他嘴里套话:“路行…怎么样?” 钟明洛环手抱胸,故作高冷:“还不错。” “是吗……” 废话多的变成丁写玉了:“怎么个不错法?” 钟明洛说:“长rou了。” 丁写玉饶有兴致道:“还有呢?” “嗯…他现在在一家咖啡店打工,钱拿的不算多,但刚好够再养一条狗。”说着,钟明洛拍了拍路饱饱的狗头:“住的地方比他自己开的那个甜品屋大,阳台养了很多花草,但是现在是冬天所以不太好看,等来年春天就会开花了。小区楼下有个大型超市,他每隔三天去采购一次,但是不再那买水果,因为小区门口偶尔来摆摊的大爷他们家水果更好吃,那大爷六十多岁了还龙精虎猛的,小区片头那都是他罩着的,据说能一手撂三个壮汉,城管一般都不敢惹他,路行刚搬过来的时候大爷还帮忙给他抬过行李,但我去的那天没见到,只有大爷他老婆,他老婆说大爷撸铁时把自己胳膊给扭着了在家修养,我没忍住偷笑,被路行拐了一肘子……挺疼的,比他以前打人有劲多了,我很怕大爷带着他一块撸铁。” “吃过晚饭会去公园散步,好像是交了朋友,看家里做甜点的料不像一个人的,我问了,他很直白的说会多做一点带给同事吃。我没主动要,但他也给了我一袋。” 钟明洛嘴唇上翘,丁写玉眼风扫过来:“东西呢?” 钟明洛立马警觉道:“回来的路上就吃光了。” “奥。”丁写玉不再追究,另问道:“他没赶你走吗?” “没有!”钟明洛觉得他在看不起自己,怒冲冲反驳了后,他回忆起和路行两厢错愕,目瞪口呆对视的画面,空气都是凝固的,只有还不叫路饱饱的路饱饱叫的欢,为了路行准备的狗狗零食。两人一起蹲着喂完狗后,路行拍拍自己的膝盖,都没问他怎么会出现,反倒是笑着道:“你是知道我今天一个人吃火锅很寂寞吗?” 路行就像对待许久未见的朋友那样,可能要比那更加不客气一点,因为从超市买的大包小裹全让钟明洛拎着了,他就在前头溜狗,路饱饱这个有奶就是娘的墙头狗被狗零食勾的魂都没有了,跟着他在前面跑。 直到路行煮开了火锅的底汤,开始往里面下食材了,钟明洛才后知后觉这种和谐而平常的气氛似乎和他们两个人不搭,打认识以来,他们就争锋相对,虽然是钟明洛单方面的和他不对付……而路行家里没有多余的碗筷,这个新住址比原来的地方大很多,但更显的空荡荡,连筷子都是路行好不容易翻出来的一次性外卖筷,而“碗”就是他平时拿来装菜的盘子。 “因为没人来做过客。”路行道:“你将就一下啦。” 做客…… 他们是什么友好的上门做客的关系吗? 钟明洛心理闷闷的,觉得不对,但在咕嘟嘟的滚白烟雾下路行的脸恍如隔世,他便闭口不谈了。 他其实有好多话想对路行说来着,每句都挺重要,每句又都不是那么重要,最终就是没说出口。 倒是路行和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钟明洛暗暗地想他话变多了。 真好。 于是他觉得自己的话一点也不重要了。 散步完后天都黑了,路行说这座城市的星空可漂亮了,他表示赞同,然后他说他要走了,他等着路行说什么,而路行说天好晚了,你住一晚再走吧。 钟明洛立马带前走了几步,生怕他反悔。 房子是三室一厅的,客房收拾出来完全能塞下他这一米九的个头,没有带换衣物,不是很大的问题,他龇牙表示完裸睡就好了,路行正在喝水,差点没呛死,钟明洛立马道:“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路行不置可否,没正面回答,推着他好歹把牙刷了。 牙膏,洗发水,沐浴露……都还是路行以前就喜欢用的,新铺的被子柔软的很,洗涤剂也是熟悉的味道,钟明洛裸着身子在这熟悉环境里彻夜辗转,天快亮了才睡过去。 期间他觉得好像有人把门打开了,站在门口看了他很久,但他太困了,周围气味又太安心了,并没有醒过来,真正醒来后,又是近黄昏了,而路行什么也没多说,只招呼他来吃饭。 但钟明洛穿上昨日的衣服,穿戴齐整,说:“我走了。” 他还想说以后再来看你来着,但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资格,所以没轻易开口。 而这倒像是出乎路行意料,他愣了好一会,才呆呆点头:“嗯。” 有些尴尬的是,路饱饱这个傻狗昨天跟路行玩的欢快,今天倒是知道认主了,死皮赖脸也要跟钟明洛走,钟明洛推着它的狗头道:“你现在姓路了,不是钟!” 一人一狗推拉大战,路饱饱呜呜咽咽,埋头哭泣似的,路行阻止钟明洛毅然决然的脚步:“要不你今天先带回去吧。” 钟明洛亮着眼睛看他,很像路饱饱,路行就笑了:“你养了也挺久了,狗都是很重感情的,你不是还有一个月才入学吗?你以后……没事多把他带来,我们常见见,兴许就好了。” 钟明洛问:“可以吗?我还可以来找你吗?” 路行抿着唇点了点头:“虽然我不知道丁写玉是怎么跟你们说的……但是我不是打算藏起来躲起来,我就只是这段日子想要住在这里而已。” 钟明洛心中愤愤道不,他根本什么都没跟我们说!那个混蛋! 混蛋本人在面前,钟明洛不由怒目而视,丁写玉无视他,反问道:“你知道路行为什么想待在那里吗?” 钟明洛闻言不由地有几分失落,虽然路行好像在说不是为了躲他们,但是…… “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觉得继续待在我们身边很累,想要调整一下心情,另一方面……”丁写玉靠在沙发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路行的mama…就葬在那里。” 钟明洛瞪大了眼睛。 那个潦倒一生的女人,临了卖儿子得了一笔钱财,但是无福消受,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时反倒烧起了心头的一团火,她不再准备接受治疗,而是拿着这笔钱,挑挑拣拣,在一座适合养老安居的风景城市置办了房产,还为自己买下了墓地。最后的生命时光是在墓地不远的一个破旅馆度过的,她没有搬进自己购置的那套房产,和她聊过的人知道那是她给他儿子留的,希望那里一直干干净净,能有一天等着他儿子干干净净住进去。 后事也是拿了她一笔钱的旅馆主人帮着善了的,那主人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个女人话里话间都是她的儿子好,走却走在异地他乡,无人知晓。而十来年后,一个年轻人找上门,向他们打探:“你知道路小婕吗?” 丁写玉猝然道:“他过的挺好的,那就挺好的。” 趴在楼上光明正大偷听久已的苏现,木着一张漂亮的脸蛋看楼下这蔓延的诡异气氛,他都趴了这么久了,没一个注意到他,这可怎么办,不知道他是疯子弟弟吗? 疯子弟弟才不会管别人死活呢,就不怕被他听去了再去折磨他那可怜催的哥哥? 苏现冷漠着脸,扭身往房间回走,他本想走的悄无声息,但不料拐角还有个许砚非。 许砚非估计也听了很久,面色残留着凝重,见到他了却还是勾唇一笑。 “你想去把小路带回来吗?” 他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苏现理所当然道:“哥哥不就应该在我身边待着吗?” 许砚非失笑:“总是长不大的弟弟可是会被讨厌的。” “怎么会呢?”苏现粲然一笑:“哥哥可是最疼我了。” 许砚非摇摇头,很轻松的耸耸肩,擦过他的身欲走,苏现发紧的目光锁定他:“你不阻止我?” 许砚非新奇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认为我会阻止你,我也很想小路的。” 苏现说不出理由,但他就是这么觉得的,要说为什么,只能憋闷道因为好像钟明洛那个缺心眼的都没有嚷嚷着要路行回来,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行动就像是真的在做错事的幼稚鬼。 可他错了吗? 苏现心头泛酸,比起愤怒,更多是委屈。 年纪小,不懂事,爱撒娇,幼稚不成熟……他以前总是会面对这样的那样的年龄带来的沟壑问题,而时间在往前走,他永远因为那几年时间慢半拍,跟不上步子,无力发怒。 许砚非叹了口气,到底没太硬心肠,他拍拍苏现的肩膀,宽慰道:“你是他最疼的弟弟,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许砚非走掉了,走远了…… 我知道吗? 苏现问自己,随后给出回答。 不,我不知道。 路行路过水果摊时,牛大娘叫住了他:“小路啊。” 路行忙咽下嘴里的包子,应道:“哎!” 牛大娘是这一带的牛人牛大爷的媳妇儿,老两口相依为命多年,膝下没有子嗣,虽然牛大爷刚硬如铁,但也实则是个柔情汉子,老夫妻两对年轻的小辈永远都比对自己同辈乃至长辈和颜悦色的多,路行刚搬过来时,久未见天日的房子实在积了太多灰尘了,他就现在这附近的宾馆住了一段日子,然后打扫房子,再一点一点的把自己的东西填充进去,刚来时这里的天气特热,他忘记了自己身为omega的娇弱体质,在大太阳底下跑来跑去,差点跪地晕倒,然后牛人牛大爷就领着他的衣脖子,爆开了沙瓤的红西瓜,路行靠西瓜捡了一命回来,还麻烦了人家帮自己搬东西,弄的很不好意思,有段日子天天跑来买水果,牛大娘后来看不下去了,就打趣道:“你吃的完吗?放久了再坏了要生虫子了!” 路行这才停止了自己的进货行为,换成没事和二老聊上两句。 牛大娘左看看他身后,右看看他胸前,神神秘秘靠近道:“你那个朋友呢?” 朋友? 路行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钟明洛,缓了下道:“他不住这,大娘你找他有事吗?” “嗨!我还能有什么事,我不是着急你吗?”牛大娘看起来对钟明洛印象很好:“那孩子一看就欢喜你。”她跟路行挤眉弄眼:“听大娘的,在你身边的你要先下手为强,别被别的什么小幺蛾子给拐跑了。” 路行知道这是因为那天钟明洛给牛大娘帮忙扛那几箱苹果让人刮目相看了,他不由失笑,应着道是呢,而后反手拍拍牛大娘的手背,颇为俏皮的眨了眨眼:“放心,跑不掉呐。” 路行还有事,跟着牛大娘最后聊了几句,就匆匆向公交站走去了。 安然坐在车上时,他松了口气,冷不丁冒出钟明洛那张脸,揉着头无奈的笑了。 晃晃悠悠坐了快两个钟头,车上就剩他一人了,路行终于到了目的地,今天天气挺好的,但不是什么吉日假日,因此陵园没有什么人,门口卖花的行情也不太好,路行见那小姑娘晒的黑黝黝的,大冬天冻的两团脸蛋儿通红,路行掏钱买了剩余的全部,小姑娘忙乐的不见眼睛了,连声说谢谢。 现在,他手里有一捧的白菊花马蹄莲满天星……被他随便找了根绳子捆在一起,很没有美感,但路行知道路小婕不会在意这些,她生前就不是什么爱花人,送她花还不如送钱给她。 “前些天才给你烧过钱,您在那边不缺用的,偶尔也附庸风雅一下,嗯?别那么俗。”路行拾了块板砖垫在屁股下,面对面和他妈的墓碑坐着。 墓碑没有照片,想来也是没有路小婕的照片,奈何的是路行也没有。 路行看着看着,突然道:“你说我有天会不会忘了你的样子。”他说完又自我否定了:“怎么可能呢,我大概永远都忘不了…这话听着跟讨债似的。”于是他又笑了。 他手里拨弄着花瓣,有一搭没一搭道:“您说您有想过我在苏家会经历这些事情吗?应该想不到吧,谁也没能想到我会分化成omega啊,所以啊,这事不能赖你,对吧,但我要赖你的,不然我就会忘了你的。” “虽然混蛋的还是那几个……” “我来这边后,我以为丁写玉会对我严密看守呢,啊,你不认识丁写玉,他是混蛋,你知道这个就行了,还有三个,分别是大混蛋,小混蛋,小王八蛋……都不是好人啦。” “我不是想跟你说不高兴的事啦,开心的事也有的,我觉得我现在就挺开心的,本来是这么觉得的啊,我过的就是我现在想要的生活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呢?但是啊,前几天,混蛋三号找过来了,哎,他不仅是混蛋,还是笨蛋,我本来觉得看见他好棘手,但是,我没想到,还挺容易对付的哎……” “倒不如说太容易对付了,他是那么安静的人吗?我都有点怀疑是看见假的了。” “但是,还蛮开心的,各种意义上的……” “哎,不说他们了,说说我自己啊,我最近在准备成人考试了,就是我之前啊明明考上大学了,你不跟我说你都没念过高中,我厉害了吧……但是我老爸嘛,是个人渣啊,总之各种事情我也没能去念成……不过现在好啦,我通过考试就可以继续去念书了,我之前填的大学离我们生活的那个城市很远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重新填选,我很不知天高地厚的填了他们几个都念过的那个学校,嗯……不,混蛋二号没念,他直接去当混混头子了。” “因为我。” 路行低声道:“虽然我知道他不需要那份学历或者文凭,他现在好厉害的,我不能上学他也是幕后推手……” “我觉得我很奇怪,谁看见了我的处境都会说快跑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也试着跑了很多次,没成功,现在又懒得跑了,大概就是孽缘,我跑不掉的,我来到这里后更加清楚的认识到了这点,你看我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又说回他们了。” “因为我跟他们牵扯的太久了,我的后半生都被预定了。就算我现在死掉,我的整个大半人生也全是他们跑来跑去的痕迹……” “我是有多要死掉过,但没死成嘛,我命大的很,其实是你不让我那么早去见你吧,见了十年了,也挺烦的,你又不喜欢小孩。” 路行又重复了一遍:“你又不喜欢小孩。” 但是你爱我。 “所以能不能祝福我后半生过的幸福呢?” “这条路,说到底,是你替我开启的。”路行站起身,抻了下身子,又弯下腰轻轻抚弄路小婕三个字的刻痕:“我会幸福的,我一定会比你期望的还要幸福的。” 希望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下次再来看你。” 回程的途中夜深露寒,路行将衣服拉链封顶,但仍有冷风往脖子里灌,他只能尽可能的缩脖子,不时搓手哈气,默念道:快到了快到了,回家要喝一杯热牛奶,然后上床睡觉开暖气…… 偏老式一点的小区楼门口区域都不怎么大,因此立着一个高长条的人影就像要把空间都塞满了那样的有压迫感。 路行在下两格的台阶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门口这位不速之客。 声控灯在安静地气氛下悄无声息地灭了,但这并不妨碍那双眼眸的光华,影影绰绰中面容都圣洁又美丽,还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在这么晦暗的情况下,路行觉得那双蓝眼睛也跟着明灭光亮,变得晦涩难懂,他动了下僵直的手指,在两个人谁都没说话的情况下,主动拍了下掌,灯光又亮起来,路行这才发现自己看错了。 那其实一点也不难懂,只是因为忧郁而阴影浓重,被路行注视久已,苏现更别扭地别开了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情绪道:“钟明洛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路行很少在他脸上看见这么显而易见的情绪了,兴许他还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呢。 路行摇摇头,晃着铃铛钥匙,打开了房门,向里面一伸手道:“请。” 苏现臭着脸走进去,路行在他身后无可奈何地摇头。 小孩子,脾气大。 路行去找杯子冲热牛奶的功夫,在他客厅左看右看的苏现眨眼没了人影,他试着叫了一声:“苏现?” 阳台那边传来应答,路行不知为何心底松了口气,他端着热牛奶去了阳台,塞给苏现的时候触摸到对方手上一片冰凉。 路行顿了顿,看着小口地抿着牛奶的苏现,默默地估量这孩子是不是又长高了。 “阳台还是有点冷。”路行问道:“我们进屋?” 苏现目光终于放在他的脸上了:“你跟钟明洛说来年春天你养的这些花草会盛开。” 路行纳闷钟明洛怎么这么碎嘴子,又听苏现冷硬道:“来年春天,你也不打算回来对吗?”所以有闲空在这等待花开。 来的这一路上苏现都在想,他为什么要来呢,他来了后要做什么呢?他想不出答案,许砚非却一副笃定的模样,认定他一定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苏现愤愤地拿牙齿将烟卷撕成条在嘴里嚼吧,随后呸呸呸地吐掉,勉强提了神在路行门口守着,期间多少人碰见他都觉得他像个讨命鬼,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又掏出手机对着屏幕反复练习微笑,觉得足够甜心宝贝,足够苏现了后才收起来,紧接着翻脸似的又变成了一张面瘫脸,他自己还没发现,见到路行时真觉得自己在笑。 但是其实全身都没有力气了,想软软地瘫坐在地上耍赖,以前只要他耍赖路行就一定会什么都听他的,可他现在凭着一口气撑着,撑着淡定漠然的面孔,不想表现的比钟明洛还幼稚。 但他到底连二十岁的生日都没有过,骨子里又是被娇惯长大的,第一次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他还不敢造次,因为对象是路行,受的委屈比他还大,他是没资格伤心的那一个。 所以他忍耐着呢,忍耐着不少爷脾气发作,面色都麻木冷漠了,跟丁写玉那副做派一样,但他置身在这间路行的“避风港”时,溜溜哒哒溜到阳台,看见那些花花草草,他觉得他不行了,有端联想就像火山爆发的熔浆,喷到哪哪遭殃,脑子顿时一片狼籍。 嘴就变得比脑子快了,后悔的情绪也密密匝匝充满心房。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苏现捂住脸:“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道:“你当我没问。” 路行:“我…” “我都想好了,哥哥。”苏现一把握住他的手:“不管多久我都能等的,我还年轻,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我都等了四五年了,也不差这点日子。” 苏现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所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质问你……” 他快要崩溃了:“我也不会再逼你了,真的不会了,我不会再任性了,我学着长大,以前都是哥哥让着我,我现在学着哄你,哄你开心,不迟吧,对吧,不迟的……”alpha,年轻,却已经长的很高了,路行仰头看他都很吃力,觉得脖子疼,以前他都是抱着苏现走的。 他根本想不到有一天,因为他短暂的失神,苏现会就在他面前这么哭起来。 眼泪肯定是透明的,但苏现有着过于通透湛蓝的眼睛,他便错觉那是下起了一场忧郁蓝色的雨的。 因为他哭着,反而安静了下来,松开了路行被桎梏的很痛的手,就这么默默落泪,鼻尖泛起红。 “我只是不想你离开,只要你不离开,我可以忍受暂时的分离……”也因为忍受过那滋味,所以他才如此执念深重。 “我是个自我惯了的人,有一身坏脾气,还任性妄为,我知道我一定很招人厌,什么哥哥最喜欢我,都是我自欺欺人……” 路行幽幽叹了口气:“你怎么会这么想。” 苏现两汪蓝眸注视他,路行拽了点衣袖在手里,替他擦那仿佛落不完的眼泪。 “我说是的,我最讨厌你,顺着你的意思来,你就会不哭了吗?” 苏现犹如被利剑刺中了心脏,眼泪不要钱的啪嗒往下掉。 “哎,你看,顺着你的意你也乐意。”路行袖子都湿透了,在冬天的冷口气中变得冷而僵硬,他语气也是淡淡,一点也无所触动:“你确实是任性的,坏脾气的孩子。” 苏现被他的冷淡唬住了,一时间眼泪都不敢掉,觉得心脏是破掉的气球,冷风飕飕往里面灌。 “你觉得一直以来我不知道这件事吗?”路行干脆放弃给他擦眼泪了:“但我以前有说过什么讨厌你的话吗?” “我都那么让着你了,你还觉得我讨厌你,是不是太伤我心了呢?” 苏现眼角睁圆,立刻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嘘。” 路行止住他道声音:“嗓子都哑了,别说话。” 苏现乖乖闭嘴了,他被路行拉着走进温暖的客厅,按着他坐到在沙发上后,路行又去调了杯蜂蜜水给他润嗓子。 路行托着腮,眼睫安静地落了层阴翳在面颊上,他看苏现止住眼泪了,巴巴地垂头对着蜂蜜水发呆,跟面壁思过似的,不由好笑地摇摇头。 “我养的那些花…钟明洛就没告诉你我还跟他说了明年开春了我就把它们送给邻居吗?” 苏现猛然抬头,鼻子还是红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傻眼。 “那是我养来要送走的礼物。”路行说:“我在这边受到了很多人的照顾,这边人都喜欢花花草草的,所以我想临走之时送他们一个礼物。我明明是这么跟钟明洛说的。” 苏现福至心灵,不由眼前一亮,觉得灯光都敞亮了不少,当即挪屁股凑近过去急于求证道:“哥哥的意思是……” “我今天去见了我mama。” 苏现瞬间哑火熄炮,他从丁写玉那知道了路行的mama已经不在了。 “其实我跟她很多年没见面了,见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想把我的生活说给她听,我是想说一点关于我的事的,但是说了好多,总是绕不开你们。”路行忍不住摩挲手中的玻璃杯:“总是。”他轻轻地重复。 苏现注意到他在自己手的虎口出用指甲扣出了个月牙状的痕迹,这是路行内心焦躁时会有的小动作,苏现下意识拉过他的手,将攥紧的拳头松开包住。好在的是,路行没挣开他。 “我跟她说我的大半人生都是你们的痕迹,但我没跟她说的是…”路行抬起眼,与苏现对视:“我觉得那样好可怕。” 苏现:“……”“我过去的大半人生是你们,未来的全部人生都是你们,时至今时,我都觉得好可怕。” “哥…” 路行反覆盖上他的手背,勾唇笑了笑:“苏现,你能让我不再害怕吗?” 他轻轻点了下苏现的鼻子:“你说的,会哄我的。” 苏现眼眶又红了一圈,他过去十九年的脸都在今天丢完了,还嫌不够,路行的掌心贴上来时,他感觉心脏也随着路行的话被攥紧了,他忍不住扑上去抱住路行,脑袋往路行肩窝一埋,路行瞬间觉得那块的衣料湿了。 “我会哄的,真的会的,哄到你不觉得可怕为止。”苏现将他攥的更紧:“哄多久都可以。” 路行一直觉得苏现挺猫的,现在被扑倒在沙发上,突然觉得也挺像狗狗,好大一只,他现在圈住自己很容易了,自己回抱的倒是有点费劲,他就改为摸摸苏现的头发,听见压抑的吸鼻声,不由自主地露出无可奈何地笑意。 “好,我知道了。” 苏现在他肩窝处蹭了蹭,头发柔软的很。 路行抬起头望着天花板,由着苏现蹭了一会,吊灯照的光是暖光,但没有温度,一个人时在房间里不开暖气就会冷,但刚刚进门就开始安抚苏大朋友没来及开暖气,现在被抱着竟然也不觉得冷了。 虽然但是,暖和是挺暖和的…… “苏现。” “嗯?”鼻音浓重。 路行斟酌着道:“你有点重。” “……” “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 第二天苏现回到家,许砚非又要准备出门,一逮眼看见他那张哭痕明显的脸就是乐道:“掉金豆子了?” 苏现不想理他。许砚非不着急似的,追在他后面调侃:“你的眼泪打动小路的心了吗?” “我是真心打动哥哥的心!”苏现见着钟明洛了,溜狗回来的钟明洛被他狠狠一瞪。 “你下次把话说全点!”害他情绪失控丢大人了。 钟明洛一脸不解,他觉得他家幺儿已经快入魔了,有点不正常也很正常,这三个月对他的情绪无常习以为常,因此丢了句”什么玩意?“就扭头喂他和路行的狗儿子饱饱去了。 许砚非以一种非常慈祥的笑容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温和地看着仍旧眉头不展的苏现,问道:“怎么了吗?” 苏现飞快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机械地往嘴里塞了片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吐司面包,嚼了两口,食不知味,便又吐了出来。 好半晌,他有些低沉开口:“老实说,我对我说的话没什么自信。但我在那样情况下,还是盲目的做了承诺,我觉得我像个卑鄙小人。” “噗哈——” 苏现怒目而视:“有什么好笑的!” “不是,”许砚非止不住的笑:“我就是觉得,你能反思自己,也是成长了。”“别用我爸爸的口吻教育我。”苏现冷声道:“你就很成熟吗?” “是,我们都很不成熟。” 许砚非道:“所以共同成长吧。别辜负小路啊。” 他不经放柔了声音:“他才是那个一直没有自信的人,接受我们对他来说是一场豪赌,而我想让小路赢呢。” 他抬手看了眼表,话点到为止,剩下的得由着苏现自己琢磨去了。 而丁写玉都睡醒了蹓跶到厨房找吃的,苏现还叼着那块面包冥想呢,但他不是个话多的,除对钟明洛以外人员从不主动发出嘲讽,任凭苏现面包渣掉了一桌面,他也巍然不动煮自己的意面。 连句“你要不要”都不问。 草! 苏现吐掉嘴里的面包,扭头对丁写玉道:“给我也来点。” 丁写玉发动被动技能:“我以为你精神富足就够了。” 苏现蹓到他旁边,看他粗暴的抓起又一把一面闷进煮沸的水里。 “你这样煮出来都是烂的。” 丁写玉:“爱吃不吃。” “……”苏现:“我又想哥哥了。” “你不是昨天才见过他。” “那也想。” 苏现:“睁眼想,闭眼想,吃饭时想,睡觉时想……你就不想吗?” 丁写玉只说了一个字:“想。” 苏现又看向窗外院子里的光秃的树枝:“我第一次这么期待春天。” 丁写玉揭开锅盖,水汽蒸腾中,他眸光清清粼粼。 “会来的。”他也会回来的。 苏现就笑了,他发现某种时候丁写玉比许砚非还会安慰人。但是…… “面真的很烂。” 钟明洛探头进来看了一眼,评价道:“路饱饱都不吃。” 路饱饱“嗷呜”一声。 钟明洛:“走儿子,爸带你见你妈去。” 路饱饱:“嗷嗷!” 再没几次,路饱饱就留在他妈那了,因为家里几个叔都不待见他。再后来他长成一只威风的大狗了,被他妈重新牵回来时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踩烂了他小叔叔亲手在院子里种的,刚开出花的一片花地。 开春的新生季,黎乐被倒霉催的被他们社团推出来去招揽新生。已经不当大哥很多年的当年的黎校霸,屈于他们美女alpha社长的yin威之下,当着他们学校的新生路抱着吉他弹唱卖艺。 黎乐无愧于他的名字,极具艺术细胞,加之外形优越,不多会周围就聚拢了不少驻足观看的人,他们音乐社的其他成员趁机将社团传单快狠准的塞进围观者的手中,同时嘴里叫嚷着:“瞧一瞧啊,看一看——”其嗓音之浑厚,音调之高亢难能多见,令黎乐错觉自己进的其实是声乐社团。而且当着他的面就和某些打听他社交账号的做交易,黎乐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曲弹毕后说什么也不肯再弹,他抱着吉他大步冲过去,正巧听到了这句:“只要你把这份入社申请表填了,别说是他电话号码,家庭住址我告诉你!” “啊,那倒不用了……” 黎乐听见那声音,又看清人脸,当即脚底一滑,高涨的气焰因此削弱大半,木呆呆瞪大眼睛的模样十分滑稽。 “我是知道他家在那的。”那声音继续道,随后探了脑袋看过来,笑吟吟对着他道:“对吧。” 黎乐:“……” 五分钟后,黎乐跟路行面对面待在树荫下,已经接收完了路行成人考进这所学校的讯息。 “我刚入学,你比我大一届,还是我学长呢。”路行打趣着道。 黎乐忍不住扶额:“你可别这么说。”他顿了顿,还是说出口了:“你什么时候……我的意思是,我哥都没有你的消息。” 路行又随口调笑:“你还挺关注我。” “……不是。” 路行摆摆手,示意自己只是开玩笑,他定睛瞧见了什么,起势要走:“我等的人到了…”他又扭过头拍拍黎乐的肩膀:“你的电话我要到了,以后我会多麻烦你的,我们好好相处啊。”他想起什么,笑容扩大了些,瞧着有些恶劣:“替我向你哥问好。” “……我哥不会觉得好的。” 路行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他看着路行脚步轻快地向一人走去,那人尽量想要让自己低调了,但是条件不允许,被越来越多的人注视下已经有点不耐烦,路行走过去就立刻拉住了往前走,手攥的很紧。 隔着一段距离,他看见路行再一次扭头向他挥了挥手。 黎乐默默想他要告诉他哥他看见路行了并且路行现在过的挺好的,然后……气死他哥。 “你走那么快干嘛。”路行戳戳钟明洛的腰眼,钟明洛怕痒,扭头警告地看了眼他,然后打量四周,颇有点鬼鬼祟祟的模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念这个学校。”“你们都是在这上学的啊。” “所以你知道你们专业有个老头子,好死不死的教你专业课,每天都想着花样让学生挂科,以他们痛苦的哀嚎为乐,每当这时他就会露出魔鬼般的嘴脸……”钟明洛心有余悸道。 路行好笑道:“有这么夸张吗?” “只会更夸张。”钟明洛嘟嚷:“而且不知道这两年没见是不是变态功力又见长了…希望你专业课不是他教的。” 路行手腕被他攥着,他动了下,钟明洛以为自己力气大攥疼了就松开了些,谁知路行手指灵活地钻进他指缝之间,再反手一口就是一个十指相交。 钟明洛:“……!” “是他教的也挺不错的样子,因为教过你嘛。”路行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停顿,很自然地就继续往前走:“说起来我我们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班,后来分科了也是共同的主科老师。”他话家常似的,拖拽了一下钟明洛,没拖动,见钟明洛视线直愣愣地看着一处,便道:“想牵手,不行吗?” 他能说不行吗? 傻子才会这么说,很明显,他钟明洛不是个傻子。 许砚非在校门口见着那两个手拉手走过来的人时觉得自己亏了一个亿。 都不止。 “感觉怎么样?”许砚非很自然上前地牵起路行另一只手。 “挺热闹。”路行想起黎乐卖唱,不由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 许砚非被他逗乐了。 路行道:“我就两只手。” 他一手许砚非一手钟明洛,对着车里投来凶狠目光的苏现道。 苏现很任性:“我不管。” 路行管他不管,惯的他,径自上了副驾驶,坐在了两只手握在方向盘上的丁写玉旁边。 “我们去哪?”路行问。 丁写玉伸手揉了下他的头发。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