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6上部完
罗伊冲进房间,对着键盘噼里啪啦一通乱按。彼岸下午的罗月江第一时间接了通话。男人从容坐在办公室里,背后是朗朗晴天,瓷盘里咖啡还冒着热气。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尖叫,“你明明看见他了!” 他不知道安德烈的模样,但罗月江怎么能忘?父亲在出机场的瞬间就明白了一切。他以为的玩笑,是罗月江的真心话。没有人在爱上安德烈后还能逃离。 “看看你的样子,炆星。”父亲眼中透露着忧虑,“就算我告诉你,结果会更好吗?” 罗伊一怔,转头看向桌上镜子。不知何时,他已脸色蜡黄,双眼通红,一副狼狈模样。怪不得司机像送烫手山芋将他们飞速送到请下车。 “我分手了。”他忽然心如死灰,将脸埋在膝盖上,“就连这你也早就猜到。” “是我的话让你放弃了吗?”罗月江问。 不是,罗伊想。罗月江是个控制欲极为强盛的Omega,但这不意味着罗伊事事都顺着他。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是我累了。”眼中有雾,罗月江背后玻璃里的斜阳融化成朦胧光斑,“我以为我能等到他回头,可我没办法逼他爱我。” 将无数个硬币丢进许愿池,遥遥无期地等待。他从小到大从不是聪明人,靠着天道酬勤勤勤恳恳走到现在。可人心复杂,有人摸一下神灯就能召唤精灵,有人倾家荡产,却颗粒无收。 罗月江沉默,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淌在舌尖,像他这些年所有积累的恩怨。“炆星,有时候这不是时间的问题。你不能靠等待让谁爱上你。把你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当然会让对方感到沉重而疲惫。” “可你的意思是,难道我不该爱他?”罗伊皱起眉头。 罗月江摇头。“任何时候,我们谈判的目标都是己方利益最大化。但若真想把生意做好,就不能仅仅只考虑自己。适当的让渡是必要的,想维持长久稳定的关系,单枪匹马不可能做到。”他注视着长大成人的孩子,“Nicos是个心思敏感的人。他有严重的自我怀疑,认为自己配不上你。你对他越是倾其所有,他便愈加害怕,因为他认为自己不值得相信。换言之,这段关系失去了平衡。” 罗伊瞪大眼睛。他从来没想过这一点。 “他爱你,但是还不够,因为你们两个人都一无所有,未来是空中楼阁。乐观主义者看到悲剧结局,会试图改变现状,而悲观主义者选择长痛不如短痛。很遗憾挑明,但以你们现在的状况,我看不到希望。” “所以呢,”罗伊声音沙哑,“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罗月江总是对的,他找不到理由反驳。可父亲在看清困境之后,总有办法解决。 “我说了不想插手你的生活,却还是要cao心。”罗月江摇头,“你见过那些分手后疯狂信息轰炸求着对方复合的疯子吗?那只会起到反作用。现在的你,要自己把日子过好。因为你要向Nicos证明,你是独立的个体,没有把全部身家压在他身上。以你最好的样子去见他,告诉他你不会成为他的负担。” 安德烈的事天底下只有他和罗月江知道。拿出亲子鉴定,他可以靠这事搞个大新闻,让安德烈的声誉一夜间如大厦倾塌。罗伊瘫在椅背上,望着漆黑天花板。流光溢彩的深夜里,这座破公寓还亮着一盏孤灯。可是那没意义,只会让Nicos彻底与他分道扬镳。 “你会开导我,教育你的员工,甚至训练国王捡飞盘。”罗伊看着屏幕里的人,“为什么不能指导你自己怎么做?”他不相信罗月江有那么铁石心肠。盘子里已经没有甜点了,罗月江放下咖啡杯,轻轻叹气。 “我知道你想我和玛林在一起。我答应他,他一定会很高兴,而我也没意见。但这对他不公平。我所能回报他的爱,与他给我的并不相等。最开始这种遗憾只是小小的一粒沙,可以通过自我安慰弥补。但日久天长,恩怨积累,它终究会变成一座山。” 糖果罐摔碎在地裂成五颜六色,玻璃架上的酒瓶在灯下闪烁。有人在街巷阴影中亲吻,玩世不恭的少年撩起他短发,指尖夹着的扑克牌忽然滑落玫瑰。 “我不想让玛林失望,但也不能勉强自己。爱不能以数字量处,心中却应当有天平。炆星,我教你圆滑处世,事事中庸,但这世上有些人事,一生不可以轻易将就。” 罗伊茫然走在海滨步道上。但凡抬头,他就能看见安德烈的海报,心中却没有波动。嫉妒,愤怒,激动,哗然海浪卷向天空,扑在沙滩上,抹去所有印迹。Nicos要用口罩帽子和墨镜层层包裹,而他什么都不用遮掩,谁也不知道他是巨星的独子。得知这个阔别二十余年的消息没有让生活产生任何变化。 不知不觉间,他又一次走到这片高级社区。与Nicos散步太多次,身体已经记住了路径。现在见面只会尴尬,罗伊掉头想走,鼻尖闻到一股异味。 腐臭只会在贫民窟流窜,干净整洁的海岸别墅区随时保持清洁。但人只要生活,就会产生废料。一辆垃圾车正从社区里缓缓驶出,尾盖随颠簸摇摇晃晃。罗伊捂住鼻子,想尽快路过。 垃圾车从他身边经过,罗伊向前小跑两步,忽然浑身僵硬,呆立在原地,慢慢转头。 一只巨大的棕色泰迪熊坐在垃圾堆上,离他缓缓远去。因为实在太大,垃圾箱后盖无法合上,被它的脑袋顶着。晶亮的眼睛沾满油污,蓬松毛发凌乱打结,微微卷起永远笑着的嘴角破了个洞,大朵棉絮从裂口处随风飞扬,漫天飞舞飘落,像这座城永远见不到的皑皑白雪。 不可能。罗伊双腿一软,坐在地上。还有希望,那只泰迪熊没有围巾,也许只是谁买了同款。他跌跌撞撞爬起,下意识想要拦住车,跑了两步后又瞬间掉头,怀着几乎绝望的侥幸,狂奔向那间永远不会忘记的公寓。 魂不守舍地走出电梯,罗伊忽然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他们已经分手了,Nicos很可能厌恶他多余的关心。也许青年只是在做大扫除,想丢掉多余的东西呢?这让他显得自作多情。伸手摸进裤兜,罗伊指尖抓住冰凉的金属链条。那根破碎的项链他一直带在身上,说不清为什么。声控灯冷光下,猫眼深处的裂痕像扩散的宇宙星辰。站在大门前,他挣扎许久,轻轻敲了敲门。 大门被直接拉开,没有门链,也没有小心的窥探。看见空白屋内还未开封的家具包装时,罗伊心脏落到谷底。陌生人疑惑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请问你是……” Nicos不见了。和上次忽然的失踪不同,Omega这一次,彻彻底底离开了。他不是最喜欢这片海岸了吗?他不要他的太阳了吗? “打扰了,”罗伊动动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知道,之前的住户……去哪儿了吗?” 他只是不想见自己,或许躲到维多利亚家想去清净。 “不好意思,我搬过来时,他已经把房子清空了。”来人摇头。“他是提前结束合同,因为要赶飞机,走得很急,大多数东西都扔掉了。” 罗伊朝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不知何时已抵住冰冷墙壁。窗外五月春花四溅,他后背热汗如冰。 “没关系。”他轻声说,“这是间好房子,祝你好运。” 租客同他告别,关上大门。楼道灯光熄灭,罗伊慢慢滑进阴影,死死捏着项链。宝石裂缝割破虎口,鲜红暗流浸入蔚蓝眼睛。 他脸埋进掌心,肩膀抽动,盐水流进伤口疼痛难忍,长廊寂静无声。 “我知道他去哪里了,但我不能告诉你。”维多利亚声音平静,“你伤到他了。” “我错了!”罗伊抱着脑袋,“求求你,维多利亚,我必须找到他。” “你确定现在的自己适合去见他吗?”听筒里传来水洒在树叶上的哗哗声,“实话说,我觉得你不错,罗伊。但Nico是我的朋友,我支持他的决定。他想要安静,就让他去吧。” 这条路走不通了。“如果你改变了想法,打给我。”罗伊闭上眼睛,深呼吸。 挂断电话,罗伊抬起头,望着海面流动的金光。雪白浪沫一次次冲到他脚边,又迅速褪去,抚平细沙上的一切痕迹。码头处人满为患的摩天轮在夕阳中慢慢旋转,如织游人从他身边经过,谁也没有在意这个坐在沙滩上发呆的青年。孩童不小心松手,气球慢慢飞向高空。罗伊低头,摊开手掌盖在沙滩上。金色细沙包住五指,留下浅浅痕迹,与周围乱步混在一起。日出时,今夜所有凌乱都会消失,新沙如绸铺满海岸,漫漫幽幽。 他捡起一块石子,狠狠砸向大海。巨浪吞没尖石,咕咚激起一朵水花,再无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