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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质问

    开车的路上封鄞憋了一肚子话想问,比如他们兄弟俩是怎么知道黄凛是封家派去的?什么时候知道的?以及当初为什么要擅自出走孤儿院?是不是在被人欺负了、不得已才去中京寻找他?秦天也在想着该如何弥补自己刚才说错话的事情,但又不知道该如何道歉,只能先转移话题:

    “哥,你这么些年都在哪儿啊?”

    封鄞这才想起来,从见面到现在,他还没跟兄弟俩交代过自己这7年究竟忙什么去了,只能一脸愧疚地看向后视镜:

    “在法国,一边上大学,一边帮家里打理那边的公司。”

    秦天听闻,立刻来了兴致,似乎把自己要道歉的事情放到了一边,身体往前倾了些许,脸上洋溢着专属于少年的活泼和好奇:

    “哥,那个法国牌子的车,雪勒,单词是CIEL,创始人是不是就是你们封家?”

    封鄞被他这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可爱到了,不由得冲着后视镜里的那张稍带稚气的俊脸露出了温柔地笑容:

    “是,CIEL是我祖父母在法国一手创立的汽车品牌,我祖母是法国人,所以我是混血。后来我祖母去世之后,我祖父就将总部搬回了中京,不过在法国那边还有几家公司。”

    秦天一脸震惊地坐直了身子:“原来我和小宇没有猜错,你果然是封家的少爷,怪不得......”说罢又皱起了眉梢,叹了口气,有些难过地看向后视镜里的封鄞:“哥,做有钱人家的少爷很辛苦吧,你家里人肯定对你不好,否则你不会离家出走,还到了我们孤儿院......后面离开我们也肯定是因为家里,是他们非要送你出国......哥,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挂念我们,还让黄律师帮了我们那么多,你绝对不是那种没有同理心的人,我刚才不该和你说那种过分的话......对不起......”

    封鄞看着后视镜里逐渐低下头去的秦天,心里都快化作一滩水了,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弟弟原来那么聪明、那么懂事,非但不埋怨自己这几年来的杳无音信,甚至还能如此理解他的处境。可感动之余,一丝怪异的情绪逐渐涌上心头:

    这俩个孩子,似乎懂事的有些过头了,甚至已经到了客气的程度。

    虽然刚才在停车场里秦天的话着实让他有些难过,但那都是少年人的正常反应,黄凛和他说过,秦天是个十分懂得为人处世方法的孩子,所以封鄞明白,秦天正是因为拿自己当哥哥才会说那些,他只有17岁,再懂事的孩子在亲近的人面前也会忍不住撒娇、发脾气,宣泄自己的不满,何况自己已经离开7年了,兄弟俩心里有埋怨也是正常的。

    所以封鄞听到那些话,非但没有生气,而是更加觉得心里有愧。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秦天好像比他还要介意那些话,当即就和自己道歉不说,现在竟然还在心里头惦记着,再加上刚才见面时那个被推开的拥抱,封鄞的心瞬间又冷了下来。

    果然还是有问题,兄弟俩怎么知道黄凛和封家关系的不要紧,关键是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孤儿院,当中究竟是有什么隐情,才促使如今的秦天和秦宇在面对他时如此地小心翼翼。

    “天天,都说了没事,哥哥不怪你。”

    封鄞真的很想问个明白,但是现在这个气氛他真的不忍心开口,两兄弟就这样低着气压,路上再没有交流。

    秦天被封鄞带去了一家免挂号的私人诊所,值班的是一个女医生,虽然带着医用口罩,但是能看出来挺年轻的,三十岁左右,正在低头写着什么东西,看到来就诊的秦天还有家属陪同,以为是什么头疼脑热之类的,放下笔刚要带上听诊器,没曾想秦天却先开了口:

    “打篮球,撞到人了。”

    封鄞还是不放心,又叮嘱:

    “医生,麻烦您用最好、最贵的药,别让他留疤。”

    医生这才明白过来,看向封鄞的眼神似乎有几分震惊,不就是个擦伤,说的这是啥古早言情剧台词呢?尤其是这种台词再搭配上那张混血的俊脸,戏感太强了,坐诊这么些年头一次见。所以她连站都没站起来,直接转过去从身后的药品陈列柜上拿了一瓶碘伏,冲秦天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前来拿:

    “只是蹭破了皮,没什么事,伤口注意消毒,别摸,别碰水,别吃辛辣刺激的食物。”

    “哦。谢谢医生。”

    “没跟你说话,我跟你哥说呢,跟你说你能放在心上吗?我还没见过你们这个年纪的小男生会因为蹭破了皮就自己来看医生,也是被家长硬带来的吧?”

    这话一说出口,顿时让屋里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尴尬到不知该作何反应。

    医生似乎是发现了他们俩的难为情,语气多了一丝玩笑的意味:

    “最好、最贵的碘伏,新生儿用,二十块,哪个帅哥方便付一下钱?”

    封鄞听闻赶紧上前:

    “咳咳,我,我来。”

    就在秦天因为“新生儿”三个字几乎羞到想背过脸去的时候,又听见医生开口道:

    “小孩,以后出去玩的时候小心点,我要是你有你这么个帅弟弟,也不忍心看你破相啊。”

    秦天听闻,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等到封鄞把秦天送回家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两人在楼下停住了脚步,封鄞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天天,你看一下,家里的灯亮了吗?”

    秦天正在纠结要不要请封鄞上去坐一会,又怕到时候相对无言,气氛尴尬,突然听到封鄞这么一问,也抬头往上看了看:

    “没有呢,怎么了?”

    “我就不上去了,你回去之后,洗个澡,然后早些休息,记得给伤口消毒。哥在楼下等着,等看到小宇到家了再走。”

    秦天回过头去看着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都还没有开口,封鄞竟然自己表示不愿意跟他上去,以为封鄞肯定还是因为之前的话介怀,语气有些着急:

    “哥,你没必要这样,我没有讨厌你,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没有同理心的人,也知道你疼我,你大老远地开车带我去买药,这都到家门口了,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楼下待着?对待客人也不带这样的啊?小宇知道了也不会放过我的。”

    封鄞看到他这副着急解释的模样,觉得心里暖暖的,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别误会,都说过了没生你气,气也是应该的,本就是哥哥先说错话,不上去是因为有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和别人打电话聊聊,哥不想打扰你休息。”

    秦天看到封鄞认真又温柔的神情,也就不再怀疑他的说辞,在楼下跟他道了别,转身独自上去了。

    封鄞注视着秦天上楼的背影,眼神依旧温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直到背影在拐角处消失之后,才敛起眼中的笑意,抿了抿嘴唇,拿出手机解锁,打开了通讯录。

    他没有骗秦天,不上楼确实是为了打电话,只是并非工作上的事情,而且一样不方便让秦天听到。他拨了黄凛的号码,对方也许在忙,没有立刻接。封鄞趁着空档走到了车前,打开驾驶座旁边的储物盒,翻出了香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电话那头也传来了接通的声音:

    “喂?黄律师吗?我是封鄞。”

    “封总?您好!您好!好久没联系了,听然总说您回国了?也没来得及亲自去您的接风宴,改天一定单独请您!”

    “客气了。我在法国那么多年,一直都是你在国内帮我照顾天天和小宇,要请客也该是我请才对。”

    “哈哈哈,好说好说。对了,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关于您弟弟?我记得三个月之前跟您通过电话了,最近我比较忙,没空去看他们......”

    “没事,我既然回国了,以后就不用再麻烦你。有两件事,需要跟你了解。封家委托你的事,你有没有和他们兄弟俩提起过?”

    黄凛听闻,似乎有些慌乱:

    “没啊?然总吩咐过,不让说,我也就没说,难道他俩已经知道了吗?”

    “知道就知道了,早晚的事。”

    “可我真的没说......”

    “不用放在心上,小孩聪明,兴许是听着你打电话什么的了。关键是这第二件事,我希望你如实告诉我。秦天和秦宇兄弟俩12岁那年其实不是被一位住在中京的、姓陈的老人家收养,而是自己出走孤儿院然后流浪去的中京,然后才遇上的陈......

    听到他提起这件事,黄凛比刚才更慌了:

    “封总!这个......这件事您听我解释...不是有意要瞒您......”

    “不用紧张,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孩子走丢了是孤儿院的责任,与你无关。至于隐瞒我,那也是然总的意思,你也不好违抗她,这件事也是她亲自告诉我的。”

    黄凛这才送了一口气:

    “谢谢封总的理解!”

    “只是,有些事情我想不通。兄弟俩在孤儿院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说走就走了?12岁的孩子,说小也不算小了,有多大可能只是因为一时冲动想找哥哥就不告而别?”

    黄凛原本以为封然已经把全部事实都告诉他了,现在经他这么一问,心里又开始紧张:

    “原来这个然总还没跟您说......”

    封鄞继续说:

    “她当时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没有告诉我他俩出走的具体原因,我也没问,想着既然已经回来了,最好就亲自去问。可现在,这个怕是行不通了,小宇倒还好,天天似乎对我有些......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同样都是7年没见,他比小宇似乎更加抗拒和我亲近。我想知道为什么,是不是和当年导致他俩出走孤儿院的事情有关?”

    黄凛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我后来和虞城县孤儿院那边打听过......怪我,怪我平时对他俩的动向了解得不够及时......”

    就这样,黄凛把秦宇12岁那年进少管所的事情,以及后来被霸凌受伤的事情告诉了封鄞。

    封鄞在听到“烫伤”的时候,手里的烟就掉到了地上,烟头上的火星被震得在地上乱飞,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刚才在Femme停车场那里秦天从他的拥抱中挣脱时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自己身上的烟草味......

    电话那头的黄凛发现封鄞半天没出声,又继续说道:

    “哎......秦宇是好孩子,院长也相信他没有偷东西,所以当那家超市的老板把他送到派出所的时候,院长联系过我,但我当时可能在飞机上,没接到他的电话,后来又给忙忘了......这件事确实是我的责任,您要怪就怪我,别怪然总,她也是怕您一个人在国外担心......”

    话音落下之后,又过了几分钟,封鄞不回话,黄凛也不敢擅自开口,就这样双方又沉默了一会,封鄞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冷声道:

    “行,我了解了,先这样吧,黄律师。”

    “嗯,好的封总。”黄凛诚惶诚恐地挂断了电话。

    电话刚挂断不久,秦宇就已经把自行车骑了过来,他看到封鄞一个人在楼下站着,而且脸色很难看,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发现家里客厅的灯已经亮了,有些疑惑地问道:

    “哥,你怎么还没走?也不上楼坐,是不是秦天那小子又说什么了?”

    封鄞刚刚从电话里听到黄凛所说的两兄弟出走的真相后,强忍着用拳头往车门上狠砸下去的冲动,如果不是秦宇突然回来了,他真的会这么做。自己放在心尖上疼了那么多年的宝贝弟弟,连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结果就因为他不在而被人这么欺负。也难怪,12岁的孩子,又是个孤儿,唯一的亲人也是个孩子,可不是叫人逮到机会就使劲儿欺负么,反正也没人撑腰。封然说得没错,如果不是她瞒着自己,他真的会立马从法国飞回来,什么学业、家业都不要了,直接找到那个禽兽老板和少管所里用烟头烫伤秦宇的小崽子,揍到他们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记得。

    所以刚才秦宇问他话时候,封鄞甚至都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内心被无尽的愧疚和疼惜淹没,这两个孩子该是有多伤心、多害怕,才会决定离开生活了12年的地方,即便是流浪,也要去中京找哥哥,如果他俩没有遇见好心的陈大爷......封鄞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

    秦宇觉得封鄞有些不对劲,他的表情比之前在Femme的时候还要痛苦,不禁有些担心,把自行车停到一边,走上前去,微微抬头,注视着封鄞那双盛满了悲伤的深蓝色双眸,右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神情很认真地问:

    “哥,到底怎么了?”

    封鄞偏头看了看秦宇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右手,试图寻找他手腕上的疤痕,但那里似乎是被校服盖住了,只能先收回视线,强行舒展眉梢,对他笑了笑:

    “小宇别担心,哥哥没事,刚才接了个电话,公司有些棘手的事需要我去处理,所以有些心烦。”

    秦宇听闻,虽然内心已经起了疑,但见到封鄞似乎不愿开口,也就没再追问,而是收回了右手,佯装着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我还以为秦天那个臭小子又给你脸色看了呢。”

    封鄞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

    “不会的,天天还邀请我上楼来着,我说要打个电话,怕打扰他,所以就在楼下待着。小宇,既然你已经到家了,哥哥就先回去了,你快上去吧,早点儿休息。”

    秦宇这才意识到,封鄞既然有事,却没有在把秦天送回家后就立刻离开,而是直接在他们家楼下打电话,原来是因为不亲眼看到自己回来就不能放心离开。

    “哥,我俩都17了,你其实不用这样。”秦宇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似乎是在忍着些什么。

    封鄞被他这句话刺激到了,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语气有些激动:

    “17了又怎么样?只要哥在你们身边,别说17,就是27,37,我也会护着你们,绝对不会再允许有人动你们一丝一毫。”说完又立刻低下了头,伸手揉了揉眉心,声音微许颤抖:“对不起,小宇,哥哥不是有意凶你,只是有些累了。”

    秦宇虽然不善言辞,但是内心十分敏锐,甚至比秦天更擅长察言观色,只是性格天生冷淡,所以对身边大多事情都是知而不言,他看到封鄞这副过激的反映,结合他刚才望向自己右手时那副难过的表情,心里大约已经有了判断:第一,封鄞本来并不知道自己12岁那年进少管所的事,是黄律师基于什么无奈的原因隐瞒了他;第二,他大概率就在自己到家之前不久才得知真相,是谁说的呢?秦天和自己保证过,不管封鄞对少管所的事情是否知情,他俩都不会在他面前主动提起,秦天不会食言,所以肯定是黄律师说的,而封鄞口中的所谓“工作电话”,八成就是打给黄凛的。

    不管怎么样,既然封鄞现在不打算谈起这个,他也没有理由先提,于是冲他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我先上去了,哥你也回去吧。”说罢朝他挥了挥手,转身上楼了。

    封鄞和刚才看着秦天上楼的时候一样,一直等秦宇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了才转身离开,走到轿车的位置,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拿出储物盒里的进口香烟和打火机,死死地攥在手里,朝着路边没有人的地方向发狠似的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