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雪冷心热
黄沙漫漫,大雪飘飘,浓烟滚滚,寸草不生。土地都被冻裂出缺口,一片荒凉萧瑟之景。霍兰玲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夜里前来的兵马不是来送救济粮的盟友列支,而是趁着他们人饿马乏时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的的沐恩,于是十三城内火光四起,足足烧了两个晚上,再也扛不住的戍守十三城的士兵们自缢的自缢,投降的投降,皆作鸟兽散,而杨子絮的军旗则霍兰玲的城头缓缓飘起,随后不久又在其他城池上出现,霍兰玲等不来列支的救援,于是被迫缴械投降。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前来给萧兰汀通报此事的将军上气不接下气,一个猛子跪倒在地上。 “怎么了?” “霍兰玲投降了!” “什么?谁干的?” “沐恩,是沐恩一举攻破了霍兰玲的十三城,万万没想到那十三城就是霍兰玲的缺口,于是叫沐恩一锅都给端掉了。实在没想到杨子絮率兵深夜入侵,来势汹汹,切了十三城的余粮供给,那十三城内里的军草军粮早已自己耗尽,支撑不住,所以降了!如今只剩下几座列支驻军的城尚未攻破,我们的人本在十七城与霍兰玲僵持抗衡已久,也是因持久战早已人困马乏,实属无奈,为保余力便也弃城撤兵了!太子殿下,眼下这可如何跟皇上交代?” 萧兰汀听说是杨子絮破的十三城,心下大惊,起身道: “怎么会?就凭杨子絮?我先前与他交手,他不过一介草原鼠辈,什么时候能有这等预见?莫非是得了天助?” 萧兰汀还未与将军细说,便又听见有人前来禀告: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说!又怎么了?” “太子殿下,太后病危,皇上叫殿下速速回宫!” 萧兰汀快马加鞭地赶了回去,心下不知此次丢失霍兰玲一事该如何跟萧坤说起。但兴许是萧坤正挂心太后的病情,也许是萧坤另有打算,所以兰汀刚一回去便被老太监告知不用去勤政殿见皇上,直接去慈宁宫见太后。兰汀便径直往慈宁宫见祖母去了,他路过凤台的时候,听见姑姑萧露又被困在凤台的高楼中乱喊乱叫,说是要杀人,他便不由得想到还未回宫的兰因,于是心中更感急躁和悲凉。 皇后见了儿子,到底忍受不住,声泪俱下,又哀痛太后怕是凶多吉少,又为见到儿子平安归来而欣喜,于是内心五味杂陈,竟至于差点晕倒,还好叫兰汀扶住。皇后带兰汀去见太后,雪隐在旁边打点着,脸上也尽是痛苦悲情,兰汀见几只黑色的凤尾蝶飞入祖母的帘帐中,有些诧异这样冷的天气居然有蝴蝶。他未细想,便上前跪拜于祖母床前请安,祖母在床上死气沉沉,不答一声,兰汀便折了被子的一角看了一眼,惊觉床上已是一副骨头一样的人形,再也辨不出来昔日的容貌,只是呼吸尚在,还未咽气。皇后见状也是泪如泉涌,跟兰汀念叨着: “太后命途多舛,早年丧夫,带着皇上和郡主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却又不知是得了什么热症,居然连个名字都没有的,那病像是慢慢将人的血rou挖空般,疼起来的时候虐骨噬心,喊得整个慈宁宫都听得见,叫人看着可怜极了……” 话音未落,便听见外面说皇上来了。于是兰汀便跟母亲起身迎接。萧坤进来看了一眼太后,并未多言什么,脸上也只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只是背手示意兰汀跟他过去。 萧坤与萧兰汀父子二人在慈宁宫外的长廊上一前一后地踱步走着,兰汀自知没能攻下霍兰玲因而垂首等待父亲责罚,但萧坤没看他一眼,只是语气平和地问道: “汀儿啊,你没什么跟朕说的吗?” 萧兰汀便道: “回父皇,儿臣无能,叫沐恩先占去了霍兰玲。眼下怕是……” “怕什么?你一向胆大,有什么可怕的?你只知道杨子絮此战赢在你前头,却不知他为何能赢吗?” “儿臣愚钝,儿臣不知。” “朕早就跟你说过,运筹帷幄方能决胜千里,知己知彼才可百战不殆,你啊,你还是太笨,在这一点上远不及你哥哥兰因。” “请父皇赐教。” “汀儿,你先前与杨子絮交过手,你二人年龄大差不差,实力也半斤八两,可这次他翻盘,你以为是他自己的造化,还是他得了贵人相助了?” “父皇所说可是杨子絮新得了军师的事情?儿臣听说那军师在沐恩虽然地位卑贱,但是此次看来像是确有几分本事?儿臣细细想过,杨子絮之所以先破十三城,想必是解了霍兰玲的密信,知道了他们跟列支要军粮马草,所以才能战胜。” “还算你消息灵通,不算笨,到底是朕的太子。” “那父亲打算下一步怎么办?不如先绕开沐恩取了列支?” “你还是不懂朕的意思,擒贼先擒王,杨子絮可不是王,他是贼。他的王是他那个神秘的军师。这事说来不难办,不过是少一个贵人多一个贵人的事,或者你去取了他军师的首级来,叫他失了方向成为无头苍蝇,但眼下这倒成了悖论,因为以你之力尚不足以跟他的军师抗衡,又怎能取了人家的头来?或者是你多一个贵人,给你指点迷津,那杀杨子絮灭沐恩,不也是迟早的事了吗?” “可这贵人难寻啊,父皇所指是……” “朕可不就是你的贵人吗?”萧坤转身看着他笑道。 萧兰汀恍然大悟,萧坤便继续道: “朕先前放手叫你自己领兵,一是觉得你虽是小小年纪实力却也不俗,有这个能耐,二则也是为锻炼你,叫你攻克些小地小城便也罢了,朕好cao心朝政其他琐事。只是如今碰到了难啃的骨头,太后的病又是这样,朝纲紊乱,朕也焦心,所以接下来,你只听朕的派遣就是了。” “儿臣但听父皇吩咐。” “朕先前轻视了杨子絮的那位军师,所以失了霍兰玲,朕也在反思呢。眼下你且按兵不动,只南下守住其他疆域即可,此战后沐恩与列支必有一战,加上季罗渡那边也是蠢蠢欲动,不妨先叫他们狗咬狗一会儿,你坐山观虎斗,只不出兵,自己先研究研究沐恩那军师的策略,待时机成熟,朕自有安排。”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萧坤长叹一声道: “我这次叫你回来,并非是因你祖母病重,其实是为跟你说这些,你年龄小,经验不足,又不是个爱看书的,以前你哥哥在宫里还有人提点你监督你读书,甚至于读给你听。如今你是一心扑在战事上,是彻底不见孙子不理了,朕要是与你同行,必得天天抽得你皮开rou绽。” 萧兰汀便挠着头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萧坤见他抬起胳膊时还是不利索,想来是旧伤未彻底痊愈,便道: “你的伤怎么样了?叶太医给你诊疗得如何?” “叶太医医术颇佳,儿臣已经大好了,虽不能如以前一样挽弓,但大体是不影响的。” 萧坤便也叹气,有些心疼地捏着萧兰汀身上的甲胄,道: “汀儿啊,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一定要身强体健地好好地活,千万不能有事。若是万不得已之时,你就是弃城而逃,朕也不会怪你,朕和你母亲不求你为国捐躯,只求你平平安安的就好。你看看你祖母,年轻时多么雷厉风行的一个人,简直是铁打的娘子,如今老了,竟然消颓成这样,实在可惜。”顿一顿便又道,“朕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但就算你祖母此次凶多吉少,你也不必担心朕,宫里头的事你一概不用管,只要朕一声命令,你就把杨子絮的人头提回来见朕足矣,还有,一定要把你哥哥带回来,你姑姑为了你哥哥的事日夜忧心,臆症总是不见好,你也该为我们这些长辈排忧解难了。” “父皇放心,汀儿定会将哥哥好好地带回来,再不叫他受一点儿委屈。只是如今杨子絮那贼人挟持着哥哥,儿臣难以下手,只等父皇一声令下,儿臣便率兵攻破沐恩,哥哥就能安然无恙地跟儿臣一起回来了。” 萧坤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杨子絮领着人马回来,已是难以掩饰喜悦之情,他冒冒失失地跑到萧兰因书房,却不见人。于是便问监视萧兰因的几个兵卒,兵卒说,萧郡王跑到后头的雪山上散心去了,大王放心,我们给他拴着脚镣呢,他跑不掉的。 杨子絮便又风风火火地要去雪山上,周怀成看见,问他干什么去,他也未来得及应答,于是周便又憋着一股怒气。他那几个狐朋狗友便过来笑呵呵地揽住他的肩,道: “老三,你怎么气成了个河豚了?哎你们看,老三现在是一捏就要炸了,哈哈哈哈。” 周怀成奋力挣开他们几人,径直朝自己帐中去了。 杨子絮远远地看见萧兰因站在山上的一棵老树旁,静静地如一幅画一般,眼神凝重又透着平和柔顺,不知在想些什么。杨子絮跑得急,便卸了铠甲丢在地上扶膝喘气,眼睛却望着兰因的侧影,不知不觉先叫出了他的名字。兰因听见,回转过头来,于是杨子絮便看见他的军师自雪山之上与老树之旁、背着手笑着朝他走来,他脚下的锁链一点一点铲着厚重的雪,声音不似从前那样清脆。萧兰因行至杨子絮身前,笑道: “如何,大捷归来的感觉不错吧?” 杨子絮便也低着头笑了,他难以忽视萧兰因脚上的镣铐,于是忽然蹲身半跪在萧兰因面前,伸手去触他脚上的铁链,兰因本能地往后退一步,杨子絮却拉过他的脚叫他别动,遂从身侧抽出匕首来一刀下去割断了那铁链,于是看到萧兰因一双淤青的脚踝。 “大王吓我一跳,小人以为自己要被施以刖刑了。” 杨子絮收了匕首,起身道: “这次攻下霍兰玲,还得归功于你。本王想了想,你这样行动不便,身上本来就有病,再添一双病脚,就更不利于替本王谋划,你今日起就不是奴隶了,到本王帐中跟四大将军一起协助本王成事吧。” 萧兰因舒一口气,一面行礼谢过,一面掩不住心下欢喜。杨子絮见他待在原地迟迟不动弹,便拉了他一把道: “你这病秧子郡王还敢跑雪山上吸冷气呢,快回去被窝里暖暖吧。再冻坏,本王还要找人给你医。” 萧兰因不答,忽而伸出冻红的手指轻抚在杨子絮的唇上。一来一回地描了个边,随后盯着他的嘴唇笑道: “大王才是呢,大王才从外面回来,嘴唇都是凉的。大王才该回去烤烤火呢。”萧兰因刚脱了镣铐和奴籍就僭越至此,怕杨子絮反应过来责罚他,便很快松了手,转身拂袖跑了。杨子絮却怔住,心中忽的一动,许是雪太冷而心太热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