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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策】南风长

    城里来个了万花的大夫。

    这原本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江湖人来来走走,万花谷的大夫总能遇上几个,只不过可能这位大夫出诊的位置选的稍微别致了些,让遇见了的人都忍不住提上两嘴,才流传开来。

    是的,明明城中有许多清闲的去处,这位花谷的大夫却偏偏选择了城南最繁华,也是最乱的一条街。

    卖切糕的、耍鸟的、舞蛇的,林林总总,走不到一半,便多半已经可以听到今日值班的天策喊人收摊整治的声音了。

    “哎,哎,这位道长,你摊位摆太前了,挡路了!”喊这话的是个穿着曜武套小军爷,一看就是个愣头青,还倒霉的第一次值日就被分到来这条来摆摊的都是些老油条了的街上,一个上午劝了这个讲了那个,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也没把哪个乱摆摊的劝走。

    “莫气。”白发道长抬眸对他一笑,不急不缓地说道,“修道者讲究阴阳开合变换之理,更何况天道变幻无常,若执意以规矩束缚,岂非违背了命理?再者相逢是缘,不如让我为军爷算上一卦,算作赔礼?”

    尉迟朔闻言不由地一哽,他来劝这道长也是看他面善,应当好说话些,没想到这道长全程就笑眯眯地听完了他讲话,一点也没有把摊子挪后的意思,反而握住了他搭在算命桌上的那只手,绕有其事地要给他算上一卦。

    他急忙把手缩了回去,有些恨恨地想这牛鼻子压根就是不想挪!这下他可终于知道师姐师兄们为何听到他要去这条街值班时一脸悲壮了,不过好在大家毕竟同袍一场,他们也还是给尉迟朔留了个杀手锏。

    “道长,下午来替班的是祁师兄,不如你省点力气,替他算算?”话音还没落,尉迟朔便已经感觉面前微风一动,原来是那道长默默地把摊位挪后了,接着隔壁又传来“哎哟“一声,他往那一看,那个被自己一训就摇头比划说自己听不懂中原话的明教手一抖,把带来的切糕切歪了好大一块。

    大快人心,简直是大快人心,要不是众目睽睽,尉迟朔都要鼓起掌来了,祁师兄的名字一放出,街上立刻井然有条了不少,连那丐帮一直乱飞的鸟都乖乖地落回了主人的肩上,一脸乖巧的样子。

    没了烦心事,时间自然过的很快,不多时,便到了换班的时候。尉迟朔牵了自己的马,在街头等着,说来这位祁师兄到底长什么样呢,尉迟朔不禁开始想,三头六臂,身高八尺,一手钢枪虎虎生风?他正想得出神,突然有只手伸到他面前挥了挥,差点没把他吓到。

    “小朋友,换班啦,别发呆。”来者身着定国,剑眉星目,嘴角带笑,与他想的身材魁梧大汉完全不同,但对方的左眼合着,一条狰狞的伤疤直穿而过,让那俊秀的脸上平添了不少骇人的气息。

    “祁...祁师兄!那我,那我先走了!”

    许是先前已经有尉迟朔的通知,街道上干净整洁,没有乱七八糟的占道经营和异宠吓人,连吆喝声都规规矩矩的。祁长清闲得发慌,正准备找个理由去挑衅一下那名专接机关修理的唐门弟子,把他的机关小猪拆了,却意外地发现这条街上来了个新面孔。那人正专注地看着手上的医书,长发随着动作低垂而下,被暮春的风中微微拂动着,即使是在已经整改过的街上,也显得与和周遭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这倒是新鲜,花谷来的大夫竟会选择在这种地方行医,看样子规规矩矩的,祁长清轻轻地晃了晃枪尖,转头便把这事忘在脑后,毕竟,这种人逗起来,估计也没什么意思。

    南珣和祁长清真正熟络起来,已经是很久后的事情了。

    那天自己是为什么出来的,祁长清已经记不清楚了,他浑浑噩噩消磨过的日子太多,也不差那么一天,他只记得那天城外池塘的荷花已经开始渐渐地败了,几朵枯荷垂在水上,没有生气。

    他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街上没什么行人,商贩也已经陆陆续续地收摊了,祁长清没穿军装,只是穿着寻常便服慢慢地走着,扬州城繁华美丽,一副盛世太平的模样,他沿着街走下去,却没想到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那位万花谷来的大夫被几个一看就是挑事的壮汉围住,祁长清眼尖,一眼就看到其中一个壮汉手上还拿着把砍刀,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来搞事了。

    “...庸医一个!给我家娃儿看这么久的病也不见有起色!还敢把药钱收得这么贵!我看你多半是个招摇撞骗的假大夫!”为首的男人咆哮起来,恶狠狠地拍了南珣面前的桌子一把,将上面的医书和一些药料扫到了地上。后头跟着的几个人纷纷应和,看南珣没有回话,嘴上越骂越脏,简直到了不堪入耳的地步。

    祁长清皱了皱眉,他出来的时候没带枪,要真起了冲突可能不好收拾,不过嘛,他有些漫不经心地路人借了把胡刀,放在手上掂了掂,那么漂亮的大夫,要是被打破相了,还怪可惜的,他想。

    “几位在吵什么,可真热闹。"祁长清一脸笑意地抱着刀,半倚到了桌边,落日的余晖映在他落了疤的一侧脸上,显露出了几分狰狞的意味。

    闹事的人cao着北方口音,显然刚来此地不久,并没有认出祁长清来,虽然他脸上的疤痕骇人,但对方终归人多势众,领头是那人看到他抱着刀凑近,不以为意地翻了个白眼,嘴上又骂开了。

    “这位公子哥,我劝你可别多管闲事,不然等会动起刀子来,嘿嘿,那可别怪爷爷手狠,把你剩下的眼睛也废喽。”

    “嗯?”祁长清好像没听懂一样扬了扬眉毛,“择日不如撞日,就让爷爷来先把你下面废了吧!”这话显然激怒了对方,后头跟着的几个壮汉猛地一步向前,将二人围住,祁长清见状立刻将胡刀握在手中,身子半侧着地退了一步,挡在了南珣前面。

    胡刀比他惯用的枪轻些,刀口也有些钝了,但总归是把好刀,祁长清略一低头地躲过了袭来的拳头,反手用刀背挑开了左侧挥来的木棍,几人间又过了三四个来回,直到那个拿刀的壮汉沉不住气地高喝一声,一把将刀向他头上劈去。

    祁长清本能般抬手用刀格挡,短兵相接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嗡鸣声,电光火石间,那大汉被胡刀上的力度震得手上一松,砍刀立刻被一把挑飞,插进了几人背后的土中,而他本人也被激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其余的几个人显然比那带刀的大汉武功更差,见他已有败退之势,纷纷也没了气势汹汹的模样,又撂了几句狠话,匆匆地离开了。

    他还想多挑衅对方几句,握着刀的手却被轻轻地握住提了起来,他想也不想地就要缩手,却被意料之外的力度扣住了。他转头,看到那花谷来的大夫正低垂着眼,以一种和他外表不符的力度握着他的手腕,仔细地看着他手上的伤口,温热的吐息轻轻地扑了上去,激起几分痒意。

    祁长清这时才隐隐地觉得手背处有些痛来,那一战后他眼睛废了一只,腿脚上也不利索,只好从前线退下来,按府里的安排来扬州城好好养伤,更何况他自己也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枪法上实在有些落下了,一不留神地倒被对方割到了好大一道。

    “坐吧。”南珣松了他的手,好像刚刚的打斗并未发生过一般神色自若地打开了药箱,拣了些纱布和止血丹出来。

    那割伤说严重倒也算不上多严重,虽然看着狭长一道,但其实也只伤到了些皮rou,换作往时,这种伤祁长清自己也只是匆匆包扎一下,就抛诸脑后了。这大夫看的却仔细,冰冷得几乎不带人气的手指沾了水,轻轻地顺着他的伤口划过,洗去了上头的脏血。这态度反倒让祁长清不自然起来,虽说他确实解了围,但这说实话,也不过是他分内事情罢了,南珣这番举动,只让他想找个借口跑掉,自己回去随便处理下伤口算了。

    “莫挣。”许是他的心思太过明显,南珣手上不紧不慢地处理替他着伤口,又补了一句。

    祁长清无奈,话都说到了这种地步,他再推脱,倒有些不近人情了。等待的过程难免有些无聊,他略一转眸,看向了那正替他处理着伤口的大夫。对看美人这件事祁长清向来是不拒绝的,美人嘛,养眼就够了,是男是女无所谓,反正横竖不会比他好看,他有些不要脸的想。

    南珣生的俊秀,眉眼低垂时更生出了几分柔和之相,风拂过他黑发时轻微地带动起他那扎着头发的软绳,上面的点点玉色似水般融在了橘色的夕阳中,更令那大夫看上去丰神俊朗,仙人之姿。祁长清看得出神,也没留意到南珣已经替他包扎好了。

    见他好半晌没有回神,南珣笑了笑,索性将自己的软绳取了下来,递与了他,“祁军爷是对这个感兴趣吗?”祁长清没想到自己的那点心思被一下发现,猛地一别眼,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

    “没什么,走神罢了。咳,这种伤我自己也能处理,让大夫来,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哪里的话,刚刚多谢军爷出手相救,在下做这些,不过是份内的事。”他本就含着三分笑意,此时说起话来,全然没有平时冰冰凉凉坐诊的样子,多了几分亲近,少了几分疏离。

    “你倒坦然,那么不如由大夫告诉我,我是不是帮错了边呢?”祁长清又恢复到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甚至有闲心地轻轻推倒了一个摆在桌上的空药瓶,看着小瓷瓶一路滚动,直到被对方抓住。

    “既然是病人,那么若他们觉得用药太贵,那便也是医者的错,这错,在下是认的。”

    祁长清大笑起来,他从前和南珣交流得少,还不知道对方原来是个那么有趣的家伙,从某方面想来,他们居然还意外地是一路人。“大夫真是医者心善,那么不如现在帮你的救命恩人现看看,半夜睡不着怎么治呢?”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有些轻浮,再配合上他那玩味的表情,若是让较真的人遇到了,怕是一巴掌过去,骂他不知检点了。

    “祁军爷既是心里有数,又为何要在下再说一次,心病无药呢。”

    祁长清闻言一哽,他本是随口调笑,南珣的答案却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直直地戳到了他一直回避的痛处。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祁长清又默默坐了会,自觉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起身准备走了,那大夫好似完全没感觉到祁长清已经开始回避他了般,跟着站起来,想要送他,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拒绝了。

    斜阳拉长着屋檐的影子,归巢的鸟顺着扬州城的上空飞过,南珣站在街的这头,手不自觉地抚摸过软绳上坠着的玉,慢慢地看着祁长清的背影消失。

    这软绳本是他师妹在他出谷时硬缠着他要他带着,说是什么结姻缘特别管用,平日里他嫌这绳累赘,只草草地放在药箱中,今天神差鬼使地,竟被他拿了出来绑上。

    祁长清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南珣却仍然看着那个方向,又过了一小会,他自顾自地笑了,将那发绳又绑回到自己发间。

    祁长清从里屋里拿出了一封信。

    这封信的封口已经起了些折痕,里面的东西被反反复复拿出来过许多次了,但无数次取出的同时也无数次被放回去,然后和一些杂物一起被压到箱底。

    他现在手上绑着绷带,不好伸手去抽,只好将信倒出来,信纸轻飘飘地落下,最下方赫然是一枚红色的天策府官印——这是一封询问他近况,问他是否有意向再度cao兵的信。信确实很轻,但上面的文字却压得祁长清喘不过气来,他们,他那些可敬的同僚们,祁长清不需要回忆便可想起他们的面容,仍然信任着他这样的一个,指挥失利,还瞎了一只眼睛的废物。

    他从收到这封信以来便总难以安眠,他写过很多封回信,有些刚落笔就被他撕了,有些离结尾就差几个字的时候被他沾了烛火,烧成了灰烬,无一例外的,每一封信都没有寄出去。他很好,他没事,他的腿已经恢复了,虽然没了一只眼睛,但好歹脑子也还在。他想尽量把信写得轻快些,但落笔的手却总是越来越抖,直到墨点滴落,把写好的字全染黑。

    往日的阴影无时无刻不陪着他,它们如影如随,如梦如昨,一点点地侵蚀着他的理智。他记得很清楚,他离开天策的那一天雨一直在下,没有停歇,他点数好了粮草和兵马,回头又看了一眼他那折在了战场上的师父仅被找回来的一把枪。

    那把枪早就不锋利了,枪头旁的红缨也掉了不少,祁长清却依然清楚地记得,当年他的师父是如何用着这把枪教他游龙枪法,枪杆子利落地一挑一收,倒真是枪如奔雷,势如闪电般,然而现在时过境迁,教他武功的师父去了,带着他满天策府乱跑的师姐随军去了雁门关支援,而他也到了领过师父兵牌,带兵上战场的时候。

    祁长清有时候会梦见那些死去的兄弟,梦到他们还都年少的时候,还都意气风发,在清骓牧场跑马的时候,在北邙山上打猎的时候。每一个兄弟的名字他都能清清楚楚地喊出,连他们的马,他都不会喊错。但这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得只能在梦中出现。

    往昔的重现不会给现在带来任何改变,只会让他内心的内疚增加到连他本人也无法承受的重量,但他又是如此地贪恋这些虚幻的美梦,恨不得永远不再醒来。

    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再去领兵呢,他甚至连枪都疏于练习了,眼睛废了一边后,他对出枪的距离愈发把握不准了,况且巡街也不怎么用得上枪,一手奔雷枪法早就只剩个架子,不得内里了。人们都信了他旧伤未好的说辞,但只有他一个人心里清楚,他在逃避。

    心病无药,这倒不假。祁长清之前也按着一些调理精神的方子服过药,但喝了下去后他仍然会在夜里一身冷汗的惊醒,眼前兄弟们的脸即刻消散,只剩下一屋子冰冷的寂静。他自己本就心里也多多少少明白,这些药没用,喝了也是图个心安罢,今天被南珣这么一说,那点心思被猛地戳破,倒让他无所适从起来。

    懦夫。

    他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他醉生梦死,浑浑噩噩,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堆砌着自己没有逃避的假象,好不容易堆叠起来的高墙今天却被南珣轻轻地一碰,轰然倒塌下去,露出了背后的千疮百孔来。

    还有很多的兄弟在前线战斗着,战马奔腾,军鼓擂响,奋不顾身地为了大唐而挥着枪,射着箭,一年到头来连与家人见面的机会都寥寥无几,而他却在战火没有波及的后方逃避着他的责任,拒绝去拿起一杆枪。

    今天的那大夫....祁长清将信放到桌上,推开了书桌对着的那一扇窗。月色下的扬州城分外宁静,只有点点零星的灯火还在闪烁着,他合了合眼,不愿去想若是某天战火烧到这里的时候,它又会变成什么样。

    祁长清又站了会,接着坐回了桌前,拿起了笔。

    他伤到的是惯用手,写起字便会扯动伤口,有些不方便,他也不急,就慢慢地写,写完把信封上,掐了灯睡下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他们间的关系会发展成这样,祁长清撑着脸,坐在南珣面前。

    府里的回信来得很快,大意是让他这阵子先跟着驻扎在扬州的军队cao练,巡逻的事情已经找好了人替他,他只管安心练枪便是。这样正好,祁长清想,他倒不是躲着南珣,只是南珣的那话实在让他无所适从了些,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表情去面对。

    练枪演武比巡街累得多,紧张的节奏也让他没时间想东想西的,这些天来他总是一身汗的回家,简单冲洗一下,包扎下伤口,闷头就睡了。虽然好几次因为伤口开裂而疼醒,但好歹不是一身冷汗地醒来,对着空荡荡的卧室了。

    直到某天下午他在带来更替的衣服旁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瓷瓶。他本以为这是某个同僚将伤药放错了地方,但问了一圈,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这个瓷瓶看上去很熟悉,但祁长清一时间实在说不上是在哪里见过,他打开来,凑近鼻尖轻轻地嗅了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这股药香祁长清倒是知道来源于什么,一种名贵的止血草,他印象深刻还是因为年少无知的时候拔了几棵,被罚去洗了三天的马。

    他晃了晃瓶子,意外地发现里面还塞着一张纸条,上面赫然是他的名字——就是写字的人看样子实在不怎么经常写字,字跟狗刨一样,歪歪扭扭的。

    瓷瓶总会间隔两三天出现,里面有时是止血散,有时是活络丹,祁长清不知送药人的用意,但这些药的品质确实上等,扔了怪可惜的,便索性都塞给了那名随军的医师。

    那位医师也是万花谷的人,当看到祁长清将好几个小瓷瓶放在她面前后,她原本和和气气的笑容突然有些发疆,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祁长清有些疑惑,想问问她是不是知道这些瓷瓶是从哪来的,那医师却不肯开口了,只是挂着僵硬的笑容说没有没有,没见过,不知道,没这回事。她不愿多讲,祁长清也不好深究,准备起身离开,那医师却说什么也不肯全部收下,硬是要祁长清留着几瓶自己用。

    估计是哪个暗恋他的人送的,祁长清想,反正药是好药,用了还是他赚到,索性也就没什么负担地敷了。良夜露重,他更了衣,有些懒散的躺下,药香虚虚地缭绕在他鼻尖上,他闻着那香,慢慢地,也就睡了。

    但这样惬意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祁长清在他惯常练兵的地方附近灌木中,拔出了一个人。

    “祁...嘿嘿...祁师兄。”被抓着后领的尉迟朔硬着头皮的打了个招呼,一个劲地把手里的东西往背后藏,但很明显这样的举动在祁长清面前什么也算不上,他略一挑眉,尉迟朔立刻连须须都垂了下去,默默地把手上的东西叫了出来。

    一个小瓷瓶,显然和那些出现在他衣物旁的小瓷瓶是同一款。

    “哪来的?”

    “南...南大夫让我给的...”

    “字呢?”

    “我...我写的,笔是柳jiejie借我的!”

    祁长清松了尉迟朔衣领,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对这师弟印象不坏,人挺勤快,练武也认真,就是人傻了点,老被那道士带着跑,这瓷瓶估计又是被忽悠着带过来的,问他也不会问出什么来,没准他借笔写自己名字的理由还是他想练练字呢。他拍了拍尉迟朔的头,让他自个玩去,别乱在草丛里蹲着,小心被毒蚊咬了。

    今天休息得早,祁长清收了枪,想也不想地就往那条街上赶,全然没顾背后喊他去喝酒的声音。

    南珣还坐在那里,两人之前不欢而散,虽说是单方面的,但祁长清见到他总归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他刚准备把瓷瓶掏出来,却因为南珣的突然开口而顿住了。

    “祁军爷最近睡得可好?”

    “还可以。不过不如大夫能否先告诉我,那些瓷瓶是怎么回事?”

    “礼尚往来。”

    “好意我心领了,但举手之劳罢,这些药,大夫还是留着吧。”

    话是那么说,那大夫当时也确实点头应下了,但他过后还是时不时会发现几个瓷瓶,他一发现便要去还,久而久之的,当祁长清一牵着马从街头出现的时候,便已经会有嗓门大又受过南珣照顾的小孩大喊大夫,那军爷又来找你啦。祁长清甚至连南珣什么时候收摊回家都摸清了,更尴尬的是两人的家竟是同个方向,同路的次数只多不少,一来二去的反倒熟悉了起来。

    熟悉起来后很多话也方便说开,祁长清某天又找了个借口,提起了之前那事。南珣脸上全然不见嘲笑之色,只是与他说了些药理,心气虚浮,眼角泛青等等。祁长清本来也不是小气之人,之前那般抗拒也不过是因为心里的坎迈不过去,如今见那大夫坦荡的样子,也释怀开来。

    后面发生的事情好像顺理成章,撇开最初的不快,他们还真称得上是兴趣相投,南珣话虽少些,但也算得上是有问必答,两人待在一起时气氛也还算融洽,有时摊上没人,祁长清就索性坐在隔壁那个算命道士的位置上,跟南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些洛阳的往事来。顺带一提,那个道士已经不开工很久了,天天追着他那个小萝卜头师弟跑,看了就让人头疼。

    有时他也会约南珣去城南边的树林插旗。花开了的时候,满林子的花被祁长清的枪挑落,纷纷扬扬地飘散,有几朵不安分地,落到了南珣的肩上,那大夫将花轻捻在手里,垂眸一嗅,那玉坠也随着垂落,看得祁长清不知道为什么,眼角一跳。

    他甚至还摸清楚了南珣家的构造,要怪就只能怪他们的家同路,有时祁长清练枪时的伤没处理好,便索性跟着南珣去了他家上药。

    一开始祁长清还规规矩矩地坐在院子等大夫把药拿出来,后面不知道是南珣记性不好还是怎么的,老把几味药忘在屋里,只好又进去拿,后来祁长清也就不客气了,索性坐到了里屋自己把茶沏上喝了。

    这样起了个头后,他就开始得寸进尺起来,有几次喝多了腿脚犯懒,便干脆在南珣家住下了,他晃晃悠悠地找到了客房,南珣却歪了歪头地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钥匙不见了,不如去主卧睡。

    醉鬼哪有什么逻辑,这样一听居然还觉得怪有道理了,也没什么客气的意思闷头就睡了,夜间露重,他睡得迷糊,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解衣宽带的声音,接着背后一热,想来是南珣躺下睡了。祁长清往日在天策府的时候通铺睡得多,竟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砰,砰砰砰!”

    这日南珣才把灯掐了睡下不久,落了锁的门就被拍的震天响,还好他住的地方偏僻,不然怕是要惹出一大串骂声来。

    他掐了掐眉心,起身把门开了。门外站着的人也不会有别人,正是祁长清,只不过这时候的他与平日醉酒后南珣看到的模样又不太相似。平日里祁长清总是笑着的,眼角微微挑起,带着些许放浪的意味,但现在的祁长清却连笑也没有,眼像蒙了层雾般,也不说话,只撑着门框又不进去。南珣想也没想地就想将冒着酒气的醉鬼扶进屋里,却不料刚碰到对方的手臂,就被一把挣开了。

    “放心,南大夫的床我上的多了,熟悉得很。"喝多了还半夜来扰人清梦的醉鬼突然又肯进屋了,并好像还嫌自己不够讨嫌似的,又摸了南珣的脸一把,才摇摇晃晃地往屋里走去,留给对方个背影。好心帮忙反被调戏了一把的大夫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把门锁重新落上。

    祁长清进了屋后就直接往床上一躺,被子一卷,自己窝上了。被褥间还透着人的温度,想来南珣刚刚应是睡下了。他窝上了后便想睡,但又莫名地心悸得很,翻来覆去了一会,也还醒着。

    室内很安静,只有窗外的几只蟋蟀叫的声音透过窗隐隐传来,模模糊糊,听不真切。祁长清躺了会,感觉酒醒了一些,翻了个身去才要细听,那蟋蟀声却又断了,他又等了一会,却只等来了一片寂静。

    没有光、没有声音,连大夫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他猛地坐了起来,大喊了几声南珣的名字。然后他就看到了门被拉开,外面的明月悄悄地溜了屋里,而他的大夫拿着一碗汤药,在素月清辉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魇着了?”南珣点上了屋里的灯,坐到了床边。昏黄的烛火跳动着,落在了大夫的半边脸上,他的睫毛轻微地颤抖,被火光染成金色。而祁长清只是似醒未醒般愣愣地盯着他,沉默地接过了醒酒汤慢慢地喝了,一言不发。

    一时无话。直到南珣感觉自己的头发被轻微扯动了一下,他垂眸一看,发现祁长清的手指里正缠着段他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

    那段被他缠着的黑发柔软而冰冷,像泉水一样在他手心流淌而过,顺着手指低垂滑落到了床榻上。祁长清合上了眼,又缠起了另外一把如水般的黑发,神差鬼使地开口道,“倒不是魇了...只是,可能还没习惯吧。”

    南珣有些不解,方欲开口,祁长清就松了他头发,半睁着眼看向灯火,自顾自地笑了,“没什么,日后会习惯的。”他觉得自己的酒醒了大半,又好像醉的厉害,自己也弄不清楚这些话是怎么冒出来,又落到嘴边的。昏昏沉沉的,只觉得想要落下泪来。

    他的脑子被酒烧得糊涂,想东西也断断续续的,一时觉得自己还是逃了最好,一时又想起那封让他回洛阳的信来,最后兜兜转转,脑子里一个人的模样倒愈发清晰起来。

    “大夫,你怎么不戴你那绳了?怪好看的 。”

    “方才睡下,自然是取了。”南珣好脾气地解释道,全然没有料到接下来祁长清手一伸,显然是在向他要那条软绳来。这也太无理取闹了些,祁长清都做好了打滚泼洒的准备,却没想到南珣闻言竟也不生气,反倒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些许笑意来。祁长清一呆,一时间看得有些心神荡漾起来,他知道南珣好看,也知道他笑起来更好看,只是没想到在这样月色温柔的夜里那么近地细细看他,竟是这般的,让人移不开眼去。

    “要那绳,对吗?”南珣没等他回话,便向他压近,温热的吐息轻轻擦过他耳边,似有若无的香气无骨般倚上了冒着酒气的醉鬼,这样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得简直让祁长清的那些乱七八糟心思又起来了,他还没搞懂那是什么,就感觉南珣伸手将他背后靠着软枕垫高了些,方便他靠得更舒服,然后从那软枕下拿出了那条坠着玉的绳来。

    好嘛,感情闹半天人家是正人君子,他才是心生歹意的那个人来。他有些恼,不耐烦地接了绳,泄愤般扯了把南珣的头发,乱绑起来。

    他本来就不擅长扎这种东西,现在喝了酒又眼花的厉害,胡乱缠绕间,还不小心把南珣的黑发扯断了几根,刚准备闹脾气般地一扔,几根冰冷的手指就搭上了他发热的指尖,引着他绑了起来。

    这绳当然也不是非绑不可,更何况祁长清的那点绮丽心思还没被完全扑灭,这样的举措无异于火上浇油,但点火的那人却好似浑然未觉,只当是因为他要绑,才搭手帮忙来。但这动作实在是太过了,太暧昧了些,他看着那绳上的点点玉色落在南珣的黑发间,心头一热。

    祁长清曾经想,有一天会有一个姑娘坐在他的马上,随着他慢慢地,慢慢地逛过洛阳,他或许会折一段花枝,别在那姑娘的发间。随着她笑。但自从他坠了马伤了眼睛后,他便不想了,总不能让一个姑娘家跟着他这样的废物受罪。再然后,他认识了南珣。

    南珣脾气好,人长得也好,喜欢他的富家小姐在经过那条街的时候都会偷偷撩起一角帘子,只为了看上他几眼,这样的人怎么也不该没个替他拣针束发的人才对,但那位置从祁长清遇到他时起就是空着的,问他,他也只是说不急,还没到时候,也不知道是还没遇到正确的人,还是些什么。

    自己今天为什么喝了酒,为什么大半夜的跑到人家家来,这些其实祁长清自己都清楚,他原本只想借着酒意装疯卖傻,再多看看南珣,把自己的那点心思永远压在最里面,不说出口,但他突然又不想这样做了。骂他见色起意好,酒后胡闹也罢,反正他的调动安排已经下来了,不日便要去洛阳领命,大不了鱼死网破,不再见罢。

    他现在躺着的位置就很好,左手边就是一扇窗,虽然没有打开,但想必以他的身手破窗而出并不难,况且刚刚喝的醒酒汤也渐渐起效了,手没刚刚那么软,等一下话一说完他就立刻跳窗跑路,不留给对方一个反应的时间,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简直就是天衣无缝,堪称完美,他暗自赞叹自己。

    “我跟你说个事,就是....呃,你这个窗外面是什么?”见祁长清开口略略屏气的万花简直都要气笑了,他等了半天,这个呆子要说的居然就是这样的话。他伸手,将祁长清企图推窗的爪子握在手里,唤了他一声。

    “长清。”

    祁长清还没听南珣这样叫过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只觉得脸上微风一动,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那是一个轻得几乎称不上吻的吻。几乎没有力度地落在他的唇上,主动的那人略显不安地试探着,慢慢地加重着力度,却又怕弄疼他一样带着浅尝即止的意味。祁长清眼神发直,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定定地看着南珣黑发间吊着的那玉坠来。

    过了一小会,南珣松了他唇,笑着将窗推开了,对他说,“外头是池塘,长清要是想跳,虽说有些可惜里头的荷花,但也无妨。”

    世间幸事,莫过久旱逢霖,旅燕归巢,情人间心意相通罢。祁长清想起了很久很久前,他在不知道哪本闲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来。

    “不想跳池塘,想跳花花的怀里呢。”他坏笑道,接着就被抱了个满怀。

    南珣常年和各种草药打交道,祁长清闻着他身上散发着的淡淡药香,无端地感到了安心。抱了一小会,在南珣都以为祁长清是困意起来睡着的了时候,突然感觉有只手摸上了他的衣服,并且试图将它们扒拉下来。

    如果时间能倒退的话祁长清一定,一定不会手贱地去扒南珣的衣服。心意互通之后大家和和美美地抱着睡一觉多舒服呀,起码比自己现在这样骑虎难下舒服。

    平时那大夫穿的严实,人也文文静静的,没想到脱了衣服一看,身上的肌rou虽然不及祁长清这种常年演武的健壮,但也称得上匀称有力。祁长清虽说是扒人衣服的一方,但对行这种男男之事,却是一窍不通,他还在思考怎么样装得自己轻车熟路一些,南珣就欺身上去咬了咬他的耳尖,躺下的两字糅杂在晚风中,似有若无,转瞬便消逝了。

    南珣俯下身,轻轻地啃咬着祁长清的颈脖间的那一小段肌肤,他的黑发洒落,随着他的动作滑动,似丝绸般勾得被他压在身下的那人有些发痒。他那本就冰冷的手指滑过祁长清常年不见光的大腿内侧,祁长清被激得一阵颤抖,想让南珣松手,没想到对方却变本加厉地握上了他的性器,像是在把玩什么一般逗弄起来。

    祁长清这些日子以来忙得紧,没什么时间纾解,更何况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现在就在自己眼前,不多时他便觉得自己腰软得厉害,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在南珣的手上xiele出来。

    原来是这样吗,祁长清悟了,男男间的欢好是用手来给对方解决,学到了。他还在那头温故而知新,却发现南珣将还沾着白沫的手指伸向了他后xue。

    “别,别碰那...”祁长清不知南珣用意,开口拒绝到,但他方才才泄过,声音里浸满了情欲的味道,开口低沉而嘶哑,反倒带着些不明不白的勾引意味。

    “别怕。”南珣像哄小孩一样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亲,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缓慢地破开了那紧窄的软rou来,里面紧致湿热,不住地绞紧着,带着一种初尝人事的稚嫩和青涩感,似是抗拒着手指的侵入,又似是饥渴难耐般吮吸着。

    好怪,祁长清皱眉,身体被破开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微妙,他只好尽力地放松,假装自己是一块死rou,不料在rouxue中进出的两根手指无意中按过一点,一股酥麻感好像电流一样直窜心尖,掀起了让人发疯的痒意,他不由地呜咽了一声,余下的话却被南珣突然的吻盖住了,只剩下些模模糊糊的气音。

    这个吻比方才的要大胆许多。虽说是由南珣挑起的,但主导权却到了祁长清的手里,他早些年花天酒地的多,对接吻一事也说得上是经验丰富,软舌轻轻地勾过大夫的舌尖,唇舌交叠,粘腻得紧。一吻毕了,祁长清正准备沾沾自喜一下自己的吻技还是那么的杰出,唇角却被南珣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他有些莫名,却又觉得大夫似乎是在生气,也不好开口,只好硬挨了。

    后xue中的手指不住地作乱,总按过那个令他呼吸一滞的点,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难受还是舒服,只迷迷糊糊地绞紧着腿,将那大夫的腰压得又下了些。南珣眼神暗了暗,将手指抽了出来,上头已经粘上了不少yin水,湿湿嗒嗒地直往下落。

    月光下祁长清左眼上的疤也不那么狰狞骇人了,南珣将性器抵上微微开合着的潮红xue口,有些爱怜地亲了亲他紧闭着的左眼,就着yin水将性器慢慢推入。然而大夫人看着柔和,下面的那杆笔却实在是厉害了些,太大了,还烫得厉害,根本含不住,里头的软rou只能委委屈屈地瑟缩,一股股地往外流着水。

    祁长清这头有些受不了,南珣却也并不好受,内里实在是太紧了些,死死地咬着他不放,让他头皮有些发麻,他只好略微地喘了口气,安抚性地扶着对方腰,手缓慢地沿着脊骨往上,为他匀着气。

    “动...动一下...”南珣还在为他捋着气,祁长清反倒不怕死一样开口了,平时总微微挑起的眼角此刻一片绯红,软软地垂了下去,莫名地把乖巧这词和祁长清这样的家伙绑在了一起。南珣见了心头也热,觉得此刻的自己俗极了,往日学的道德情义,诗书经文,在祁长清这样的眼神前什么都不是。他从前唾弃那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凡人,现在却只觉得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清,清清。”他欢喜得紧,底下的动作自然也不消停,祁长清被插得呜呜咽咽,前头没被照顾到的性器委屈地吐着清液,在他的腹肌上画出了斑斑点点的白来。

    良夜沉醉。

    祁长清现在腰酸背痛地躺在南珣的床上  ,穿着整齐的大夫规规整整地坐在床边,背对着他。不远处的桌子上还摆着一碗还冒着气的白粥和一些糕点,显然是南珣刚刚做的。但祁长清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和他的大夫说声早,而是扯了被子遮住自己上身,然后毫不留情地坐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问到,“昨夜大夫,是给我下了套吧?”

    南珣依然背对着他,若不是祁长清眼尖看到他有些不自然地又往外挪了挪,还以为他是没有听到。他气地都要笑了,他昨晚喝醉了没反应过来,现在的他可不傻。那醒酒汤里添了什么,少了什么,他虽然说不出来,但里头动了手脚,他还是能肯定的。

    “好嘛,是我动机不纯,我自认倒霉,但是不知道我们的正人君子南大夫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对男男之事,如此熟悉?”

    那大夫终于有反应了,平时总看不出心情喜怒的一个人此刻局促得很,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吞吞吐吐地开口了。“以前家中...藏书比较杂...在下略微,看过一些。”

    “哦——乱看书,好的不学学这个。”他背后传来了一声拉长了的阴阳怪气。

    又过了会,祁长清又开口了,这次的语气显然正经地多,没什么调笑的意味。“我快要回洛阳那边领命了,到时候打起仗来,可能也没什么机会回扬州,你随我走罢,多双筷子我还是养得起的。”

    “长清。”南珣脸色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柳儿没和你说,这次从扬州调动至洛阳的医师里,有我吗?”

    窗外传来了几声鸟叫,叽叽喳喳的,欢快的很,往外看去,大片的花开得灿烂,春色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