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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姐,这顿饭吃得我很愉快,我想我该走了。”我说着,作势要起身。 “喂、用不着这样吧。”夏秋白皱起眉头:“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害羞的人。” 这当然只是玩笑话,把她扔下不管本身就是一件失礼至极的事情不说,何青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用不着我这么狼狈地去躲他。 餐桌上的气氛因为方才的小插曲重回轻松。 我不动声色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漫不经心地回应夏秋白的话,在服务生为何青送去酒的那一刻垂下眼。 “诶、送过去了。”夏秋白放下手中的餐具颇有兴趣地朝那边望去:“那位先生真冷淡。” 我偷偷抬起眼皮看,何青已经背过身去,我目光所及处只有在灯光下澄澈透明的淡青色酒液。 他旁边的沈善虞突然倾过身子,我不得已朝他笑一笑,对方冷淡地别过头,手搭在何青的肩膀上轻抚。 “有男朋友啊。”夏秋白小口抿下一口酒。 萨克斯唱响寂寞的曲调,周围的灯光仿佛嗅出空气中忧郁的气氛,随着低沉浑厚的音乐歇暗,头顶上暖黄的吊灯泛出几丝冰冷的蓝光,人影渐渐模糊了,夏秋白的脸上投映着绮丽的颜色。 “你尝过玛格丽特的味道吗?”她说:“杯沿上的盐霜像眼泪一样咸涩,混在酒精里的青柠汁酸苦的味道总会让人想起与恋人分别时内心的痛苦。” 我不咸不淡地夸赞道:“夏小姐真浪漫。” “……你可真不懂风情。” 夏秋白有些泄气,但转瞬就不再在意。她扭过头朝窗外看,一只手撑着脸,半瞌着眼,于是烛火的倒影都沉在她的眼底,乍一看像眼中积着两团盈盈的泪。 她突然说:“周溪,我有些醉了。” 我举在空中的手一顿,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说:“那就吃点东西。” 她撒娇说:“吃不下了,送我上车吧。” “我今天坐地铁来的。” “……”夏秋白气结。 我无奈道:“夏小姐长得这么漂亮,一定有很多男人追求,何必抓着我不放。” 夏秋白不回答,不过终于撒开酒杯,泄愤般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前的食物。 ——然后,她就捂着肚子软在了座位上。 起初我又认为这是她的什么小伎俩,直到看着她面白唇青,浑身发抖而且额头冒汗才意识到情况不对。正在纠结打120救人还是打12315去投诉这家店时,我听见对方颤颤巍巍地嘱咐我帮她把包里的胃药拿出来。 我把胃药递给她,看着她驾轻就熟地一口胃药一口酒,虚弱地按着胃缩在软座沙发上,眼神虚无:“不好意思,老毛病了。” 之后我本着人道主义,把她架起来扶到附近的一家酒店开了间房。 她躺在床上像个一碰就碎的陶瓷娃娃,当我把热水端给她时才动一动眼珠子。 她坐起身,接过水缓缓喝了一口,看着疼劲儿已经过去了,开口说:“周溪,我想我真的爱上你了。” “你之前遇到的男人有多人渣,一杯热水就能把你搞定?”我看时间快九点钟了:“这个房间一直到明天中午十二点半,今晚好好睡一觉吧,我先走了。” “等等。”夏秋白伸出手,从我的肩上捻下一根头发:“这根头发,给我留作纪念吧。” 我走到门口,又听见身后的人说:“谢谢你,周溪。” 我回到家,一打开/房门就看见客厅里的灯亮着,电视也在放,第一反应是进贼了,随后又想哪个贼进主人家如此肆意妄为。 我暂且把门虚掩着,按兵不动。 一阵细细簌簌拖鞋拖地的声音,随后一具肥胖的身躯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系统手中拿着冰包,右脸肿得把五官都挤没了,左眼球不知道哪破了,里面的眼白变成赤色,黑褐色的瞳孔浑浊不已,眼眶乌青泛紫,人中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身上有被人殴打的痕迹。 他把冰包按在脸上:“回来了。” 我吓了几秒,过了好久才缓过神问他怎么回事。 “原身欠了一屁股烂账,今晚有人上门讨债,我被打了一顿,屋子也砸了,然后我趁乱跑出来的。”系统神色冷然,语气客观。 “欠了多少?” “不知道。”他虚晃几下,连忙用手撑着墙:“别站这了,进来吧。” 我看着他那只手缠着白纱布,只有三根指头。 “一根手指十万,脚趾五万。”系统看着电视,拿起罐装啤酒喝了一口,神色怪异地喃喃啤酒原来就是这个味道。 “那、你还清了?” “他欠的钱加上利息,把我二十个指头砍完了都还不清,缓兵之计罢了。” 电视里在放郭德纲相声精选,系统看得哈哈大笑,又捂着嘴狠咳几下,脸一下变成猪肝色,我注意他下巴那层肥rou薄了不少,心底突然生出无名火。 他平复下气息又开口:“这几天先住你这躲躲。” 我拿起甩在茶几上的半包烟,叼出一根吧嗒吧嗒地抽,白色的烟雾从鼻腔喷出去,暂时模糊了双目,过一会儿才散开。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世界出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 “到底等到什么时候?”我把烟盒砸向他,正中脑袋:“要不是你突然他妈的造反,我早就完成任务了。” “完成任务之后呢?”系统把烟盒放到茶几上,丑陋的脸上没有表情,令人悚然:“又去完成下一个任务,无休无止,你永远要扮演别人,有什么意思?” “什么叫永远,完成定量的任务后我就能回……” 我顿住。 电视里传来哄堂大笑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然后是雷鸣的掌声,嗡嗡咧咧,像一百只蚊子挤在我的脑子里。 他们在嘲笑我,又在叹息说,啊,真不容易啊,你终于想起来了。 你要回到哪去? 你又是谁? 扮演过无数角色的我,到头来已经记不清自己最初的模样了,外面的躯壳已经永远铸在我的身上,成为我血rou的一部分。 至于要穿越多少个世界,完成多少个任务,又是谁向我许下这样的承诺,我不经意间早已遗忘,剩下的只有这份病态无脑的执念。 “这就是上面人的惯用套路,他们巴不得每个和你一样的任务者都变成永久劳动力,帮他们打一辈子的白工,不休不止。”系统说。 我感觉嗓子干涩不已,后背发凉,突然沉重压抑的氛围让我无所适从,浅薄地吐出一口气,装作不经意地询问道: “那你呢?你不过一堆数据,跟着造反为了什么?可怜我们?” 系统一笑,嘴角的伤口随着动作拉扯,疼的他嘶了一口凉气。 他又喝了一口让他感觉口味奇怪的啤酒: “因为我想变成真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