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锦誉是上完课回到宿舍的时候接到段父打来的电话的,对方用疏离、冷淡的声音通知他回国参加段欣悦的结婚典礼。听到“段欣悦”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反应了几秒才想起,这是他的亲jiejie。

    没等段锦誉开口,对方就已经把电话挂断了,仿佛他是什么瘟神,一沾上就要倒大霉。

    嘟嘟声从手机里传出,段锦誉站在阳台上,透过玻璃窗,他看到自己脸上扯出了一个嘲弄般的笑容。

    远方的天被烧得糜红,云层片片粘连着橘红晕到边上。九月的佛罗里达州天气留有几分燥热,带着郁燥的风吹过段锦誉耳边。

    段锦誉和段欣悦都是段家的孩子,如今却一个被捧到了天上,一个送出了国,不准回去,这一切就是因为段锦誉是个双性人,被段家视作污点,自他出生后,段家对这个孩子视而不见,甚至为了面子,把他送走。

    “Hey,yu,how are you talking to?”(嘿誉,你在跟谁打电话?)

    一道年轻的男声从身后的客厅传出。

    “I,m on the phone.”(我在打电话。)

    段锦誉侧过脸对室内的人说道。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英伦的外国男人,他穿着洗到发白的短袖和大裤衩走到沙发上半躺下,随手拆开了一袋薯片,边往嘴里塞着薯片边问道:“Call yirlfriend?”(和你的女朋友?)

    “No,it,s a harassing phone.”(不,是个sao扰电话。)段锦誉转身回了宿舍,他看了一眼男人身下被洒上了薯片渣的沙发,说:“Joe,I,m going home tomorrow.”(乔,我明天要回国。)

    Joe愣了两秒,瞪大眼睛,"Return home!"(回国?)

    段锦誉神色冷淡,"Yes."

    Joe显然还想说什么,但段锦誉不给他机会便回了房间,留下愣头愣脑的Joe 。

    跟段锦誉共处的这几年,Joe从没听这个室友嘴里听说过家人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早上起床的时候段锦誉已经出门打工了,晚上他回来的时候,段锦誉还没从图书馆回来。

    这可真是个认真上进的中国青年。

    Joe如是想到。

    段锦誉买的是上午的机票,等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来来往往的人潮,广播里柔和的女声混合着行李箱与地面发出哗哗的声响,一共掺杂在嘈杂的人声里,他们要么是踏上回家的路,要么是离家远行,没人注意到这个在角落站着的青年。

    段锦誉没有回段家的打算,出机场后,坐车到了一家酒店办理了入住,洗过澡后便蒙头睡觉了。

    不知睡了多久,门铃响起。

    段锦誉的睡眠很浅,被吵醒后不情不愿地掀开被子下床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但他驼着背,脸上架着一副非常大的黑框眼镜,头发续得又长又乱,散落在眉前,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

    “你……有事吗?”

    段锦誉打了个哈欠,丝毫没有在意身上的松散的浴袍。

    男人微抬了头,在接触到段锦誉视线的那一瞬间却猛地低下去,他把手中的口袋递给段锦誉,“先生,这是段家给您准备的衣服。”

    他的声音嘶哑,就像是在竭力忍耐着。

    段锦誉心头一动,他揉了揉鸡窝一样杂乱的头发,伸手从男人手中接过口袋,却不小心碰到了男人的冰冷的指尖。

    看到段锦誉拿到口袋以后,男人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匆匆离开。

    “真是个怪人。”

    段锦誉低声嘟囔了一句,关上了房门。

    把口袋随意扔在沙发上,他重新躺回床上睡觉。

    等睡醒后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段锦誉腹中空空,他点了餐后给段家打了电话。

    过了很久,段锦誉都打算挂断时,段父才接起来。

    “喂。”

    段父的语气不好,他完全没有想到段锦誉会给他打电话。

    段锦誉开门见山:“婚礼是什么时候?”

    段父沉默两秒,“明天十二点…在合川酒店。”

    “我知道了”。

    段锦誉并没有跟段父多聊,挂断了电话。

    因为白天睡了很久,晚上段锦誉晚上并不睡得很好,他干脆起身把前几天接的翻译活儿做了,等差不多收尾,天已经亮了。

    段锦誉伸了个懒腰,回去补了会儿觉,睡醒后才不紧不慢地换上了昨天那个怪人送来的衣服。

    这是一套黑色的西服套装,剪裁极好,穿在段锦誉意外地合身。

    收拾得差不多了,段锦誉才出门,打车去了昨天段父说的地址。酒店门口停满了豪车,出租车根本过不去,无法,段锦誉只能给了钱,下车走过去。

    酒店的人来来往往,段锦誉在前台登记了以后自己进去。

    里面的人成群结伴,显得段锦誉格外无措,他不认识人,也不去社交,便找了个偏僻的露台,刚坐下,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拿出电话一看,是段父打来的。

    “喂。”段锦誉接起后把手机放在耳边。

    “你来了吗?”段父的声音传出,“要不要我让人来接你?”

    段锦誉挑了挑眉,淡淡道:“不用你cao心,我已经到了。”

    “是吗?”段父的语速很快,“你在哪儿?”

    “我在场内,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段锦誉问,“你有什么事?”

    段父咽了咽喉咙,只觉得这儿子说话没大没小,实在让人厌恶,但碍于人前,他不得不放低了态度。

    “那你来九楼,我有事和你说。”

    他等着段锦誉的回答,抬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面前坐着的青年,心底莫名发怵。

    “好。”

    过了一会儿段锦誉才给了答复。

    挂断电话后,段锦誉找到电梯,摁了九楼,电梯里人不少,他被挤在最里面,但是到九楼的只有他一个人。

    电梯外面站着穿着工作服的人,这人看到段锦誉出了电梯,忙迎上去,“请问是段锦誉,段先生吗?”

    “我是。”

    他应了一声。

    “请跟我来。”

    服务员走在前面引路。

    段锦誉迟疑了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把人带到915门前,服务员便离开,段锦誉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吧嗒。

    门被打开。

    光线从门内倾射出,段锦誉下意识闭了眼,用手遮住了刺眼的光,他低垂下头,门内的人身体侧了侧,挡住了光,在他身前透出了一片阴影。

    “段少爷。”

    段锦誉耳边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男声,他抬了头,逆着光,看到这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藏在镜片背后的那双眼睛在与他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间,掠过了一丝光,但没等段锦誉分辨,男人已经移开了视线。

    “你好。”

    出于礼貌,段锦誉回了一声。

    “怀卿,是他来了吗?”

    段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是。”

    见男人应了,段锦誉心中一动,原来这个人叫怀卿。

    靳怀卿退了几步,段锦誉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套房,房内的人却不少,段锦誉一眼便看见了站在窗边的段父,他穿着相当富贵,身形修长,面容和善,头发应该是提前染黑了,用发胶整齐地固定在脑后,若是旁人看来,这必然是一个容易亲近的人。

    而另一边,段欣悦抱着蓬松洁白的婚纱坐在梳妆台前,原本就精致美丽的五官经过化妆师的手更加明艳。

    段母则抱着手臂站在段欣悦身旁,虽然年近五十,但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依旧风韵犹存。

    段锦誉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进来后原本和谐的氛围变得紧张起来。他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若不是被提前通知了回国,段锦誉甚至有了这辈子不回家的打算。

    可能另外三人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段锦誉,大家都默契地沉默起来。

    “人都到齐了。”

    靳怀卿关上门,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寂。

    段父走到了段锦誉身边,笑眯眯道:“锦誉,这是你姐夫,靳怀卿。”

    听到段父的称呼,段锦誉一阵恶寒,而段父的态度更加令他疑惑。

    “姐夫好。”

    段锦誉压住困惑,乖乖喊道。

    靳怀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微光。不知是不是段锦誉的错觉,男人似乎并不喜欢这称呼。

    在一旁默然的段欣悦站起身,单手抱着裙摆,走到靳怀卿身边挽着他的手臂,对段锦誉说:“弟弟,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好让爸妈安排人接你啊。”

    “昨天上午到的,我想着也待不了多久,就没有回家。”

    段锦誉解释道。

    但面前这两口子的动作却难以让他忽视,段欣悦虽然口中关心着他,但眼底的威胁却一览无余。

    “我以为一家人一定是要都到场的,所以才让段老给你打了电话,锦誉可别怪我多事。”靳怀卿松开了段欣悦的手,并不在意她眼底浮现的失望,“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靳怀卿说着便对段锦誉招了招手,虽然段锦誉直觉男人不是什么好人,但跟段家这几人比起来,他还是更愿意跟靳怀卿离开。

    段欣悦看着两人一高一矮的背影,愤懑地咬着下嘴唇,跑去段母身边,“妈,你看那个怪物,一回国就气我!”

    段锦誉以前在段家人人不喜,段欣悦更是当着他的面称他为“死变态”,因为在她眼里,段锦誉既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既然这样,那就叫怪物好了。

    段母摸着女儿柔顺的黑发,劝慰道:“不气不气,今天可以大喜的日子。”

    段父拍了拍段欣悦的肩膀,略带歉意地说:“欣悦,委屈你了。”

    段欣悦却脸颊爬上了几分红润,“哪有,我们本来就两心相悦的,怎么会委屈呢?再说了,当初是怀卿自己亲口答应这门亲事的,我们段家高兴还来不及。”

    听了女儿的话,段父心底的亏欠却难以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