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稚子何辜
云昭将小宝放进摇床,小宝抓住他的指尖放进嘴里,睁着大眼睛盯着云昭。云昭见他这般乖巧,便坐在摇床旁,低头去摸小宝的软绵的脸蛋。一缕青丝垂在云昭胸前,淡蓝灯火下显得格外柔静,仿若一副美人图画。 相曲将东西放置好以后,抬眼瞧见这副场景,微微一愣,凡间夫妻最平常不过的安稳幸福,却是他想也不敢想的美梦。而这般美好画面,他却不敢融入,生怕打破这一刻的静谧。 云昭知道相曲在看自己,也不抬头,随口问他:“师兄,你说给小宝起个什么名字呢?” 相曲回神,想了想,道:“叫小宝便很好。” 云昭这才将目光转向相曲,嗔了他一眼,嫌他对小宝不上心:“等他长大后,被人叫做小宝会不好意思的。” 相曲道:“名字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他若是不喜欢,等他以后自己改了名字便是,也改变不了他是我们的小宝。” 云昭不再理他,自己琢磨着该起什么名字才好。他看着小宝粉雕玉琢的脸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小宝的金瞳与黑瞳好像有些不同。小宝的金瞳略显呆滞,也不会转动,远不及另一只黑瞳灵动明亮。 “师兄,你看小宝的眼睛。”云昭大惊,一把拉着相曲的衣袖。云昭指尖凝聚灵力,将灵力注入小宝的金瞳,可是小宝金瞳仍是一片死寂,如同一颗漂亮但死气沉沉的宝珠。 “怎……怎么会这样?” 云昭不敢相信,他修仙以来,除魔卫道,自问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可是为什么他的孩子会有一只眼睛看不见。 云昭抬起头看向相曲,相曲的神色却好像早已知晓,他平静地抚摸着云昭的后背,语气淡然:“昭昭,此乃天命,或许……并非坏事。” “你早就知晓了?”云昭忍住眼泪,他无法接受小宝是个残缺之身,从出生到现在,他的小宝居然都只是用一只眼睛在看着他。他还什么都不懂,一看见云昭便露出笑容。想到此处,云昭便心如刀绞,痛得无法呼吸。他指尖颤抖,不敢再去看小宝的眼睛,眼泪在眼眶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落了下来,泪珠坠在脸颊旁。 相曲抬手抹去云昭的眼泪,他不舍得见云昭这般难过。 “你为何不告诉我?”云昭红着眼睛问他,小宝是他怀胎数月才生下来的孩子,父子连心,对于小宝的苦痛他感同身受。云昭泪珠垂落,泪痕如同一道银河。 相曲就站在云昭身边,却束手无策。云昭的喜怒哀乐从来都是系在他的身上,所以相曲才能把云昭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可是这一次却不同。 “我怕。”相曲握住云昭肩膀,想要抱住他,却踌躇着迟迟未能动作,“我怕你像现在这样难过,所以不敢告诉你。” 原来相曲也会害怕。 云昭抬起手臂抱住相曲,仿佛回到了年少时,云昭受了委屈在外人面前只会逞强,可是回到房间便一头躲进师兄怀里,一边哭一边诉苦。云昭将脸埋在相曲衣袖,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不能做到像相曲一样安于天命。 云昭哽咽着:“总有办法可以治的,小宝不会永远如此。我听闻魔谷中住着一位医仙,或许能够治好小宝的眼睛。你之前在魔谷待过,可知晓那名医仙的下落。” 听见魔谷二字,相曲有些触动,道:“确实有这一名医仙。待此间事了,我便陪你去找他。” 云昭连连点头,将眼泪擦干,转过身摇着摇床哄小宝入睡。 相曲道:“我先趁着夜色出去打探消息,熟悉一下聂府的环境。” 云昭应了一声,此时他眼里只有小宝,也未觉得有何不妥。相曲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云昭,以及摇床里的小宝,隐匿身形,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 相曲对于聂府地形似乎早已熟捻于心,一路畅通无阻,而且他的目标明确,直往聂府核心深处最隐秘的院落。院落之中,除了一方古井,再无其他。这古井说来也怪,八道手臂粗细的铁链将其封住,铁链之上贴满符咒,而且布满了镇压的阵法。 相曲翻过手掌,指尖划破,渗出一颗血珠,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上方笼罩一团黑云,相曲原本清朗端方的面容,在黑云映衬下,显出几分阴邪魔气,如当初他以魔修身份身份出现时一模一样。 相曲额前渗出冷汗,嘴唇发白,虽然只是用了一颗血,魔气嗜体的滋味也并不好受。相曲道:“前辈,还请出来一见。” 相曲身体之中,一声剑鸣,随后传出一个老者的声音:“你这小子,突然把我叫出来所为何事。” 相曲对他言语间颇为恭敬:“前辈,此处可是你所说的地方。” 老者道:“确实是此处,可是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这里面可是关着什么东西?” 相曲道:“其中暗藏阵法,一旦有人靠近便会起警,故而不能贸然进入。” “无妨,带你探查清楚后再进入也是一样的。”老者不骄不躁,一派上位者的胸有成竹。他话锋一转,“你把我叫出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 相曲面色逐渐缓和,眉间一团黑气也淡了许多。相曲道:“确实还有一件事情。当初我与前辈约定,前辈只要出手救我师弟,我自会为前辈做事。可是我没想到,前辈是不讲诚信之人,居然在我师弟身上做下手脚。” 老者笑道:“我并非不守承诺,只是你这小子jian诈异常,我略施手段,不过是为了确保你将来不会背叛我罢了。” 相曲暗自握拳,他纵然表现出十分淡然,可是语气透着杀意:“稚子何辜。” 老者狂笑几声,笑声放荡不羁,直冲九霄。 “稚子何辜……稚子何辜……”片刻后他的笑声停了下来,默默念着这四个字,仿佛要泣出血泪。 相曲不知他为何会性情大变,自从他遇见这位前辈,这位前便一直是深不可测,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暴露喜怒。可是却因为这四个字陡然疯癫,他栖身的魔剑被相曲封在体内,相曲与他感同身受,同样尝到了血雨腥风的恨意。 老者身上的魔气,比相曲见过的魔修都要强烈,就算是曾经站在魔修顶端的魔尊断虚,怕是也敌不过他的魔气。 相曲手指滑出三根骨针,没有丝毫犹豫插入体内,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相曲体内的魔气被他强行镇压,而老者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老者语气甚是疲惫:“你大可放心,你的孩子并无大碍,只是当初我为你师弟驱除魔气时,有一缕魔气留在他的体内,恰好被那孩子吸入体内,才会导致金瞳。只需回到魔谷,再去洗魔池取一碰池水覆在眼上,便会恢复了。”老者顿了一顿,道,“你对自己这般狠心,可曾考虑过你的师弟。” 他曾经见识过不少心狠手辣之人,这些人不止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也只有心狠之人才能得道成仙。而随着此界灵力衰弱,修仙者中似乎都失了这一份心狠,故而能够正道飞升少之又少。 不想,他却在相曲身上重新见到了。 相曲缓缓拔出骨针,骨针从皮rou分离,立刻涌出鲜血。相曲已经习惯,他收起骨针,言语间全然没了方才的尊敬之意,甚是冷漠:“前辈,你我只是相互利用罢了,其他事情,还请前辈不要多问。” 老者嗤笑一声,不再出声。相曲也在其他人赶来之前,离开此处。 一队女修披着斗篷停在门口,为首的女子容色艳丽,其相貌夺目,如黑夜明珠。可是她身边的人,都垂着眼睛,不敢多看她一眼,因为她们知晓,这位美人是一朵吃人不吐骨头的食人花,茵晓娘子。 茵晓娘子挑着一盏灯笼往门里张望,轻笑道:“应该又是那个狗东西在发疯了,什么剑修大师,也不过如此。” 无人敢搭话,茵晓娘子察看一番,并未发现异样,便提着灯笼身姿窈窕的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