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因为喜欢才会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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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于幼时的年节记忆,秦霜最深的印象就是冷和孤独。 每当秦府主院洋溢着戏曲声,他便会蹲在小院的角落,通过破旧墙壁上的缝隙,向另一个院子望去。 于秦府的那些人来说,唱戏、玩皮影戏、吃年夜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在秦霜眼中,那是他向往的、不曾属于他的世界。 有一次,等人群散去,主院的喧闹声逐渐平息,秦霜正要裹着衣服回房,却远远看到地上有谁丢下的猴子皮影。 小孩子心性,是怎么遮掩,也藏不住的,他蹲在墙边犹豫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迈出脚步,偷偷跑到了主院,把那张小皮影捡起来,小心翼翼的藏到衣襟里。 秦霜记得,当晚他是捧着那只皮影小人儿入睡的,直到第二日,他的唇边还挂着笑意。 你这个孽子!你是从哪里偷来这东西的——?说! 也是很快,他就遭受了一顿毒打。 前来送冷饭的仆人瞧见秦霜手里的皮影,转头便告诉了他的父亲,他擅闯主院偷东西的举动,像黄昏的骤雨,一下子淹没了秦府。 玩物丧志!你不配做秦府的人! 父亲把那张脆弱的纸人踩在脚下,冷漠地看着倒地的秦霜,解了怒气之后,才带领着一众仆人匆匆离开。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一个瘦弱的身影,呆滞地盯着被踩得稀碎的纸人,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是吗,那你在秦王府玩的怎么样?热闹吗?”听他提起秦府,萧乾挑起沉俊的眉峰,漫不经心的问道。 秦霜靠在他怀里,凝视着烛火,薄唇扬起了苍白无声的笑容:“很好,父亲他们一向对我很好的.....每次有新鲜玩意,都会第一个给我玩。” 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他渐渐红了眼眶。 生来的孤独与悲悯,就像冬日的那个早上,年仅七岁的秦霜在雪地哭了良久,后来像魔怔了一样,用颤抖的手拼凑那碎掉的皮影,烂掉再拼,散开又凑。 可当时的他就已经明白,有些东西撕碎了,是再也拼不回来的。 萧乾放下手中的竹棍,用指尖轻轻扫过秦霜的掌心:“孤独两个字怎么写?” “唔?为何突然问这个?”秦霜缩了缩手,痒痒的,他受不了。 “你不是要教爷写字么?”萧乾随手拿来纸笔,铺在秦霜面前,贴近他的耳边哑声道:“秦先生,请不吝赐教。” 看着那张在灯下几近透明的纸,秦霜慢慢抬起手,在上面写下了“喜欢你”三个字,又红着脸飞快的把纸甩给萧乾:“写好了,你照着练习,一日三遍,是课后作业,不可怠慢。” 反正这家伙不识字,不论自己写什么,都没关系的吧?秦霜在心里悄悄的想着。 “嗯?孤独是两个字,秦先生怎么写了三个?”乍眼看到那三个字时,萧乾深邃如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便抿起冷峻的唇角,声线低沉的问他。 秦霜靠在他肩上,又点困顿的眯起眼眸:“因为有了这三个字,才会孤独。” 因为喜欢你,才会这样孤独。 既然不能明说,还是想小心的、悄悄的告诉他.....这样自己便不会后悔了吧。 “秦先生好会骗人,爷可不信。”萧乾打了个哈欠,动作慵懒的把那张纸收了起来。 “那是课后.....作业,你要按时完成,否则.....否则......”秦霜抱着一个栩栩如生的戏倌小皮影,含糊的低喃道。 “否则怎么样?”萧乾心跳如雷,面上却若无其事的问着。 “......唔。”困倦的秦霜只轻哼了一声,就没了声音。 “否则怎么样?你还没告诉爷.....什么?居然睡着了。”萧乾追问个不停,低下头一瞧,用手扳过秦霜的下颌,才发现人已经偎着他睡熟了。 “罢了,不折腾你了。”他坐起身,调整了一个让秦霜舒服的姿势,拉过他的手,和他一起握着那张皮影小人儿,也闭上了黑漆漆的双目。 第二日一大早,山寨就在熹微的冬日下,迎来了两个好消息。 “萧爷,方村长来了!”被外面的喊声吵醒前,秦霜正软着眉目,偎在床榻上轻睡,待醒来后,他才发觉自己被抱回了卧房。 军者库虽然离卧房不远,可好歹有一段路,萧乾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抱了回来,还没冻醒,男人的内力和体力,用俗话来说,简直壮的像头牛一样。 秦霜用手遮住自己散开的衣襟,红着脸暗诽道。 “方村长?可是方圆村又出了什么事?”当他还在犯迷糊时,屏风外忽地传来了萧乾喑哑的声音。 “萧爷,方村长是带着村民们来赔罪的!”门外的小兄弟急忙回答道。 “赔罪?”萧乾原以为他们是为了抓捕张阿宝而来,还在心中隐隐想着对策,此刻突然听闻对方要来赔罪,一时有些诧异。 “萧乾.....张阿宝可有消息?”听了他们的对话,秦霜从床榻上坐起身,轻声问道。 “你醒了。”屏风外的男人很快走了进来,坐在床边细细打量着他。 不过一夜的功夫,他又变作了那个不露声色的山寨霸主,只是那双深沉的眉目里,却有细微的柔情。 “怎么不叫醒我?”秦霜靠在床边,眨着惺忪的丹凤眼瞧他。 “看你睡得太香,想再多看一会儿。”萧乾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亲昵。 “寨子里的兄弟一直跟着张阿宝,他在山下的卧玉镇有处房屋,依照兄弟们的禀报来看,那屋子里,确实藏了人。”看秦霜垂下眼,用手指羞赧的绞住亵衣,萧乾又正色着回答他方才的疑问。 “这么说来,张阿宝有没有偷盗,和这个人有莫大的关系。”听了他的话,秦霜凝神沉思着。 “方村长就在门外,你裹上衣物,随爷一并去瞧瞧?”萧乾取来屏风上的雪白氅衣,递到了他的眼前。 往常有任何事,他不会征求秦霜的意见,向来是说干就干,总有点强迫性的味道。 可是现在,萧乾的强势已然发生了变化,言辞里似乎不把秦霜当做帝都来的暴君,反倒将他视为了山寨里的人。 “好。”秦霜接过他手里的衣裳,和他并肩走出了房门。 “萧爷来了——!还有那个摄政王.....”听到开门的动静,门外的兄弟立即排成排,笔直的站在小雪下。 虽说从昨夜的乌龙事件来看,已经能看出萧乾对秦霜的态度,可寨子里的土匪们多数性情莽撞,还有不大服气、把秦霜当作外人的兄弟。 更有甚者,还会在背地里议论萧爷被狐狸精摄政王迷了心魂。 “萧爷,老朽此番前来,是特意带着这小子来向您,还有山寨的兄弟们赔罪的!”伴着这声苍老的声音,只见队伍后面站着方村长,还有那日说自家的鸡被张阿宝偷了的小孩。 “你们不必惊慌,慢慢说。”萧乾站在门前,神色淡然的看着他们。 “萧爷,俺可能.....冤枉了张阿宝。”在众人的视线下,小孩摊开手掌,面带愧色道:“这个是俺在自家鸡窝下面发现的银子,这上面,还刻着一个‘宝’字.....或许张阿宝最开始就没打算偷鸡!可他有不能说的原因,只能悄悄放下银子.....” “这、这银子都够俺家买一马车的鸡了,俺不能收!” 小孩黑着脸,把银子递了上来。 站在旁边的贺彰见状,连忙过去把银子接过来翻看。 “萧爷,这的的确确是张阿宝的东西,他曾跟俺说过,他有锭银子上刻了自己的名字,是他的护身符!” 反复看了银两后,黑脸大汉笃定的说道。 “这么看来,张阿宝定然有不为人知的苦衷....萧乾,还是让兄弟们把他带回来,再仔细问一问吧。”见贺彰满眼担忧的神态,秦霜沉声提议道。 “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帝都来的一个囚犯,什么时候轮得到他来管咱山寨的事了?!” 没等萧乾开口,土匪人群里便有人出声叫骂道。 “住口!萧爷和王爷面前不得放肆——!” 忽闻这骂声,贺彰立马变了脸色,上去抓过那人的衣领,抬手就抽了他两个耳光。 这啪啪两巴掌下去,直接把叫嚣的小弟给打懵了。 “贺、贺大哥,你打俺干啥啊?!”他捂住红肿的脸,不甘心的问着。 “你不想活了?!老子要是不打你,萧爷恐怕会撕了你的嘴!”贺彰瞪着一双怒目,压低声音道:“不想死的话就快点闭嘴!” “唔、哦......”小弟十分委屈的看着他,瘪了瘪嘴。 看见了这一幕,秦霜的面色有些发白,他白皙的指尖颤的厉害,仿佛转瞬之间,他就会被陌生、冰冷、鄙夷的眼神淹没。 天下之大,何以为家? 说到底,在渡关山寨,他还是那个冷血暴君,毫无尊严的阶下囚。 秦霜默然的闭了闭眼,掩去凤目中的神伤。 就在此时,他的肩膀却传来了温热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