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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好梦

    02.

    “……最后,长发公主回到城堡,与失散多年的父母重逢。王子与长发公主举行了婚礼,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一个短短的童话故事,由赵蕖尔手舞足蹈地讲述给他,他再苍白生硬地对照画本讲给林疏竹,竟然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林疏竹在栏杆边铺了一块地毯,每次听他讲故事的时候,就会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栏杆,他坐在栏杆外面突出的平台上,和他背靠着背。

    他以前从来不看这种童话故事,唯一可能接触到的就是赵蕖尔书架上那几本,更别提给人讲了,那些梦幻的文字被他念出来,刻板生硬的像在播报新闻,林疏竹竟也没有觉得无聊,只是偶尔会在一些不合理的点上提出疑问,然后两个人就此展开一系列讨论。

    要让赵蕖尔听见了,准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要叫睡前故事?是听完了就会想睡觉吗?”

    “...或许?”

    林疏竹说:“可我现在一点也不困”

    他咬下最后一口鲜花饼,擦了擦手,把食盒的盖子盖上,从围栏中间推出去放到顾寒潭的身边。他每隔三天来一次,都会带上赵蕖尔嘱托他带来的零食,有时候是点心,有时候是蜜饯,或者rou脯。他讲故事,林疏竹吃东西,吃完以后他再把食盒拎回去。

    为什么不能让照顾他的佣人发现?他们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提。

    顾寒潭看了他一眼,的确一点都不显困,或许是吃了甜食心情好,一双钝圆的杏眼亮晶晶的,侧着身额头抵着栏杆,往他膝盖上铺开的画本上看。

    画册翻到了最后一页,故事讲完了,鲜花饼也吃完了。顾寒潭跳下平台,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尘,拎起食盒。

    林疏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只手握在木栏杆上,因他准备离开的动作而微微收紧,漂亮的眼睛怔愣一下。

    要说再见吗。

    顾寒潭看了眼画册,回答了关于他为什么不困的问题:“下次换一个故事试试”

    额头抵的太用力,栏杆在林疏竹的额头上压出了红印,他皮肤白,特别明显。顾寒潭看不顺眼,伸出手指轻轻把他的额头往后推。

    他正出神,无意识地顺着他的力度向后仰头,看着傻傻的,眼睛又圆,很有些可爱。

    “走了”

    顾寒潭收回手。他忽然反应过来,动作快过脑子,一下捉住了他的袖子

    “下次别来了”

    他想,顾寒潭好像每次都会说“下次”,听起来貌似很敷衍的一个约定,但他都会在第三天的黄昏时出现在阳台外面。他知道他只要说了,就不会不来。

    只是他刚刚忽然想起来,三天后,是他每月一次的“治疗日”,他竟然差点忘记了。

    所以顾寒潭还是不要来了。

    他不想让他来了。

    第三天是个周末,像往常一样收到了赵蕖尔mama的邀请,去她家喝下午茶。

    赵mama昨天刚从法国回来,给他们一人带了一盒RICHART巧克力,是定制款,礼盒里分割开的小方格里放着样式不一的精致巧克力,中间的那个是专属的徽章款,上面刻了花纹与小字。

    “这个是给新来的小朋友的,”赵mama拍了拍旁边幽蓝丝带封装的礼盒,问他们:“和新朋友相处的怎么样?”

    一提到漂亮邻居,赵蕖尔就有说不完的话,连面前的茶点都忘吃了。可又想起自己被拒绝的那十几次邀约,一下子xiele气,蔫巴巴地趴在桌子上。

    “可能还不是朋友呢....他会不会是不喜欢我呀,因为第一次见面我那么不礼貌...”

    顾寒潭一直在低头看书,听见这句话,头也没抬地反问她:“你没觉得吗?”

    “啊?”

    “你每次让我拿过去的零食,他都吃完了吗?”

    赵蕖尔想了想,点头:“吃完了啊”,每次都是空盒回来的来着。

    顾寒潭手里的书翻过一页,没说话,等她自己想。林疏竹的胃口应该是挺小的,但是每次送去的东西他都吃得干干净净,有的时候量太大了,顾寒潭说话的时候他就抱着盒子,嘴巴里一直嚼啊嚼,偶尔趁他不注意悄悄揉一揉肚子,再继续嚼啊嚼。

    吃完了会说,谢谢,我很喜欢。鲜花饼也是、蜜饯果子也是、rou脯也是,什么都很喜欢。

    可赵蕖尔的脑袋瓜显然想不到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他索性直说:“那你没觉得他挺喜欢你的吗?”

    一种另类的表达方式罢了。

    赵蕖尔立马坐直了,精神抖擞。赵mama坐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小孩子之间的弯弯绕绕。

    傍晚时回家,顾寒潭走到家门口,正遇到一辆从南边开过来的小车。副驾驶上坐着的女人有些眼熟,他想了想,好像是第一次去林家拜访的那天,出门时擦肩而过的那几人之一。

    身上有淡淡消毒水气味的人。

    顾寒潭站定看向南边,梧桐掩映的雪来湖畔,欧式别墅的轮廓在落日余晖中隐现。他想起那天林疏竹说话时的样子,手指握着栏杆,眼眸低垂,耳垂泛红,额头上还有没消下去的红痕,脸颊边散落的几缕长发,看上去像一只被抛弃的长毛猫,落魄又可怜。

    可明明又是他说的,你别来了。

    林疏竹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失神地感受着浑身上下都在泛动的疼痛。先从那个小小的注射针眼开始,随着血液流动,逐渐蔓延到全身,时间也并不能减缓它的强度,直到他昏睡过去之前,这种痛感只增不减。

    这已经是他很熟悉的一个过程,他现在能够不声不响地忍过去了。

    晚饭只吃了一口,他忍不住冲到卫生间吐出来以后,佣人就没再劝他进食过了。她们只会做职责之内的事情,不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这栋房子里分明有十数个佣人,有的时候却会给他一种只有他一个人的错觉。

    他拥着被子,面朝落地门的方向坐着,目光好似没有焦距,可却一直落在外面的阳台上。一般这个时候顾寒潭已经来了,会坐在栏杆外面跟他说话,其实顾寒潭的话也不多,时常是两个人一起沉默,看书、吃东西,陪着他度过两个小时。

    陪着他。

    他上次是不是不应该那么说,顾寒潭是不是会生气?他想起那天顾寒潭提起食盒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最后看他的一眼,目光平淡到让他心慌。

    时间一点点推移,痛感也在慢慢加剧,林疏竹望着露台,心里隐隐的也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这个时间,佣人都在后面的小厅用饭,前院一片静谧。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窸窣的声音,像是鞋子踩过草坪的沙沙声。

    他下意识地站起来,脚步有些急促地走向露台。

    卧室里没有开灯,相比之下,天边余晖与初升月色交织的暗光反而更亮一些,他就在光和暗的交界处停下来,看见顾寒潭从那棵金黄的银杏树下走过来,在栏杆外站定,微微昂头看着他,眼睛里有夜光暗流的微芒。

    他向前走了一步,从漆黑的室内走到月光下,声音小小的:“你怎么来啦”

    顾寒潭在离栏杆几步外的地方站定,没像往常一样走近。他看着林疏竹红通通的耳垂,夜色里也格外明显,这似乎是他情绪波动的一个外在表现,难过、害羞、激动、开心的时候,那里都会变红。

    他微微叹息,眼里有些无奈:“如果你下次有事,可以跟我说,下次别来了,下下次要来”

    明明是这样想的,却又不说出来。他现在十分认同赵蕖尔把他比喻成“高塔上的公主”这个说法了。

    他倒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可能不会每次都能猜中这个“小公主”的心思,如果哪一次他没懂他的口是心非,他又要像今天这样,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待在不开灯的卧室里,听见动静光着脚就追出来,紧张地杏眼睁圆、耳垂泛红。

    顾寒潭教他,难得很有耐心地引导:“所以?”

    他好像知道,如果他不说出来自己的真心话,顾寒潭就会站在几步之外那个地方不再前进,可是把所有情绪往心里藏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这句打破习惯的话,让他说的有些艰涩

    “下次要来,下下次也要来”

    他的声音实在很小,但顾寒潭听见了,素来平淡的眸光动了动,泛起明朗的笑意。

    他几步上前,没有在栏杆外坐下,而是站上了平台,手肘抵着围栏,朝他伸出了手。

    林疏竹慢慢地走过来,没握他的手,却捉住了他的袖子。

    身上披的被子在刚刚的跑动间掉在地上,睡衣的中袖下露出小臂上的一个针眼,医生的技术很好,没有流血没有淤青,那个小小的针眼不值一看。

    顾寒潭一眼就看到了

    “疼吗?”

    疼吗。应该是不疼的。医生说注射治疗不会引起严重的疼痛症,他每次治疗后的异常反应,多半是心理原因导致。所以最初他嘶声喊疼,母亲还会红着眼眶温柔又心碎地安抚他,一直一直陪着他,直到痛楚消减,可后来他被确诊了是心理因素之后,她就只是叹息着轻轻地对他说,阿竹乖,不疼的,别怕。

    没有人信他,就算是心理上的假性疼痛也足以让他彻夜难眠,可没有人觉得这会多么严重。

    他点点头,在顾寒潭面前,声音里有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疼”

    顾寒潭于是握住了他的小臂,动作很轻,低下头凑近针眼的地方,“呼、呼”,温热的气息扑在小臂上,一瞬间,那一片都温暖了起来。

    “好像是这样,吹吹就会好”

    他也一知半解,问林疏竹:“还疼吗?”

    林疏竹回过神来,认真地感受了一下全身,好像从刚才开始痛感就那么强烈了,最初的痛楚从手臂开始蔓延,现在的温热也是从手臂开始,一点点扩散全身。

    “好些了”

    他耳垂的红色消下去了一些,顾寒潭看着,伸手去捏了一下,想要把余下的那点红捏散似的。林疏竹没被人这么碰过耳朵,往后缩了一下,漂亮的琉璃珠似的眼睛睁大了看他,有些疑惑

    他忽然想起来件事儿:“林疏竹”

    琉璃珠子上面的纤长小扇扑闪了一下,表示在听。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困了”

    林疏竹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他这是在回答上次那个问题,关于睡前故事。

    可他刚刚反应过来,隔着一道栏杆的人就倾身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其实不算是亲,只是嘴巴很轻很轻地挨了一下,他感到眉心一片柔软。

    眼前是顾寒潭肩膀后面的月色,然后他直起身子,于是脸庞也融入了那一捧皎洁的月光中,平淡如水,又熠熠发亮

    “少了这个,晚安吻。”

    “做个好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