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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家书/巫蛊(苏嫔场)/贵妃这小宫女,昭阳宫要了

    6

    昨夜雷雨骤来,直到半夜才歇。

    瑶月进来的时候,惊讶发现娘娘已起身了,正散发坐在铜镜前,垂首看着窗外的一株被风雨打得垂头丧气的白色花木,面色瞧着竟比这花儿还白。

    平日里不觉得,今日一看,这才发觉娘娘又瘦弱了许多,脊珠伶仃清晰可见。

    不过怀孕后女子胃口顿减,也属常态。瑶月心疼地想着要做些什么来为娘娘补补身子,一边打了热水来为其洁面,口中问道,“娘娘今儿个怎么醒的这般早?”她顺着苏嫔的视线看了过去,蹙了蹙眉,“都怪昨晚的那场雨!前些天日日盼着时不来,偏挑这个时候,丫头们没防备,叫这雨打了海棠树。奴婢刚已去叫人向事务府报备了,明日便会送新的过来,娘娘不必忧心。”

    ?

    “……不必了。”

    苏兰棠怔怔看着零落的海棠瓣,嘴唇轻轻颤了颤,“这是……母亲送给我的。”

    她的声音那般轻,如同这瓣棠花飘在空中,只被疏风狂雨打着便散了、落了,人人践踏。

    ?

    她还记得那时将入宫,母亲在宗族长者们面前求了几日几夜,却仍改变不了结果,只好哭着将为她准备好的大红嫁衣片片剪碎,在临别时,送了她一袋家中的海棠种子,父亲严厉又慈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兄长骑马护送她一路进京,庶妹们站在轿后或不舍或艳羡,她被重重头饰压着,跟在黑袍的公公身后,一脚踏进了被六朝金粉浸染着的京华城。

    从此,家族荣光,尽付一人。

    那袋种子也随着她辗转进了芙蕖宫,却不耐京华的水土,满满一袋种子,只活了这么一颗。她将它栽到窗前,令人好生照看,但是久而久之,她便将它抛在脑后,不甚重视,底下的人也有学有样,不以为然。

    直到今日,她才想起这株海棠的来历。

    ?

    瑶月没听清她的后半句,疑惑道,“娘娘,不用送新的了吗?那奴婢去跟事务府的说一声。”她还以为苏嫔只是见到残花而心生怜意,毕竟清贵门第出身的闺秀大都擅长悲感春秋,“不栽海棠了也好,花树招虫得很,可以换种松柏之类,等下回季夏一到,娘娘便不恼天热了。”

    “是么。”垂着发的柔美宫妃神态淡淡,忽地想起了什么,眸底染上真切的笑意,“昨夜风雨那般大,阿燕睡得可好?”

    瑶月撇撇嘴,一边利落地梳着面前的青丝,准备挽一个流苏髻,“娘娘还不知道她?天塌下来都能睡得香呢,奴婢看啊,她和她那宝贵肥鹅真不愧是一家的,心都大到天边儿去。”

    她见娘娘忍俊不禁,想了想道,“这会儿阿燕应是在尚衣局那边,她有个小妹在那做事,娘娘要唤阿燕来么?”

    苏嫔摇摇头,正要说话,宫外忽地便传来一阵喧哗。

    瑶月眉头紧皱,“这些新来的婢子们越发不懂规矩了,大早上的便这般吵闹,娘娘等着,奴婢这就……”

    话语未完,一宫女便面色惶恐推门而入,“娘娘,袭贵人来了!”

    瑶月一惊,随即不安地看向苏嫔。

    ?

    袭贵人向来和自家娘娘不和,凡是来访准没好事儿,而娘娘又性情温柔,是以昔日争斗大都是以娘娘退让为主,令她们芙蕖宫可是被梦羽宫压了好一段日子,宫婢们遇见了都抬不起头来,不过自娘娘有了龙嗣、被升了嫔位之后,下人们惯会看人下菜,自是人人巴结。

    据说袭贵人那时在宫里生了好大一通气,砸伤了好几个奴仆,之后倒也不常来芙蕖宫找麻烦了,约莫是分位骤然低了一等,心中不痛快,连梦羽宫都少出了。

    今日特地过来,莫非是身后有了什么靠山,是以又嚣张起来了不成?

    ?

    瑶月心中思量着,神情时怒时忧,苏嫔倒是面色平静,似乎早有所料,轻轻一笑,“无事,继续梳妆。”

    外头又是一阵阵喧闹,伴有女子尖利跋扈的叫骂声,那禀报的宫女咬了咬唇,犹豫又难掩焦急,“奴婢已说了娘娘身体不便,今日不见客,袭贵人却非要闯进来,还、还带了好大一群内侍太监们过来,瞧着来意不善……娘娘,这该如何是好?”

    “带了这么多人过来?”瑶月瞪大眼。

    宫外喧嚣闹腾,宫内一片寂静。

    苏嫔凝视着铜镜里映照出的、女子美丽庄荣的面孔,敛容,缓缓起身。

    “好了,为本宫更衣吧。”

    来者不善,纵千谋百虑,却也避无可避,那至少,让她以最好的姿态来迎接。

    ?

    锦绣华服,玉坠压襟,直到一丝衣褶也无。

    瑶月凝眉不展,偶然一瞥,瞧见铜镜旁的花坛下压着一封拆封的信,不由抬头向苏嫔看去,“娘娘,这是……?”

    苏嫔将信件拿起,目光淡淡,随手丢进了香炉中,“一封家书罢了。”

    炉火触纸便燃,发出细微的“噼啪”燃烧声。

    瑶月在跟在苏嫔身后出去前,不知为何,莫名地往炉中投了一眼。

    信纸已被灼烧大半,却还能看见纸上沉沉的血迹重重,像是有人写着写着,控制不住咳了血一般。

    还有依稀的短短几行字。

    ?

    ‘兄未归……父遭弹劾,昨夜病情复发……已身亡’

    ‘母忧极,望儿……速回’

    ?

    火苗卷上字尾,很快,连那最后一点字迹也消失不见了。

    瑶月心中震动,一时怔在原地,瞧见娘娘已经推开门,忙跟上苏嫔。

    她脑子中闪过许多想法,但都因某种原因不敢停下深思,只敢浅浅地胡乱猜测,在跨过门槛时,心中模模糊糊地飘过一个念头。

    ——娘娘先前坐在那儿,到底是看花,还是……在看信呢……

    7

    ——其实若真论起来,她们两家最初还算是世交。

    袭依儿看着那株宫墙脚下的海棠树,有些出神。

    ?

    不过这并不是一个闺中姐妹入宫后反目成仇的话本故事。

    袭苏两家门第相似,先帝时期也是朝中股肱大臣,两家曾结秦晋之好,袭家公子取了苏府小姐,不过随着朝局变化,党派林立,两家分别为不同对象效力,纷争四起,又因苏小姐郁结身亡,两家原本隐藏貌合神离的表面关系下的矛盾彻底爆发,就此成为仇敌。

    不幸的是,最终反倒是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四皇子上位,苏袭两家皆押错了宝。当今为了彰显恩德并无严重惩处,只是两家逐渐被排出了朝廷的中心,只能在一个并无实权的清闲位置上怅然度日。

    是以,她和苏兰棠的入宫便显得意义极为重要,既是家族对当今的效忠表现,又是一次期盼着想要重回昔日地位的野望。

    作为家族长女,那一代贵女中的佼佼者,她们从出生开始就在争斗。

    比琴棋书画,拼诗词歌赋,争人望名声,入宫后,斗帝王恩宠。为了家族荣光,她们费尽心思,到头来,却只是成了端坐高台上之人眼中的戏俩。

    当今陛下不是顶好的出身,非嫡非长,却极擅阴私谋略,深谙权术,从而在身份尊贵的肃王、文采绰约的魏王、勇冠三军的端王等中脱颖而出,成为先帝心中最值得信赖的儿子,不顾大臣劝阻非要传位于他,手段可见一斑。

    这般的帝王,必定不是宽宏正气的明君,即使因为某种原因而一时之间不能秋后算账,也必定在另一方面报复回来。因此,他刻意深化她们两家的矛盾,将袭苏两族嫡女收入后宫,任她们如何争斗,也置之不理,今日宠幸这个,明日赏赐那个,哪来的什么真心,不过是帝王的权衡之术,古有晏公二桃杀三士,陛下也只是笑看着她们为权位互相争夺,好就此达成自己的目的罢了。

    她和苏兰棠彼此心里都清楚,但还是不得不将戏演了下去,形成分庭抗衡的局面,且在苏兰棠有孕之后,更是矛盾激化到顶峰。

    苏兰棠为了自保,主动想要投入皇后的麾下,而她也在贵妃身边的宫女元春向她传递意思之后,没有拒绝。

    但是,她们都没有想到,贵妃的动作竟然这般快,也这样狠,几乎就在大军回京的前夕,就对苏家动了手……

    这不仅令苏家一瞬衰败,也令她在震惊之余,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

    苏兰棠未入宫前,也是惊艳绝伦的才女,在京华颇具美名,苏家虽无实权,底蕴犹在,是出过太傅的清贵之家——而这些,在贵妃眼中,竟全然不放在心上,动手之前毫无犹疑,轻飘飘的一声令下,就令一个家族颠覆,苏大人一夜之间因病去世,苏家长子不知所踪,就连苏兰棠的所谓罪名,也是随意决定……

    钟鼎世家,如今的第一外戚……袭依儿也是现在,才对真正大贵族世家的手段有所体会。

    这不是她们之前小儿般的争斗,也断绝了她之前企图从中获利、黄雀在后的妄想。

    贵妃冠宠六宫多年,父亲兄长皆手握军权,选在这个时候——盛将军入京前夕——对苏兰棠动手,无论她做得有多过分,皇帝也不可能对她责骂惩罚,反而这段时日还要大肆宠爱、奖赏贵妃,以安盛家之心。

    同时,这也是贵妃对皇后一派的挑衅。

    只是,今日苏家如此,来日若惹得贵妃不悦,她袭家又何尝不是下一个苏家……

    ?

    袭依儿心中沉沉,却还要在宫女看过来的时候,摆出倨傲跋扈的神情,她知道这些人里,便有贵妃派来监视她的人,若不能将今日这场戏好好演下去、令贵妃尽兴,那她的下场便会比苏兰棠凄惨数倍。

    她不介意当贵妃的狗,也不在乎自己的表现会有多蠢笨无脑,在向贵妃主动投诚的那一刻,袭家就也绑上了贵妃一派的标记。为了家族,为了自保,即使心中几度沉浮,有再多复杂感慨,她也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来。

    苏兰棠的下场,在她被诊出有孕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

    袭依儿在心里如此告诫自己。

    *

    苏兰棠出来时,便刚好与袭贵人对上一眼。

    两人皆是一顿。

    苏兰棠肃容站在殿外,身后跟着瑶月与一众芙蕖宫宫女,“我道是何事这般喧哗,原是故人。袭贵人,本宫位份比你高,见到本宫,怎还不行礼?莫非是视宫规于无物吗?”

    袭贵人身旁的大宫女红倩讥笑道,“行礼是对着高位娘娘的,对着十恶不赦的罪人行礼,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瑶月受不得激,上前怒道,“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袭贵人哼一声,脸上带着瑶月所熟悉的嚣张与幸灾乐祸,“怎么,你家娘娘大祸临头了,还不知道呢?”她不待瑶月反应过来,便悠悠对着东边行了一礼,说道,“本宫奉贵妃娘娘之命,特来搜查芙蕖宫,罪人苏兰棠据传在宫中擅自行巫蛊邪术,按大宁律法,应诛九族,立时问斩。”

    “不过贵妃娘娘心善,念着苏嫔身怀龙嗣,不欲将此事闹大,便派本宫来处理了,苏娘娘,相识一场,你还是自己说了吧。”

    芙蕖宫的宫婢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苏嫔,有怀疑,有信赖,有愤怒,有不可置信……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苏兰棠神情很冷,“袭贵人,我芙蕖宫上下清清白白,你只是上下嘴皮子一磕,便将本宫定了罪,胡乱非议高位嫔妃,可是重罚。”

    瑶月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连忙道,“是啊!你说娘娘有巫蛊之罪,那么证据何在?朝廷的掌印诏书何在?若是这些都拿不出来,贵人闹这一场,我们娘娘可是有权处置你的!”

    她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袭贵人和她所带来的的宫女内侍们的神情,实在是太笃定了,令她不得不多想。

    袭贵人冷笑一声,几乎是带着怜悯地缓缓道,“我等奉命前来搜查,自然是有证据的。”

    她拍了拍手,便有人带着一宫女上来。

    “看看,这是你们芙蕖宫的人吧?”

    那宫女低着头,神情畏缩,瑶月皱着眉仔细辨认,只觉得有些面熟,且穿的也是芙蕖宫的服饰,心中便咯噔一下,不祥预感顿生。

    红倩温和地拍拍那宫女的肩,对着瑶月嘲讽一笑,“不要怕,来,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宫婢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婢子、婢子是芙蕖宫的粗使丫头,前日亲眼目睹大宫女弄月鬼鬼祟祟地在树下埋着什么东西……婢子一时好奇,待人走后将土挖出一看,竟是一个扎着银针的巫蛊娃娃,上面,上面还写着陛下和太后的名字……婢子自知此事甚大,不敢私自决断,便重新掩埋后禀报了贵妃娘娘……”

    弄月一向持重的表情出现了裂痕,慌乱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从未坐过这样的事!”

    “是不是真的,只要搜一搜就知道了。”红倩针锋相对。

    “我没有……”弄月下意识看向苏嫔,“娘娘……”

    所有人都看着苏嫔。

    ?

    苏兰棠发现自己此刻心情竟格外平静,看着面前的这一场闹剧,还有闲心想着阿燕此刻在做什么。

    幸好阿燕不在,没有被卷进来……不过这小姑娘回来时看到她已不在,芙蕖宫宫人四散,定会觉得诧异吧——不,也说不定芙蕖宫会被直接封锁,想进也进不来。

    只是无法再庇佑阿燕了,到底……还是不甘心啊……

    苏兰棠笑了笑,顶着众人的视线,想着此时此刻她应说的话,“好啊,孰是孰非,一查便知。”

    属于她的挣扎,在昨夜风雨中看到那封家书时,就结束了。

    既然已是命定的结局,那早来晚到,又有什么差别。

    面无表情的内侍太监和宫女们从她身边走过,去搜查那莫须有的‘证据’,苏兰棠的目光从瑶月、弄月、一个个芙蕖宫宫女们的脸上掠过,又投向殿门外影影绰绰的树荫下。

    这场大戏,不知道那位编排者会不会亲自来看……以她傲慢的个性,应是会吧。

    ?

    很快,搜查的人便回来了,“禀报贵人,果然从树下搜出巫蛊娃娃一个,还从苏嫔床下找出带血迹的银针、不知名的头发等。”

    “不可能!”瑶月惊诧叫起来。

    芙蕖宫人群也爆发出一阵混乱,已经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后自己的命运,面色惨白,软倒在地瑟瑟发抖。

    红倩轻蔑地看她一眼,“还在狡辩,罪加一等!”

    “苏嫔娘娘……”袭贵人用扇子遮住了嘴,咯咯笑道,“人证物证俱全,你可认罪?”

    “认罪如何,不认罪又如何?”

    苏兰棠的手摸上腹部,那里是她还未成型的孩子,曾寄托了她和阿燕的无数美好幻想,也是导致她走到这一步的原因。

    袭贵人眼帘合上一瞬,又很快睁开,笑道,“这认罪么,自然是按宫规处置,不认罪么……”她的眼神在苏兰棠手掌护着的部位停留了一下,“苏娘娘怀有龙嗣,嫔妾自是不敢动的,那便只好从这些芙蕖宫的奴婢们开始了,一个个来,拉出去好好打一顿,想必,娘娘也不是铁石心肠吧,忍得叫这些陪伴你多年的婢子们受苦么?”

    宫人们纷纷慌乱起来,有人忍不住小声哀求,“娘娘……”

    苏兰棠无动于衷,只是在思量这出戏要演到何时才能结束。她正要随意将目光收回,却又突然一凝!

    ——侧殿小门外,一个粉面小姑娘呆呆地站着,看着这一幕,手上还提着精致的食盒,身上穿的,正是她前几日亲手缝绣的衣裳。

    阿燕!

    苏兰棠心中猛地一跳。

    阿燕怎会这个时候回来?又偏偏,撞上了这样的场景!

    她看见门外的小姑娘神情犹豫,正要提步进来,急的出声,“停下!”

    袭贵人还正要说下去,听她这一急喝,反倒怔了怔。

    苏兰棠缓了缓,知道方才失了分寸,捏紧掌心,让自己镇定下来,只在眼角余光盯着阿燕的动作。

    “够了,本宫认罪。”

    她神情冷厉,不复之前的从容,深深看着袭贵人,“袭依儿,你也是世家高门出身,希望还有最后一点自持,我可以认罪,只不要牵连到无辜之人,否则,不仅袭家蒙羞,叫天下人知道了,贵妃娘娘面上也不好看。”

    袭贵人被她的气势所摄,罕见地没有反唇相讥,“这、这是自然!”

    苏兰棠看见阿燕也停下了脚步,略微放心。

    ?

    她整顿衣裳,抚正玉簪,作为苏家的嫡女、后宫的高位嫔妃,即使是束手就擒的最后一刻,她也不允许自己是狼狈狰狞的模样。

    瑶月等人的哭喊,也仿佛离她远去了,只剩下黑袍的内侍太监拖长嗓子。

    “罪人苏兰棠,行巫蛊邪术,证据确凿,念在龙嗣在身,特赐鸩酒一杯——苏娘娘,请吧。”

    ?

    少读诗书,学琴画,野望京华,自认天下独己第一。

    兰棠兰棠,向来枝头抱香死,何曾竟也……吹落了冷风中。

    苏兰棠淡淡一笑,最后向阿燕的方向看了一眼,端起面前的瓷杯一饮而尽。

    万幸,她之前已拜托其余有些交情的妃子关照阿燕,想来若是袭依儿守信,即便没了芙蕖宫,阿燕之后的日子也不太难过。

    意识已然模糊。

    她用最后一丝清明,扶着柱子徐徐倒地,姿态像是一片海棠花瓣坠入土里,至死也保持着优雅美丽。

    ?

    *

    袭依儿怔怔地看着。

    身边的红倩疑惑地提醒她,“娘娘,娘娘?”

    “……”袭依儿一顿,想起这场戏还没有结尾,垂着眼道,“……罪人苏兰棠已服罪自尽,芙蕖宫就此封宫,不许任何人进入,原芙蕖宫宫人……搜查一番,若是清白的,便送由教事府罢。”

    瑶月等人呆呆地站着,似乎还晃不过神来。

    红倩轻轻哼了一声,到底道,“是。”

    袭依儿这才面上稍露疲惫,正要转身离去,就听见远远地传来一声清喝“且慢。”

    她目露诧异,转头望去。

    只见一四人抬步撵从远而来,撵轿旁白纱飞扬,隐隐露出端坐其中的女子如仙的面庞,抬轿的侍人梳着道冠,亦是一身白衣。

    在宫中,如此这般打扮的,只有一人。

    袭依儿眼睛微微瞪大,连忙行礼,“妾身见过湘妃娘娘。”

    她的心思急转。

    湘妃在后宫地位特殊,不是通常都在宫里不出来的么?突然来芙蕖宫干什么?

    步撵中的人没有开口,只是先前叫住她的白衣宫女道,“贵人不必紧张,湘妃娘娘听说此事,不忍芙蕖宫宫婢落入此等下场,又于昨日夜观天象,得知其中有一人与她有缘,想要收入宫中,还望贵人行个方便。”

    袭依儿更为困惑,“不知是何人,劳烦女使指出。”

    那白衣宫婢神色淡淡,环视一圈,很快目光锁定在站在侧门外呆愣着的少女身上,“那宫人名为阿燕,是……”

    她的话音未落,一道低低的笑声便从阴影处传出,“阿燕。有意思。”

    这下,袭依儿神情真是变了。

    又一步撵自树荫下出现,因身处视线死角,所以竟无一人发现,就连袭依儿,也以为这位还在昭阳宫内待着,狠狠吃了一惊。

    步撵后有两宫人撑着华盖遮阳,另有三四宫人捧着冰镇葡萄、荔枝等物跪在地上,撵轿上,眉眼艳丽逼人的女子懒洋洋地斜倚着,竟真像是将芙蕖宫之前的那场巫蛊案当猴把戏一样看了。

    众人急急跪在地上,就连处于惊怔状态下的芙蕖宫宫人也头也不敢抬,瑶月自知道阿燕也在这里后,心中焦急万分。

    她至今还没从苏嫔之死中缓过来,也不明白为何话题中心似乎从苏嫔转向了阿燕,但这都不妨碍她的担忧——阿燕又呆又蠢,反应还慢,若是说了什么放肆的话,之前在芙蕖宫内还好,但现在是在湘妃和贵妃面前,后者又是一向残忍霸道的主,不知会有何种惩罚……

    ?

    阿燕反应确实慢,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听见有人喊了她,抬起头来,下意识回了一声,“啊?”

    贵妃噗嗤一声,似乎是被她逗笑了,下了步撵到她面前,仔细端详了她一番,红艳的涂了蔻丹的玉指好玩似的阿燕脸上虚虚划过,“倒是个纯澈的好孩子,看不出来,竟惹得苏兰棠为你认罪,现下湘妃也来了,哈,有意思,此事越来越好玩了。”

    听到苏嫔的名字,阿燕复又低下头去,目光呆呆地看着庭中倒地的苏兰棠,嘴唇动了动,“不能这样,娘娘……会冷……”

    “还是个傻子。”虽是这样说,贵妃的目光却还在阿燕脸上打转,懒懒道,“湘妃,此人你想要,不巧,本宫也有些兴趣呢,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先前答话被打断的宫女面色难看,求助性地望向撵内。

    过了一会儿,白纱步撵中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贵妃娘娘,此女实在与我有缘,若娘娘能够割爱,广寒阁便欠娘娘一个人情,如此可好?”

    “哈哈哈哈……”贵妃笑得弯下腰去,“能够让湘妃说出这般话来,本宫倒是越发好奇这阿燕究竟有何能耐了。”

    步撵内,女子的唇一下子抿紧了。

    身旁的白衣婢子们也是各个冷了脸,像是贵妃的这番话侵犯到了她们心中的神明信仰,面露不悦。

    贵妃笑完,像是累了,摆了摆手,“这小宫女,昭阳宫要了,湘妃若是实在不舍,本宫倒也可以借你玩几日。”

    她的视线落在跪着的袭贵人身上,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哦,袭贵人把戏唱得很好,本宫看得很开心,从此你就是袭嫔了。”

    袭依儿呆住了,升到了如苏兰棠同样的位份,在此刻,像是给她一种莫名的讽刺。

    贵妃似笑非笑,“袭嫔,还不谢恩?”

    她缓缓低下头去,行了个大礼,“是,袭嫔……多谢贵妃娘娘恩典。”

    “哈,回宫罢。”

    贵妃上了步撵,看了一眼阿燕,随意吩咐道,“将她收拾收拾,以后就是昭阳宫的人了,就该是应有的样子。”她意有所指,“别整日惦记着什么没用的废物,传出去,倒说本宫教的不好。”

    “是,娘娘。”

    瑶月死死伏在地上,手握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