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鱼变大又变小了
淅沥的水声在窄小的空间里回响,温热的雾气浮在空中,模糊了一部分的视线,陈期踩着乳胶拖鞋,发出“吧唧”的一声,他伸手去拿台子上的沐浴露。 今天下午在实验室守了一下午,晚上又处理了大量的数据,他整个人像是经历了一场长跑,累到不行。回家已经凌晨了,拖着沉重的手脚去了浴室,洗了个迷迷糊糊的澡。 刚关水的时候雾气还没散开,陈期转身去拿侧边架子上的睡衣,却看见遮隔浴缸的米白色布帘被掀开了一角,雾霾蓝色的瞳孔像古老的宝石,镶在一张刀刻般的轮廓上,一眼不眨地望着自己。 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陈期有些面热。 那是一张极具侵略性的面相,像中世纪优雅的伯爵,大概是传说中的人鱼一族历史悠久的缘故。 早就听闻,人鱼蛊人心性,用歌声来引诱驶过的船只,再吃掉船上的人类。 “择血而饮,择骨rou食之,然肝膈乃藏污储浊,故投。” 但这是在某本古文当中看到的,西方对这种生物的认知也无非是“美丽”、“猛兽、“危险”。因此当陈期第一次见到一条漂亮的银色鱼尾之上是白皙的人类皮肤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逃。 或许是那一道不断冒血的狰狞伤口让这条人鱼看起来过于可怜,降低了不少攻击性,陈期蟒着胆子走了过去。 半昏迷的人鱼乖巧得意外,陈期用自己的衣服简易地包扎过后,剔透晶亮的鱼尾似乎是讨好般地扫过他的小腿。 这应该是一条未成年的人鱼,身形和脸庞都透着稚嫩,甚至颊边还有微微鼓起的小团奶膘。陈期的心当场就化成了一滩水。 这只是一座他们临时停驻的小岛,考察队里除了他和他年轻的导师是华人以外,其余都是五大三粗的西方人,不仅有B大的学生,还有重金请来的向导。 “陈!你在哪里——” 树林后面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陈期的左手食指正被一只湿滑的蹼爪抓着,右手轻轻地拂过半透明的鱼鳍。 “啊!”陈期连忙从礁石后面站起身,“我马上过来。” 那边应了一声,周遭瞬间安静下来,陈期心跳得很快,但好歹松了口气。 作为生物学院的一名学生,他应该将这样重大的发现报告给导师,然后这条人鱼将会被运往莱特兰生物研究所。但他不想,私心里不想,或许是那双蓝色的眼睛望向自己的时候太过于无辜,又或许是这样做的结果最终无非是看见一条躺在容器的奄奄一息的人鱼,他心软了。 陈期蹲下身,用手指挠了挠小人鱼的下巴,看见它舒服地眯起眼睛。 “乖,你该回家了。”也不知道它听不听得懂。 小人鱼果然茫然地望着他,陈期叹了口气,确定了那伤口不会再渗血,他不舍地道别:“再见了。” 这是最后一晚,明天他们就要启程回陆地了,陈期吹灭自己的帐篷里的蜡烛,夜晚的海风吹得人发冷,他把自己裹在睡袋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条小人鱼应该走了吧,他心想,它们的生命属于广阔的海洋,或许在没人探索过的海底,那才是它们的家。 在第四十七次翻身过后,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而过,陈期猛然警惕起来,手紧紧地抓住睡袋边缘。 这是在岛上,不知道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他们刚上岛的时候在礁石后面发现过一条成年人手臂粗的水蛇。从来没见过的品种,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陈期想着,等一会那东西应该就走了,但几分钟过去,声音不但没有远离,反而变得更急促了。 突然,他的帐篷一面被往里压出了一个形状,看起来像是一只手。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拉开一点拉链,弯腰往外面看。月色很亮,他看见模糊却熟悉的一个身影,下面连着鱼尾。 “这……是什么?”陈斯看着自己脚边两条要死不活的肥鱼,发出了疑问。 帐篷很小,小人鱼一进来,空间就变得拥挤,银色鱼尾只能委屈地弯曲着,不知道是不是陈期的错觉,小人鱼的体型好像变大了一点,不仅仅是身体看起来成熟了,脸的轮廓也变明显了。 人鱼的皮肤似乎会分泌一种黏液,陈期猜测这应该是它们的自我保护机制导致的,不过像现在这样紧挨着,自己的衣服都被打湿了,倒也没什么不适。 “这是送给我的吗?”陈期指着那两条鱼,笑盈盈地看着小人鱼。 知道它听不懂,陈期只能又指了指鱼,接着摆了两下手,意思是“谢谢,但不用”。 令他意外的是,人鱼竟然视线在他和鱼之间徘徊了几下,然后用自己的鱼尾把它们扫出了帐篷。 ??? 啪嗒两声,鱼砸上了对面的帐篷。他听见里面的人愤怒地说了句“F**k!” 陈期心里一惊,连忙把晃荡的鱼尾捞进来,快速地拉上拉链。无奈地扭头看过去,小人鱼眼神还是单纯地要命。 算了。 暗淡的蜡烛摇曳着黄色的火苗,陈期盘腿和小人鱼面对面坐着,看见了它侧胸上的伤口,不得不惊叹这愈合能力也太强了,下午还是血淋淋地一长条,晚上就只有红色的一道痕迹了。 他也是第一次真正看见人鱼,好奇地摸着和人体不一样的构造。 人鱼的头发是接近于白色的浅灰,湿漉漉地贴在滑腻的皮肤上,微光下的瞳孔比白天看起来更深,眼睛也变得狭长,鱼鳍不是完全的透明,从根部向上是由深到浅的渐变蓝,从脖子再往下时,陈期发现了变化。 小人鱼是真的在长大,白天时从人身来看只是个少年,而现在已经长出了明显的肌rou轮廓,更像是一个即将成年的青年。 如果说,一条人鱼能在几个小时内从少年变成青年,按照这个生长速度,那么它们的生命是不是也像昙花一现那样,美丽而短暂。 陈期觉得可惜。 他虽然学的是海洋生物学,但人鱼却了解甚少,一是它们是否存在这个问题存疑,二是这方面的资料文献能查找到的非常有限,而他们研究所又不像其他的一样是人鱼的狂热追求者。 要是人鱼真正只有短暂的一生,相比于在身上插满各种仪器,还是自由地在蓝色海洋中陨落更好。 陈期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在什么湿湿的东西上面,睁眼一看,是闪着光的银色鳞片。这是鱼尾。 他起来揉了揉眼睛,天已经亮了,外面零碎的几个人在说话,听不清。 人鱼没走,和他在逼仄的帐篷里呆了一宿,但今早的人鱼又发生了变化,它回到了少年的模样。 这可以算得上是神奇,竟然还能逆生长吗?还是说一到特定的时间就会变化,比如说夜晚? “早上好。”知道它听不懂,陈期还是笑着打了招呼,手忍不住捏了捏它的脸,又揉了揉它的头,失望地说,“我今天要走啦,走了就见不到你了,好舍不得……”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陈期的情绪,人鱼歪着脑袋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蓝色的眼睛里瞬间蓄了水汽。 一颗透亮的白色珍珠就这么掉在了陈期手上。 陈期错愕地拿起来端详,珍珠还是温热的,指甲盖那么大一颗,对着太阳反射出亮眼的光。 “呃,这是送给我的吗?”他指了指人鱼,又指了指自己。 但人鱼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它大概是真的在哭,委屈得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掉,落到半空就变成白色的珍珠,撒了一地,鼻子跟着肩膀一抽一抽地,蹼爪紧紧地抓住陈期一根手指,像舍不得大人的小孩。 陈期慌了:“诶你……你别哭啊……”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个劲儿地安慰,也不知道人鱼能不能听懂。 听不懂又能有什么办法。 好在它并没有哭太久,等到陈期的脚边全是零零散散的珍珠时,终于不再往下落了。小人鱼眼眶哭得红了,还是定定地看着自己。 交流不了,这就是最不方便的事,陈期不知道小人鱼是不舍还是什么,又不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睛下面带着他走,再者万一它的父母找不到孩子了,也会很着急的吧。 还有,这一地的珍珠要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