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红痣
第三章 到了大圪村,朱育民先领着傅知夏给安顿了住处,是个建在村头的小院,离魏柏家不远。 小院原来那家人搬去了城里,朱育民就把这宅子买下了。他原本是打算给儿子盖婚房用,但奈何儿媳妇看不上穷酸的大圪村,因为房子和彩礼的事,两家差点吹了婚事。最后为了不让儿子打光棍,老朱两口子就东拼西凑借出了个首付钱,在丰县县城买了套房。这样一来二去,这村头的小院也就闲置了下来。 上次住这院子的人还是魏柏和潘小武口中的麻子老师。 因为地势低洼,怕夏季大雨的时候房里灌水,院子里修了七八阶台阶,不大的两间平房就这么依着墙建在高高的台阶上,这样一来,站在房门口,院墙就相对矮了一截,高度正适合坐在墙头上吹风纳凉。 房门是绿漆的木门,漆身风化剥落,张开一条条皲裂的口子,露出里面年头更老旧的红油漆。 房子是相通的两间,外屋用做厨房,有个黑乎乎的煤火炉,墙角堆着十来块蜂窝煤,蜘蛛网在上面结得风生水起,收拾收拾大抵是可以生火做饭。里屋是睡觉的地儿,陈设相当简陋,绿漆的窗户跟房门遥相呼应,其中一扇窗玻璃上裂着缝,摇摇欲坠的,被黄色的宽胶带粘着。 窗前摆着一套裸木的桌椅,靠墙一侧是一张不怎么宽敞的木板床,床头站着唯一的家用电器——一台落地的老风扇,扇叶子上附着厚厚的灰,灰没遮严实的部分泛出脏兮兮的颜色。 因为正赶上农忙时节,老朱把傅知夏领到地方就没再坐下来同他多聊,粗略说了几句,诸如“后院有压水井房能打水洗澡”、“铺盖在床头的木箱里”、“有什么需要你只管跟我打招呼”……傅知夏还没来得及问日用品在哪里买,老朱就被大嗓门的老婆吆喝去搬化肥了。 傅知夏拉开椅子想坐下,但伸手就摸了厚厚一指肚子灰,他拍拍手又瞅瞅房间。收拾干净可得废不少功夫。 正思索着从哪里下手,他忽然想起来打河水里泡过一圈的衣裳还半干不干地挂在身上,他捏起衣领嗅了嗅,仿佛闻了馊饭一样面色嫌恶,于是抬起胳膊便将上衣脱了下来。 还是先洗个澡…… 魏柏心里惦记着事,回到家屁股都没沾凳子就又溜达了出来,一屁股坐在潘小武家门槛正中央,满脸理所当然地冲着潘小武伸着手:“拿过来。” “什么?”潘尚装傻。 “啧,”魏柏表情十分不耐,“你装什么呢?” “你不是从来不吃糖吗?”潘小武委屈巴巴地问。 “我就要一个,你就这么抠门?” “就要一个?” “就一个,快点。” 潘小武十分不情愿地从屁股兜里掏出来傅知夏给的糖盒,扣开盖子上的小口,在魏柏手心里颠了颠,动作小心仔细,好像多倒出来半颗都在挖他的心头rou一样,可也就是邪门,那颗糖偏就卡在出口,跟得了便秘似的不肯就范。 魏柏抬眼瞅了瞅潘小武正心疼的胖脸。潘小武自小就好吃,不然也养不出这一身的肥膘。 魏柏眼珠一转,手腕忽地翻转过来,扭住潘小武的手腕用力一撸,糖盒就易了主。 不待潘小武回过神来,魏柏已经拍拍屁股,大摇大摆地起身,“我的了,你也减减肥吧,”魏柏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混不吝地冲痛失所爱的潘小武补了一句,“我刚救了你的命,这算你还我的,敢哭我就告诉你妈你又下河玩水了,还差点把我淹死。” “嗷……”潘小武站在原地,像个可怜兮兮的小媳妇儿。 魏柏一路哼着小曲,不时将手里的糖盒抛上两圈,走起路来像只横向霸道的螃蟹,屁颠屁颠地蹦跶回了家,进门的时候韩雪梅正在厨房里忙活。 “妈,咱们家废品卖了吗?”魏柏将糖盒塞到屁股兜里。 “没呢,还搁南墙堆着呢?”韩雪梅正在扒坛子里的咸鸭蛋,“问它干啥?” “没事,随便问问。” 魏柏踅到墙根,偷偷摸摸在打好捆的废纸箱里薅出来三本暑假作业,语文、数学、英语各一本。 虽然暑假没到,但考虑到下学期就升初中了,学校里早一个月就把暑假作业给发了,准备让学生做了,放假前收上来。 魏柏把英语那本捡出来,剩下的两本又塞回去作废品。 回头瞄了一眼韩雪梅,魏柏连忙起身掀开上衣,麻溜地将作业塞进裤腰带,又拉下衣摆遮严实,他人瘦,裤腰也松,书本贴着肚皮直往下秃噜,他只好捂着肚子像毛贼一样溜回了自己屋里,万幸韩雪梅没什么察觉。 魏柏把作业端端正正摆到书桌上,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转到韩雪梅跟前,没个正形地倚着厨房的门框子问:“妈,傅老师是教英语的吧?” 韩雪梅正在洗鸭蛋,低着头说:“他是接上回走的王老师的位置,你王老师教什么他应该就教什么。” “那……傅老师会不会很快就走?跟麻……跟上回那个王老师一样。” “这谁晓得,咱这条件这么差,老师愿意来都不容易,就算真待不住,走了也不能怨恨人家,听到了吗?” “哦。”魏柏点点头。 韩雪梅把洗干净的鸭蛋装在袋子里,递到魏柏手上,嘱咐说:“去,给你傅老师送过去,说话嘴巴甜一些,人家刚救了你的命,可不敢跟以前一样不讲礼貌给老师起外号。” “妈,我又不是个傻子,知道该叫傅老师。”魏柏接过咸鸭蛋去了傅知夏那里。 外号?好看的阎王爷吗?魏柏晃晃脑袋把这个不太美好的称呼甩走了。 傅知夏的大门没带门闩,魏柏轻轻一推门它就敞开了。 他没有敲门的好习惯,大家也都不是特别讲究这个,以往他去谁家串门,顶多那户养的狗没拴绳,他会搁门口喊一嗓子,只要狗不咬,他就踮脚进门。 魏柏原想着傅知夏这会儿应该正在收拾房间,可进了门才发现屋里并没有人,他里外瞅了一圈,也就只有那台老掉牙的落地扇正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像得了什么呼吸道疾病。 “傅老师……” 魏柏叫了几声,可没人应,他挠挠头正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候,后门咯吱了一声,接着门帘哗啦一下被掀开。 魏柏闻声看去,正正撞见刚洗完澡出来的傅知夏。 傅知夏裸着上半身,湿漉漉的头发正滴着水,水珠淌过锁骨,一道道从皮肤上滑下来,流过薄薄的腹肌,闪着亮晶晶的光。 光着膀子的男人对魏柏而言其实毫无美感。大夏天的,任谁随便搁村里逛一圈就能看到一堆掀起衣摆腆着肚子的中年男子。 冬天进洗澡堂更是不用提,老老少少都搁一个堂子里光着屁股溜着鸟,在魏柏眼里,不穿衣服的大家伙跟养猪场里奔跑的猪仔没什么大区别,无非是这个肥点儿的带花斑,那个柴点儿的是纯色儿。 可眼前这个男人…… 魏柏仰头盯着傅知夏胸口那颗芝麻大小的红痣,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好白,腰好细…… 红色的痣,眉毛上也有一颗。 “魏柏?你怎么来了?”傅知夏看着模样有点呆的魏柏,晃了晃手里的衣服,“你有事?” “啊……我……我妈叫我给你送咸鸭蛋,”魏柏又重复了一遍,“送鸭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