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劫

    34

    有了纯阳之气的中和，温世佑的身体状况始终比较稳定，没再发生“真气反噬”的事——直到收萧咏妄为徒的第九年。

    那时，萧咏妄随同门下山去参加武林大会去了，温世佑十年如一日地在院中练剑。

    这是个冬天，正值正午，却没有什么太阳，天空被浓密的云所笼罩，约莫不久后将要下雨。

    变故来得过于突然。他练到新剑法的第三式时，顿觉腹内传来了一阵剧痛，动作一滞，指尖被乌青所覆盖，四肢都发着麻，刹那间，他几乎感觉全身都动弹不得，所有的温度都从身体被抽离了。

    他下意识地运起了真气，怎奈疼痛进一步地加深，一股铁锈味直冲他的喉咙，他呕出了一口鲜血，眼前一阵阵地发白，最终，他倒在了地上，昏迷了过去。

    意识稍微清醒些，朦胧地感觉自己正躺在床上，耳边似乎有几个熟悉的声音，有他的徒弟，也有他的师兄弟，师姐妹们……

    “……这是冥冥之中的天命。掌门师兄已经到了他既定的寿数了。想来，掌门师兄的死劫就是‘真气反噬’了。”

    诚然，修炼者步入先天境后，就可以容颜永驻，延年益寿，但这毕竟是违背生老病死，自然规律的逆天之举，自然会遭到天道的制裁。

    当这些修炼者到了他们既定的寿数时，就会有死劫降临，以此使得天地规则重新步入正轨。一旦渡过死劫，他们就可以真正的摆脱“命运”；反之，则是死亡。

    事实上，这才是最大的难关。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先天境修炼者都没能渡过他们的死劫，最终还是在他们既定的寿数死亡。其中也包括了温世佑敬重的恩师，修为高绝的前任南台派掌门。

    “据说渡过百岁，才能彻底摆脱死劫之忧。师兄才不过六十出头……你不会看错了吧？师兄的寿数又怎会才六十多？”

    “你入门晚，不知道。掌门小时候的身体很不好，练功时稍微吹一下风，都会得风寒，发烧得起不来床。后来，师伯看他实在病恹恹，都打算将他送回去，继续当富贵少爷了，但掌门愣是顽强不屈地坚持了下来。”

    “还有四十年……”

    会议厅的气氛压抑至极。

    他们知道，渡四十年的死劫可没有那么容易。前任掌门在九十三岁那年迎来了他的死劫，纵然神功盖世，他却连两年也没有熬过。

    最后，闻讯从武林大会现场赶回来的萧咏妄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朗声道：“我是纯阳之体。我想，我能帮助师尊缓解真气的反噬！”

    “事已至此，纯阳之体对掌门的影响，应该也是杯水车薪了吧。”众人满目愁容，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散会后，萧咏妄就去了藏书阁，将各种古书典籍都给翻了个遍，待了整整两天两夜，以寻找解决问题的法子。

    奈何，书上对于“纯阴之体”记载太少，因为他们普遍出生体弱，先天有缺，不出几岁就夭折了。温世佑这种，简直就是史上独一份。

    萧咏妄几乎将脑袋都给挠秃了，而在他偶然间翻看一本秘籍，在书页上捕捉到了“真气互换，循环相通”八个字时，他陡然有了灵感，狂喜之下，急匆匆地拿了书去找关勤越，却未曾想扑了个空。

    他听关勤越门下弟子说才知道，温世佑醒了。于是，赶忙火急火燎地冲了回去。

    温世佑醒来后，躺在床上，浑身发疼，几近动弹不得，真气在经脉中像是在生锈的铁管里艰难地前行。

    他瞅着一旁强颜欢笑的众人，便知自己恐怕状况极度不乐观——没准已经到了威胁性命的地步。

    过了一会儿，其他人怕打扰他休息，都离开了，只剩了关勤越陪他。

    关勤越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讲述了此次在武林大会遭遇的事情。温世佑听着，有些犯困，但是身体的疼痛又让他睡不着，因此颇是煎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咏妄来了。

    “师叔，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师尊。”

    关勤越点了点头，站起了身，轻声对温世佑道：“那师兄，我明天再来看你。”

    门再度被关上了，温世佑想到自家师弟方才说，自家徒弟在此次武林大会上很是出了一番风头，据说力压同辈的青年才俊，取得了榜首的好成绩——这也不奇怪，毕竟是他一手养大的徒弟，又哪有实力差劲的道理？

    不过，这也总归是件喜事，只可惜因为自己的身体而……

    正想着，萧咏妄用手帕给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细声询问道：“师尊，身体不舒服吗？”

    关勤越虽也在乎温世佑，却远没有他细心，更没有像他一样每天十二时辰观察温世佑，研究其所想。

    温世佑是鲜少有面部表情的，加之无法言说，以至于关勤越方才在这里大半时辰了，也没有察觉到什么。

    而萧咏妄则是能够通过他紊乱的呼吸频率，看出端倪。

    温世佑微微点了点头。

    萧咏妄将手伸入了被中，握住了他的脉搏，给他输入真气。

    温世佑知道自己的情况，萧咏妄的纯阳之气一进入他的经脉中，就会被暴虐的纯阴之气所吞噬，就像是一团火焰冲进大海，纵然能够蒸发些许的“海水”，但也实在是微不足道，且消耗过多无谓的力量。

    他蹙了一下眉，抽自己的手臂，表现出了拒绝的意思。

    “我没事的，师尊。”萧咏妄坚定地握紧了他的手，一面轻轻地抚了抚他的额头与发丝，弯下了身，温声道，“不管怎么说，先让您觉得好受些。您今晚先睡下。”

    温世佑也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身上的疼痛也确实在萧咏妄真气的作用下，得到了缓解，渐渐地，他阖了眼，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似乎已经是第二日中午，萧咏妄仍守在他的床边，看架势，似乎一直没睡。一见他睁眼，萧咏妄立马就将他扶了起来，喂他喝水。

    “师尊，我找到了一个法子，没准会对您有所帮助，但是……”徒弟的声音有点干涩，似乎有些紧张，“但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温世佑觉得自己的状况比昨天要好得多，至少身体有力气动弹了。他被扶着躺下后，目光略带几分疑问地看自家徒弟。

    萧咏妄深吸了一口气，慎重地道：“双修。”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本皱巴巴的秘籍册。

    温世佑仔细地看过了那本双修秘籍，摇了摇头，将它递还给了萧咏妄。

    萧咏妄有些急，“师尊就当这只是一种修炼方式就好了！无须思量太多！”

    温世佑仍是摇头，在萧咏妄的掌心简单地写了几个字。

    “您是怕我的身体在双修过程中承受不住您的真气？不会的，师尊。”萧咏妄声音轻缓，并将秘籍翻到了某一页，给他看，“您看，这里说了，不会有碍。再说了，若真的不行，咱们也大可中途停下来。”

    温世佑岿然不动，眼眸低垂。

    “师尊。”萧咏妄的语气重了几分，倾身抱住了他，头抵靠住了他的肩膀，嗓音沙哑，“我自小父母双亡，在外流浪，是师尊给了我一个家，抚养我长大成人。您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没有您……我希望您能相信我。”

    这番动情的话语，让温世佑稍有动容。他抬了眼，视线落到了徒弟宽阔的肩背上。

    转眼间，已经过去九年了，原本瘦小的孩童也长成了健壮挺拔的男人。

    “您同我说过，世上没有谁是您的对手，我说希望您能等我。这才九年……九年实在是太短了，徒儿还没法追上您的脚步，徒儿知道自己无能，但……”

    话没说完，萧咏妄就感觉自己的背被拍了拍。

    他抬起了头，见温世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对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萧咏妄大喜，“您答应了？！”

    ＊

    35

    萧咏妄提出“双修”的时候，单纯是想要帮助自家师尊，不含丝毫自己的私心。

    但是，当暗恋数年的师尊坦坦然然地脱去浑身的衣物，赤裸地在他面前时，他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本能的反应。

    他咽了一口唾液，心中默念静心咒，强迫自己去想双修秘籍中的口诀，一边说道：“师尊身体不适，就躺在床上就好，动作交给我来。”

    温世佑也确实没有什么力气了，他偏过了头，看徒弟在床边麻利地脱了衣后，上了床，跨腿屈膝在他身体两侧。

    在徒弟将要触上他时，他一把按住了对方的肩膀。

    尽管他只是眼神示意，但是萧咏妄还是懂他的意思，“师尊你放心。如果中途有不对，我会及时停下来的。”

    听了这话，温世佑收回了手，任由徒弟继续了下去。

    待两人交融在了一起后，温世佑便闭上了眼，心念口诀。很快，他就能清楚地感觉到另一人的气脉运转，而后他们彼此相连，他体内凶猛的纯阴之气冲入了对方的经脉之中，与此同时，对方那宛如旭日暖阳的纯阳之气也徐徐地流入了他的经脉中，滋润着他受损的经脉，以及五脏六腑。

    温世佑根本就控制不住流入萧咏妄体内的狂戾真气，他想要看徒弟是否有恙，然而，在他睁眼的一瞬间，就有一只手将他的双眼给遮住了。

    他能感觉到身上之人仍在上下起伏，一个低哑的声音在他身边道：“师尊，徒儿这是第一次……所以有点紧张，您可以不看吗？”

    温世佑仔细地听他的声音，没有捕捉到异样，因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点了点头，合了眼，继续沉下心来，专注于真气的循环。

    渐渐地，他只觉浑身都浸泡在了暖洋洋的热水之中，快意与轻松一阵阵地席卷而来，叫他这段时日的苦痛全都烟消云散。到最后，他竟是昏沉地睡了过去。

    看着自家师尊安详的睡颜，红润的面色，萧咏妄慢慢地抬起了身。他的身躯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脸上是不正常的青白。

    他想，他是明白自家师尊这段时日都在忍受怎样的折磨了。好在，这些狂躁的真气到了他的体内，他有办法能够用自身的纯阳之力慢慢化解，只是需要时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吸间仿佛都带了血腥味，不过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要师尊能够活着，只要师尊能够安然渡过这四十年的死劫。

    他俯下了身，小心翼翼地捧住了温世佑的脸颊，做出了在温世佑醒着的时候自己绝对不敢做的事情。

    他在温世佑没有血色的唇瓣上落下了一个轻柔至极的吻，小声地道了一句：“师尊，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