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德 下

    杰德一个人在芬芳的薰衣草味道中醒来，床边的窗户大开着，花园的鸟鸣唤醒了两边白色的纱帘，整个房间空空荡荡。

    他迷茫的试图坐起来……昨夜的余痛又逼迫他翻了个身。面包师蔫蔫的抓了一把凌乱的头发，挣扎着试图走到窗前，清晨的凉风吹醒了他：目之所及一片精神奕奕的花园，这也太像贵妇太太们了——老是找不见丈夫的影子。

    “小先生！”远远传来打招呼的声音，跨着骏马的骑士随着座驾的一声嘶鸣经过窗前，一股新鲜的青草气息蔓延开来。路易配着背景的溪水声咔拉一下打开盔甲，微笑地向他点点头，“早上好啊。”

    骑士是来邀请早餐的。

    长长的餐桌边，神官大人穿了一身白底金花长袍，独自站在主位边上等着侍宴。他今早打扮的过于简单，要不是头上的银铃兰花冠，面包师差点不敢确认。

    以下首位的梅夫人不太庄重的翘着手肘，正戳她碗里的刺玫。女士米白色的sto配着红发格外动人，两手臂的金蛇镯和夸张的珍珠耳环则同对面穿着闪闪发亮战裙的路易先生相映成趣。

    杰德心不在焉看完，又低下头戳着盘子上的rou片，犹豫着吃掉这腻口的食物，还是干脆放弃只喝点葡萄酒。神子就是在这个时候进了门。“奥！为什么你们不快一点呢？”祂扫了一眼进度缓慢的餐桌，意有所指的对着在场唯一的女士，“还是有人打算逃课？”

    梅夫人怏怏的换回皮革甲胄——不过鲜血和比斗永远能唤起战士的热情，尤其是她这样英勇的女士。杰德也曾经喜欢过这种处于“最佳观赏位”的金戈铁马，并且他还不用参加。

    日头渐渐挪到中间。

    神子丝毫没有被热度影响，仍然保持着祂一贯清凉的嗓音向场中剑锋相持的两位宣判：“路易，梅——第16场。”

    令人遗憾的再次看到骑士的落败，面包师本人同样是不愿意参与活动的人员之一。不过，想到自己至少比他们幸运，杰德又能坚持一下了。

    两本木简写完，远处的钟楼才响起来，他离开树荫，快乐的蹭到忙于训练的“丈夫”身边提醒：“殿下，第六个钟点。”能够从枯燥的抄写中解脱出来，中午的炖rou都显得格外香甜，如果殿下没有硬塞给他那碗沙拉就更好了。

    餐点时间结束，杰德快乐的挎着篮子来到中庭告辞，忽视了他快一早上的神子却拦住了他。祂手里还在打理蔓延到头顶的花丛，面包师眼看着祂把藤蔓编织成童话中开满鲜花的长椅。

    杰德一下子被枝桠捕获，摇摇晃晃抬到半空。神明推了推那个现做的秋千，在他荡过来的时候一下下亲着脸颊：“带点吃的回来，亲爱的。晚上有你喜欢的蛤蜊。”

    「我能怎么办呢？除了快一点回去」面包师揉着自己肿痛的屁股，红着脸颊往他小小的烘焙坊赶路，连身边经过了什么都没空注意。可惜问题总是成群结队的，推门而入的时候，他可没想过这个。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先生。”

    杰德无奈的放下篮子，哭笑不得走过去挨个检查：“甜心，我告诉过你了……如果你一定会忘记：坐在炉子边上，看着水钟，别干其他事。明白么，兰斯？面包是不会等你的！”

    这下好了，新做的话一定赶不上回去吃晚餐……愁眉苦脸的看着一小半表皮深黄的面包，杰德刚想坐下休息，肿痛的皮肤触碰到椅子又让他惊跳起来。“先生，杰德大人？”吓了一跳的兰斯担心的凑过来试图靠近他。

    面包师飞速的整理表情站好，微笑的谢绝了小学徒的好意。杰德举起手边细长的擀棍，虚张声势的恐吓他：“比起我，亲爱的。如果你再这样，我就告诉莉娅：她可爱的小兰斯，又一次忘记了时间，还搞砸了工作。”

    “不要！”小学徒握着扫把疯狂摇头，他鼻子上还沾着一点从炉子里飞出来的青灰。少年双腿不安的乱绞，低着头踌躇的请求，“不要告诉她……jiejie，莉娅jiejie会打我屁股的！”

    “哦？”杰德饶有兴致的起了个奇异的音调，“那你会更努力一些？”兰斯这回点头的比刚刚摇头还要用力，他带着一点朝气和羞涩，兴奋的分享喜讯：“是，我会特别努力——我们，我和莉娅，已经订婚啦。”

    杰德也笑起来，一边分拣面包一边倾听。

    “我一直很喜欢莉娅jiejie”小学徒提起养父母一家，脸上温柔的神色显得安宁幸福，“还有波尼亚哥哥……他想下个月就举行仪式。”

    “记下来。冬季的发酵要多加至少一个钟点。”杰德催促他的功课，又积极建议到：“也许你应该给嫂嫂带一个野莓派作为新婚礼物。”

    没想到兰斯突然低落下来。

    “但是父亲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大家就改到银月日。”稚嫩的少年眨着蓝色的大眼睛，茫然又无措的守在炉子边上，心不在焉的记下一行字，“波尼亚他们晚一点，也和我们一起。”

    “就是，突然变成要结婚的话，我是说，我也许不想……不是不是，莉娅很好。但，我是不是很奇怪……我是说，非要马上就娶莉娅jiejie么？”

    他确实太年轻了，甚至刚刚从家中搬到这里住，杰德多少能够理解少年喋喋不休里的忐忑。“母亲一直在说没关系，我马上十六岁了，jiejie也十八了。”他的小学徒苦恼的抓着自己挽起来的袖子，“而且，而且您也是……嗯，会很好么？”

    “当然了，当然。”面包师突然展开一个混着蜂蜜甜香的笑容，杰德站在桌边抿了抿嘴唇，拿出一个干净木盆往里倒面粉，他牵着嘴角无比自然边做边说：“如果你问这个，我实在高兴极了——有幸在那一年的银月日，能够成为殿下的侍者。”

    他妥善的安置好酵母和水瓶，考虑了一下局面，试探的提起话头：“要不要听我说说故事？唔……你知道神殿的梅夫人么？”年轻的学徒迫切的点头，“没错，就是自己开船来的那位大人。她的弟弟在她来了这里不久后，也娶了jiejie：恩爱一生的卡帕克三世和女王霍尔芬妮，记录上有写哦。”

    “您说过，夫人是他们王妃唯一的孩子。”兰斯舔舔嘴唇，犹豫的问到，“那她，她的jiejie和弟弟。不就，都是王后的子女？这样不是……”

    “是的，亲生。这在她来的地方，那时候是允许的。我听说，有些情况下甚至被鼓励。”杰德重新混合好面粉和牛奶，他熟练地一边搅拌一边说，“还有路易先生，你知不知道，他的meimei很年轻就第一次成婚？快二十年了又嫁第二次……不过表亲们也有终其一生都没有成婚的。就算只说附近，唔……莫菲斯女士就从来没有结婚啊，大家还是很愿意去她那里做新衣服。”

    兰斯的表情更加迟疑了，面包师把揉好的面团放在烤炉顶上等待发酵，他望着依旧游移不定的学徒：“那么我们简单一些，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少年往炉膛里加了一把柴，低头绞着手指认真想了一会儿：“可能。自己开一个烘焙房？”说着说着又直直盯着火苗，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要很久。我不太聪明，来了还没几年……”

    “那么莉娅呢，你知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烧火的兰斯腾的一下站起来，张了张嘴想说话又闭上了，有点迷茫的坐了回去。

    他的小学徒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当然了，也许有一天你会娶她……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你们共同的父母还非常满意这桩婚事。又或者暂时不要，如果你们俩现在都不想。”

    杰德把另一个盆取下来，将里面鼓起的蜂窝一样的丝状面絮扯开又团到一起，他手上重复着搓揉下压的动作再次劝慰，“谁知道呢。等未来某一个银月日，这事可以重新讨论。”

    “兰斯，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呢？”

    年轻的小学徒欣喜的站了起来，他瞧了瞧正在西斜的阳光，放下手里收拾炉灰的铲子，向微笑着鼓励他的先生告辞：“我马上就去？”

    “带上这个，刚好可以做晚餐。”杰德异常热情的赞许了这个行动，又不容置疑地把那个盛满焦黄表皮面包的木篮子塞进他手里。

    “先生！莉娅真的会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