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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散的屑中全是少爷看不清也还不清的爱

    当周渡拜堂时,甘春正在西园守一条蜕皮的蛇。

    蛇被发现时已经受了重伤,血液粘在旧皮与新皮之间,让它爬不出来。

    “一拜天地”

    唢呐响起,豁出去的要在断气前,将新郎与新娘的喜悦之情烘托到最高处。

    “会熬过去的”他哄骗着明显熬不过去的蛇。

    “二拜高堂”

    蛇停止动作,甘春把手放在它的身体上,是冷的。

    “还活着对吗?”他心怀希望地问,问完才意识过来,蛇活着是冷的,死去也是冷的。

    “夫妻对拜”

    他用手挖土,指甲塞的都是泥,然后把蛇放进去埋着:“少爷不会再来了,以后你陪我住在这里吧”

    两个月前,周渡敲开甘春的门,先是习惯性抱着他揉搓一番。他像舒展开的猫,在声声呜咽中彻底归顺主人。

    后是语调下降地说:“小春,父亲给我订了亲,两个月后就要成婚”

    猫瞬间炸毛,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僵在主人怀里:“这么快”

    甘春从未设想过会面对这一刻,但是刻在骨子中的顺从让他无法对成婚这件事有任何意见,只是下意识的对时间赶得太急表示诧异。

    “嗯,是对方要求的。他们以前帮过周家很大的忙,所以父亲无法拒绝”

    周渡抚他的长发,下降的语调恢复平缓,带有一丝怜惜:“只是好可惜,以后不能再和你像现在这样了”

    环在甘春身上的手又紧了紧才放开,如告别一个再喜欢不过的玩具,眼神中甚至还存在悲伤。

    甘春能从他的眼神中预感到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他没有反抗的勇气和能力,所以只是坐起身,整理着衣服,面带微笑地听他接下去的话。

    “但是这样对你也好,不必再伺候我了。我一直都见不得你受累,偏偏说了十几年,都还是要做我的仆人”

    不做您的仆人,那我该做什么呢?做回私生子吗?七岁进府的他,在遇见少爷的那一刻,就已经将过去的身份切割。纵使穿着锦服,吃着美食,用着好物,却为当时六岁的少爷洗澡,为七岁的少爷诵书,为八岁的少爷研墨,为九岁的少爷牵马…为十四岁的少爷解闷,为十六岁的少爷开春…直到十九岁的少爷告诉他要成婚。

    十三年的仆人,比七年的私生子多五年。不止折叠了过去的人生,还可以将未来的人生全部碾碎,飞散的屑中全是少爷看不清也还不清的爱。

    “那茶还喝吗?”甘春小心翼翼问道。

    “嗯…”周渡为难住了,刚说不让他再伺候,又起了茶瘾。

    甘春贴近他,试图用身体的接触引起他心上的感触:“听说卸磨的驴会一直原地打转”

    “小春总是宠我”周渡抠弄着他衣服上的金丝说道。

    他难得丧气地想,可是在宠爱中长大的野兽却要为他人厮杀了。

    甘春埋好蛇又在院子待了一会才回房,匣中挂着刚为周渡做好的衣服,桌上放着一本没为周渡诵完的书,筐里摊晾着周渡爱喝的茶,床上撒着周渡的喜糖,捏起来很硬,含在嘴里久久不化。

    他将外面裹的纸全都剥开,从中午品到了晚上,直到嘴里发苦才停:“该给少爷送茶了”

    茶泡好后,甘春将周渡的杯子倒满后,稍想了一下又取出一个杯子倒上,和新娘初次见,该有的礼节不能少。

    “少爷,该喝茶了”甘春端茶来到主院,站在周渡房外,等他开口准自己进去。

    没有人应。

    他看向门上的喜字,那是自己亲手剪了贴上去的。还记得少爷当时说:“你快别弄了,怪累的。全交给其他人做吧”

    甘春手上没停地回他:“其他人都在为您的婚事忙得不可开交,哪能再去劳烦他们。再说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的”

    周渡听到此话,稀罕地捏了捏他的耳朵。

    他耳朵发烫地想,也许少爷永远都不会爱自己,但是只要永远不讨厌自己,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他看着紧闭的门,心比寒刃还冷。是啊,今晚是少爷的新婚之夜,自己本不该来的。

    虽这么想着,回去的步子却一点都没迈开。

    “吱~”门开了,他迅速看去,是新娘。

    她身上的嫁衣已经褪去,脸上的腮红和唇色也偏离了原本的位置。大概是少爷的手…或嘴抹去的吧。

    此刻,他对少爷已经成婚这件事,才有一丝真实感。这种真实感立马化作哀戚出现在眼睛里。

    “少夫人好”甘春对她微了一下腰:“我来给少爷送茶”

    “进来吧”见他一脸苦相,新娘率先进房了。这人就是从小跟在周渡身边的仆人吧,听说还是周府的私生子。到底是血脉,看那周身的打扮和皮rou,就不像干过什么活的。

    甘春紧跟在后,闻着从新娘身上飘来的香气,和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样。原来少爷也送给她了。

    他想起房里那块被锁在盒子里的香,冬日凝,夏季化,只在重要时刻才会拿出来用,譬如今天的大喜之日。

    “小春”周渡下床奔到他的面前:“是不是在外面等了好久?我还是听庆芳说有人叫我,才知道你在外面。你肯定叫得特别小声,我才没听见”

    声音小吗,可是往常都不需要开口。这扇门,这间房,是任由自己进出的。

    “少爷,茶要凉了,快喝吧”

    周渡接过茶问他:“怎么有两杯啊”

    “一杯是给少夫人的”

    甘春又对新娘说:“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喝,就先备着了”

    “尝一尝吧。小春泡的茶特好,我打小就爱喝”

    新娘用手顺着头发,撇了一眼桌子上的茶,她讨厌喝茶,但是这杯茶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少夫人,您若是不喜欢的话,我就收走了,正好也快要凉掉”

    听到甘春说要把茶收走,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嗓子有点发痒,很需要喝点茶润润喉。

    “那我且尝一尝吧”说完便端起,喝干了才放下。

    “怎么样,好喝吧”周渡搂住新娘的腰,擦去她嘴上的水渍。

    甘春看着腰手贴合的那处,听到她说出意料之中的话:“嗯,倒是不差”

    他把空茶杯收好后,对着二人欠身:“那少爷和少夫人早点歇息吧”

    少爷回他:“小春也快去歇着吧”

    回房后,甘春把茶杯碎掉,用布包起来塞进柜子。做完这些又嗅了嗅身上,香气依旧。他狠狠搓着擦香的位置,仿佛在磨刀一般。当那处皮肤被磨的越来越薄,下一秒就要破开时,才停下。是的,差点忘了,这香涂上三天不散。

    他苦笑着躺在床上,心里有些轻视自己,这次是真的认为自己不该在今晚出现。

    少爷应该还未睡吧,甘春一边在心里勾勒着他们的新婚之夜,一边把手移到身下。新娘的喘息一定是自己没有过的生动,少爷的神色一定比面对自己时更为痴迷。

    终于,他在反复的自虐中登上顶峰。

    连久违的快乐都是偷来的。这个认知像一对镣铐,要将他从少爷的生命中拽出去。

    “原来清醒着痛,是这种滋味”回神后的甘春用臂弯接住眼泪。安神药已经吃完,他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熬到天亮。

    他想到病亡的母亲,想到死在自己手中的生灵们,想到巫师曾说自己一生都求不得。

    巫师…

    “如果未来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可以来渐行山找我”

    甘春激动地下床寻找那块石头,五年前他并未把巫师的话放在心上,他认为生命中能拿走的已经全部拿走,已经没有什么可害怕失去的了。人总是自以为的活着,认为只要叫一声少爷,便能做一生仆人。

    “找到了”他从一堆玩具中扒出这块石头紧攥在手中, 然后穿过夜露,在天亮前抵达了渐行山。

    再来到此处,当年的那片空地已经种满药林,还没等甘春敲门,门便开了。

    “进来”巫师正坐在桌前碾药,他往地上看,躺着一个纸人。

    “那是纸仆,做事时会行动,做完会化为纸”巫师又说:“需要带走几个吗?它可以复制人类的行为模式,放在周渡身边和你无异”

    他僵硬地笑着谢绝巫师:“不用,周府最不缺的便是仆人”

    “坐吧”巫师说完不再理他,甘春等他碾完药又熬上才开口:“巫师,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吧”

    巫师了然道:“周渡的事”

    “我想求你帮我得到他”

    “怎么得到,让他和新娘分离后娶你吗?”

    甘春梗塞住,他虽然来求巫师帮忙,却没有想过具体要怎么样。但是他不贪心,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能贪这么大的心:“只要能继续做他的仆人即可”

    “我帮不了你”

    他的希望之泡随着这句话逐个破灭:“为什么!”

    “你还记得五年前我曾说过,已经发生的救不回吗?”

    甘春急忙接话:“少爷两个月前才退下我,并没有发生多久”

    巫师摇头:“十三年前,在你见到周渡的那一刻,求不得便已经生效了”

    他一下子瘫坐在地,苍白消瘦的脸此时涨得通红。

    巫师几次想安抚甘春却欲言又止,昨夜拿出他的命盘查看时,上面已经出现裂纹。如果甘春无法死心继续执着,不消多久便会迎来大祸。

    他狠下心来继续刺穿着甘春的意识,想要一次性做个了断:“你知道周家为什么十代单传,林妙麟又为什么必生儿子吗?为了生下你。你知道林家为什么突发恶疾吗?为了送你去周府。你知道为什么林妙麟会病亡,屠夫又为什么会另娶吗?为了让你彻底留在周府。这一切都是为了送你去渡周渡这道劫。这是你命格的根基,我撼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