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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天,韩铭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脚尖放在沙发背上翘得老高。他一躺就是一天,动也不带动的,营养液就搁在手边,饿了就吸一口,浑身透着颓废的气息。 Alpha习惯于充斥着热闹,争斗,和刺激的生活,往日韩铭都是把自己的征战欲望投注在自己的事业上,将公司经营得日胜一日。如今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远离尘世,远离人群,更是接触不到电子产品,无所事事,时间长了精神开始倦怠,大脑极速寻思着较新的记忆,给自己点事情做。 他气都没处撒,一个人的独角戏,没劲。 没有人管他做什么,韩铭已经保持这种模式虚度了好几天。这天他躺在沙发上,狭窄的空间比起空旷的别墅更令人心安。他把整个人摔进沙发里,贴着沙发背,开始了又一日例行的发呆时间。 然而今天他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早晨他本来吃腻了营养液,去找管家要求吃顿好一点的食物时,却被毫不犹豫地驳回。 问就一句话,“都是按照先生吩咐的。” 他看着虚空,心底焦躁的郁气像是遇风即燃的火苗,窜天而上,且有愈演愈烈之势。韩铭木着脸,心里的火冲着许砚狂泄而去。 他需要一个情感上的出口,而一个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的亡人,显然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韩铭没想太多,他只是习惯性地埋冤起许砚来,一时沉浸在回忆里失了神。 事情在许砚怀上孩子后并没有好转的迹象,许砚一天到晚面对他时仍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不,或者说,更加冷了。 选择孕育一个新的生命是一件需要深思熟虑的事情,而不是一场婚内强暴的不得已产物。 韩铭挺高兴。一发即中,证明了他身为Alpha的优秀繁衍能力,而这点也是每一位Alpha都看中的。信息素强横,体质强健,伴侣温婉,性能力超于常人,Alpha们凑在一起吹侃的无非这几点。 许砚的怀孕成功标榜了他过人的能力。这让他本来就卓越的地位更加稳固,韩铭心理身为Alpha的骄傲心态更甚。 他成功维护了Alpha的尊严。 孕育的母体往往需要承受很多,但这些是在Alpha和Omega的生理课上从未被标注过的,老师们也提都没提过这一点,好似生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砚在婚前就做足了准备,专门花了大半天时间查询资料。看完屏幕上的消息,他半天没有缓过神。那些血淋淋的现实状况冲击着他的大脑,令他第一时间不是感慨母体的伟大,而是不能自己地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好可怕。 一个新生命,竟然可以对Omega产生如此大的损耗,甚至缩短了母体的既有生命。 虽然从某种程度来讲,世间万物是一个循环和交换的过程,在大环境里形成了一个圆满的轮回。Omega付出了时间,精力,以及一部分生命力,换来的是另一个全新的生命体。 看起来好像是很值得的一件事,对吧?尤其当这件事涉及到全人类的繁衍时,集体利益必然被默认要放在前面,个人的得失被淹没,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许砚还没有想好。人会为了一件不一定利于自己的事情纠结犹豫再正常不过了。他想,如果他一直想现在这样爱着韩铭,或许过几年他真的会愿意这么做吧。 等到那一天,他会心甘情愿地揣上一个小包子,花费全部的心思呵护它孕育它,甘愿忍受未知的,随机的煎熬和痛苦,熬过漫长孕期,在他和韩铭的期待下,生一个漂亮的宝宝。 无论他像谁,是个Alpha,Beta,亦或是Omega,他都一定会爱它的。 他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期待着和能令自己改变注意的那个人度过的每一天,正如他小时候期待着登上舞台的那一刻,都是令他感到无比幸福的事。 古文明提出过一个概念,叫做墨菲定律。怀上孩子的许砚发现,前人提出“墨菲定律”这一概念果真没错,怕什么来什么,忧虑的事情总会发生。 有人会称之为,宿命。 但无论被叫做什么名字,被选中的人都是逃不掉的。 许砚真切地感受到了怀孕的艰辛,比起前辈们泣血的文字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每一日都在焦虑中度过,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 他不受控制地厌恶这个生来带着罪和错误的孩子。 韩铭或许也清楚这个孩子来的手段不正当,看他看得很紧。雇佣来照顾他的有经验的Beta和Omega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紧盯着他转。 投注而来的视线让许砚感到反胃。 韩铭此刻的举动比起保护更像是控制和监视,一圈圈地束缚缠上他的四肢致力于把他往下拖。 他有一日不想吃饭,韩铭折腾了一整个厨房的人,发了通火,许砚也觉得那火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Alpha永远不可能理解Omega。 韩铭坚信是他们伺候得不到位,换了一波儿一波儿的人。 他变本加厉的举动仍旧像是一种逼迫。迫使他好好照顾Alpha的亲生儿子。 许砚知晓自己的心理状态有些轻微地不对劲,但是并不想理会它,强迫自己规律作息,安静进食,不哭也不闹,乖巧温顺像极了一个依附于Alpha的Omega。 差不多三个月左右的时候,许砚的初期反应也开始显现出来。他开始了孕吐,喝水嗓子眼都往外冒着恶心。身体仿佛在排斥进食,无论吞下去什么它都给许砚抛出来,胃里翻江倒海似的汹涌。 家庭医生只能保证他的身体的基本需求,剩下的还是得靠着许砚自己扛过去。 气味大些的食物一概靠近不了许砚,他的鼻子在孕期仿佛因着孩子得到了加持,动物似的灵敏,鼻翼一动,老远都能闻到不喜欢的味道。 他开始吃些色香味具缺的孕餐,竭力克制着难以下咽的排斥反应,木呆呆地完成这每日三次的固定任务。 韩铭放下了公司里的或活,专心在家里陪他,等他眯觉时才去书房办公。他变回了贴心,殷勤,周到的模样,许砚看着他忙活心底却一点感动都不再有。 他的脚背浮肿鼓起,小腿发面一样肿起来,一戳就是一个指肚大的小坑,往里凹陷。他在别墅里楼上楼下被韩铭在旁担忧的视线下一遍遍慢慢地走圈。 枯燥,乏味。这就是孕育着新生命的许砚每日的直观感受。 他感到肚子里的那团rou仿佛牵扯出了一条线,缠绕住他的细弱的脖颈,和单薄的胸膛,导致他哪怕只是多想想面临的状况,都觉得氧气要不够用了。 怀孕中后期,几乎是一天一个变化。 许砚抚上气球一样忽一下子膨胀起来的肚皮,觉得里面装着的不是自己的孩子,不是任何值得用美好的温柔的怀有期待的形容词可以形容的东西,而是被人塞进的一团不知名的可怖怪物,日复一日蚕食着梦想,吸食自己的生命力。 他开始厌恶一切。厌恶韩铭,厌恶自己,厌恶活着。 每一天晚上睡觉前,都希望自己一闭眼就不用再睁开。 这些韩铭都不知道,顶级配置的人员从早到晚团团为着许砚转,许砚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惊动整个别墅的人。他花费了好大的心思,才将许砚的身体状况赶上孕期Omega的平均线。 怀了孕的许砚令他更加难以捉摸,那段时间漫长又苦闷。韩铭身为一个Alpha,处处努力着迁就他的Omega,仍旧一点作用也没有。 哪怕是面对着一众的陪护人员,各个都是经验丰富专业过硬的能手,当许砚使小性子,提出要在外面做一次定期的孕检,无论韩铭怎么劝,也硬是不放下时,韩铭念着他的付出,也是同意了的。 然后回家后的一纸离婚协议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Omega真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生物,韩铭自我总结道。他的飘忽不定的目光没有目的地在半空乱瞟着。他眼睛一斜,余光扫到了点东西。 韩铭将目光转过去,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 秦柯靠着楼梯扶手不直到站了有多久了,清冷冷的目光定在他身上,黝黑的瞳孔盯着他一动不动。当场韩铭的头皮就炸起来了。 他剧烈地一哆嗦,坐稳后扒着沙发扶手谨慎地观察着秦柯的动作。 秦柯看着他身体绷紧的弧线扯了扯嘴角,没理他,转身从拐角消失了。 一分钟后,韩铭才从沙发上蹦起来,跑到楼梯口一探头,没有发现秦柯的身影。他也没再纠结,只当男人犯病了,大半天没事干抽风盯着他玩儿。 不过秦柯出现了,意味着当晚他又回被送上秦柯的床上,开始新一轮的折磨吧。韩铭等了又等,秦柯就像是没出现过一样,那天的对视的一面仿佛是韩铭一个人脑补出来的画面。 不仅是当天,接下来一周他也没再见过秦柯的面。 他旁敲侧击着别墅的隐藏出入口,被管家微笑着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