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秦晚吟

    白尘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五点不到。他起身，将弄脏的床单和被套取下来，扔进洗衣机。

    洗衣机是房东留下的，用了多年，相当老旧，每次运行的时候，“吱呀吱呀”响个不停，脱水时，底座震动得厉害，脱水效果也不好。白尘将被单和被套拧干，水流歪斜成一股往下掉，有细小的水流分叉后直接顺着手腕往下，灌进袖子，寒意沁骨。手冻得通红，僵硬得像一截冰块，白尘搓了搓，艰难地将被单和被套挂在阳台上，然后拉开了所有窗户。S市天气不好，冬日少有阳光，他只能让风把床单吹干。这时天已经亮了，厚厚的云层下面漏出一点微光，城市在浑浊的光线中显现，像蒙了一层灰尘，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日暮还是清晨。寒风吹过，阳台上摊开晾晒的床单猎猎作响，洗衣液的气息清泠泠飘过来，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其中又像是夹杂着其他不可言说的味道，白尘打了个冷颤，觉得恶心。

    敲门声响起，白尘去开门，门外的男人穿着拖鞋和睡衣，怒不可遏。

    “你到底搞什么鬼，每天早上，阳台上像擂鼓一样，咚咚咚，我家的地板都被震动了，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不好意思。”白尘呆滞了半晌，扯出一个笑容。

    “我已经忍你很久了，”男人缩了缩脖子，似是觉得冷，“我上夜班，每天两点多才回来，刚睡一会儿就被你吵醒，这谁能受得了？”

    白尘一个劲道歉，保证之后不在早晨弄出这样大的声响，男人的气这才消了，打个呵欠，转身下楼。

    “烦死，被窝里都凉透了。”男人扔下这么一句。

    白尘背靠着门，一片茫然。好半天，才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额头，温度灼人，不知是手太冰冷了还是发烧没降下来，白尘吞了药片，换衣服来到书店。

    药物和长时间的失眠令他一整天昏昏沉沉，直到下午四五点，白尘才清醒了些。想到迷糊间，似乎有几个学生问他书本的价格，还有人找一本什么书，书名很长。他也不大放在心上，本来开这家书店也不是为了赚钱。

    “这么早就不做生意啦？”

    白尘抬起头，怔了怔。

    来人约莫三十多岁，容色逼人。蓦然走进光线昏暗的书店，像一枚水洗过的月亮从黑暗中升起，将一切映照得纤毫毕现。

    书店开在大学的南门外，位置相对偏僻，做的都是学生生意。来这里的，通常是一二十岁的学生，偶尔也有一些年纪较大的老师或者附近小区的人过来淘书。眼前这人，明显不属于任何一类。白尘无端有些不安。

    “是啊，抱歉，我准备关门回去了。”白尘低下头，打理着被人弄乱的书本。

    “好，那我明天再来。”

    “嗯。”

    “你明天还在这里吧？”

    “什么？”

    “我要找的书市面上都绝迹了，只能寄希望这种旧书店了。我母亲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书。我买回去，讨她老人家开心的。”

    白尘突然就没法拒绝对方了。他记得许意违也是喜欢看书的，小时候经常拿着书本给他讲故事，等他长大了一些，认得字了，就给他订阅杂志。那些杂志，许意违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也会握在手中看，一看就是很久。许多个夜晚，台灯洒下雪白的光，两人分踞桌子的两边，一人看书，一人写作业，直到夜深。

    “你随便看看吧，我晚一点关门。”

    来人也不客气，在书架之间逛着。

    白尘接手这书店以来，没打理过，书店里有哪些书，自己也不知道。书的摆放，也是无规则的，文学和教辅资料混在一起，杂志过刊中，又胡乱夹杂了医学课本。书架塞得满满当当，地上也堆了几大摞。随意看看，挑到喜欢的带走还行，如果想具体找某一本书，无疑非常困难。

    男人流连了一个多小时，收获寥寥。

    白尘看到对方失望的神色，犹豫了一阵，还是开口道：“要不，你告诉我你想要哪些书，我找找？”

    “真的吗？”男人眉飞色舞，惊喜的语气略显得夸张，但是并不显得讨厌。他一笑，五官生动，眉眼都是舒张的，就像那种没有阴霾的年轻人的笑容，非常富有感染力，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得多。白尘连日暗沉的心情好转了些。

    “是的。”白尘肯定地说。

    男人留了一张名片，切割成圆角形的纸片设计简约，表面图文做成浮雕效果，除了姓名和电话等信息，其他一无所有。

    手指下的三个字凹凸不平，“秦晚吟”，白尘默念了一遍，将名片收在抽屉中。

    晚上回家，白尘路过超市，顺道进去挑了一些蔬菜。蔬菜区旁边是调料区，再一转，就是卫生用品区，付款的时候要经过那里。导购员正在推销纸尿裤，“过来看看，不同尺寸都有，有婴儿用的，也有成年人用的，轻薄透气，安爽舒适，今天正在打折……”几个妇女聚在商品旁挑选，白尘飞也似的逃开了。经过防盗门时，尖锐的报警声响起，吓了白尘一跳。一时之间，周围的人都朝这边望过来，神色或好奇，或鄙夷。

    “先生，你还没有付款。”收银员提示。

    白尘脸上发热，掏出钱，扔在柜台上。

    “喂，还没给你找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