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卓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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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萤萤鳞粉弥天亘空,千万只蝴蝶扑闪翅膀,掀起无数细小而轻柔的漩涡,好像呼吸似的收放,最终大致将其拢聚在了驹空谷中央,隔绝了看台上的观众,但最为接近处,只要稍微倾身,便能探入其中,却暂无人胆敢身先士卒,去试试虚实。 整个驹空谷仿佛化作一口染缸,浮漫着云霞轻霓般的紫色,擂台上的一切仿佛被淹没其中,抬头便见上方的穹窿环抱拥簇如缸口。 其中之人也似被浸入苏木浆中的尺匹绸缎绢布,因这雪青黛紫的墨晕颜染而渡上了深浅不一的颜色,几乎与蝴蝶融为一体。天阳落下,折摄弱水潺潺,零落星点沉在缸底钻石般闪烁,却无法浮游去触摸自己的倒影。 但身处驹空谷最顶端,却清晰可见这如霾如烟的紫雾表面,竟若有若无地裹了一层珠膜状的黯淡银光,似是将散实则虚凝,挽绡披帛般轻飞薄舞。 虞吉从亭栏上半探而出,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一轮的选手出场时,他也同所有人一样,视线由不得地望向最为光彩昭彰的两人,然而愕然认出,那正是当初鹿门山半腰,带他们一行车队走出癯仙海迷阵的那不知名姓的神秘少年。 五年过去,身形拔节舒展,眉眼也已长开,此间少年不过长剑玄衣、轻履缓绶,却夺目得令人错不过眼睛,竟是一时脑子卡顿舌头打结,狠拍大腿有些磕巴道:“这不这不这不……这不就我给你们讲的那……那谁谁……” 便闻得喊号的慕氏子弟朗声介绍少年名姓门派,只觉耳熟,似乎将将才听到过,转头见涂山长懋亦激动得情难自禁,蓦地想起他先前讲述自己曾为这名唤“秦沧翎”的少年搭救,二人视线猝然相对,不由得大呼有缘。 但他们尚来不及多作谈论,此场比试便已打响,精彩绝伦之至可谓空前绝后,由不得屏息凝神看到现在,只见这般诡异情景,虞吉不由惊呼出声道:“比试开始之前,慕二当家宣布规则不是说了不可用毒物火器吗?” 伫立旁边一同观战至今的怀易知抿了口手中三勒浆,摇了摇头,道:“原则是禁以毒物火器等致使对手受重伤,寨方清儿不可能明知故犯,我猜这些鳞粉应该能产生致幻晕眩类的效果,但对人体大抵无甚害处,所以并不违规,否则肯定会叫停的。” 全场如怀易知这般猜想揣测的不在少数,擂台上除却寨方清儿外的所有人也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停下了动作。 其中来自临邛十二帮的快平刀穆少甫在先前的过招中,不少看客便瞧出了他的一套卓然刀法尚可,但所修习的内门杜宇功法却虚浮飘忽,未曾打牢根基,实力应是这一轮八人中最弱。 果不出所料,几息的功夫,就见他踉跄半步,情急下想用手中的细长蜀刀撑住逐渐歪栽的身子,但直接整个人瘫软在地。 他的对手是一位西域国卑陆的摩尼教徒,名唤弭珊贺,女子着披金丝绲边的明光白袍,一双极细极轻的长刺交叉胸前作防御状,穆少甫猝然倒下,她不仅愣怔一瞬,旋即收兵,用遮发的纱谷捂住口鼻,四下张望考虑着如何是好——若是对手倒下前离了擂台,无论是被迫下场抑或自动退出,则视作认输,可现下穆甫并非她亲自击败,不知这种情况抽身离开紫雾,主席那边会如何判定。 尚在思量,自己的下盘竟亦是不稳起来,弭珊贺心中惊骇,为了不至于如穆少甫那般四仰八叉地难看扑街,抬头最后看了他一眼,并无任何醒转的迹象,立时迅速盘膝而坐,开始擂台上调息运气。 流泻的无数溪涧汇聚成数股白练,在谷底激荡飞散开一层水沫的轻雾,怀易知望其与鳞粉接触,竟是悉数溶解,沉吟道:“不止口鼻吸入,看来与眼睛接触也会中招。” 虞吉不由得有些着急,却是涂山长懋先开口担心道:“那岂不是只能屏住呼吸闭上眼睛,还怎么比试?” 因着有了这紫雾的遮挡,主台那边几乎完全看不见斜上方的明珠亭这边,安骞也敢正大光明地跑到栏杆边看赛况,闻言不由喜形于色:“那这局是清儿女侠赢了?” 半蹲在栏杆上,一手扶着亭柱,少女东旌道:“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依然可以听声辩位,但……” “但虽不如,但若想要在从这无数扑棱翅膀的花贼儿中听出步伐跫音,怕不是比登天还难嘞!”瞎子蒙以竹签子剔着牙,笑得不怀好意,“看寨方清儿的模样,这些鳞粉紫灰对她全然无效,接下来的还有一盏茶的时间,秦家小子要在眼闭听塞的情况下躲避,能挡几刀可是难说咯……” 擂台之上,少年伫立茫茫烟瘴中,身周充盈明暗交恍的光彩,蝴蝶缭绕飞舞,摇曳拨撩开小小的一圈紫意,却又迅速被氤氲充盈。闭目屏息,外环大周天转为内循小周天,流转的太一纯阳真气化去了先前吸入的鳞粉,本我沉入识海。 万千蝴蝶如潮汐般狂舞聚拢,掀扇的紫翅上侬丽妖娆的美人面与森然骷髅渐渐重合,银丝如缀满了盛着微光的蛛网般明灭闪烁,满眼尽是红颜枯骨,漫山满谷层层叠叠,无穷无尽,低声在耳畔呢喃低语,遍地晶莹尘粉。 轻轻呵出一口蛊息,寨方清儿的身形穿梭紫雾之中,已然同任何花间翩跹的“桓楚腰”别无二致,杏裙翻飞,柔傩握于纤纤素手,如一截冰寒神骨,泠然微光流泻一线,直直刺向了秦沧翎的面门—— 山谷崖间一树青梅硕硕,青翠圆润如山中凝结的露水,蒂落一颗,便是这般刹那,真境冲破无际无涯的虚妄,跃然天灵,少年猝然睁开双眼,旋身只手斩去,全场的惊叫高呼中,但见那银锋雪刃竟是生生被血rou凡躯体生生劈飞! 弯刀拖曳银链旋摔落在地,寨方清儿愣怔僵立原地,秦沧翎却是不再追击,只翻掌缓运,整个山谷中的鳞粉紫雾与万万千千蝴蝶竟是被少年的真气托举而起,徐徐至谷顶隘口,风流云散,消落入群山去了。 驹空谷中哗然沸腾,无他——内功修习登堂入室后,无非往刚柔二途行进,臻至化境时,至刚者可以真气化有形,此所谓劈山填海,却是不可兼得,然而秦沧翎斩开寨方清儿的弯刀,仅凭真气护体,恰是至刚所现,但现下以磅礴的内力驱散迷障,却不伤千万蝴蝶分毫,正正乃至柔者无量兼具万象,莫说是看台上的武林众人,便是主席上的德高望重前辈,无不面露惊骇。 此番秦沧翎,无论是体术、轻功抑或内力,无不已是出类拔萃至极,主修的剑术却至今未展现,但不曾有人敢出言挑衅。 “阿弥陀佛。”燃灯大师双手合十,低颂四字洪名,“自青凤白鸾双剑后,不世之材复现人间。” 青城纯阳观观主夙心道长面色凝重:“这便是太一第七境界,沧翎不过刚满十八,此后成就无法限量。” 秦庭光与众人闲谈漫聊,不过些客套谦逊之词,澹台律却是并未多言,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因着此番变故,这场比试宣布提前结束。 寨方清儿已是重新拾回了弯刀,对少年道:“真真甘拜下风,是我输得心服口服。” 秦沧翎笑道:“师姐莫要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就好。” 言罢,却是不欲多作停留,转瞬间离了擂场,驹空谷中的人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去了哪儿,少年便已如来时一般无影无踪。 一阵风似的冲入了重明谷看台处设立的医疗篷中,少年撩起垂帘,便见心念念之人斜靠在纱窗边,还在张望,转头见了他,由不得地露出了笑容:“阿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