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疯[BE]
A市西北面的角落里面有四五条老街,大抵是地价太高,这几年建改也没人来拆,还保留着上个世纪末的生活气息。 街尾的骑楼是一家药铺,打烊的晚,门口搭了个三尺的凳子,用不锈钢的保温桶搞了点廿四味凉茶,供街邻四舍喝上一口。老行当讲究,老板时不时赠医施药,许佑好几次嗓子不舒服的时候,都能及时收到两包药。 街口有一株上百年的山皂荚树,原先树上的皂荚还可以摘下来洗洗衣服,如今倒只用做观赏。许佑住的屋子就挨着那颗皂荚树,他之前本来想搬去离着警局不远的CBD。看了好几处房子,总觉得嘈嘈杂杂不舒服。加上这里房租便宜,说是房东出国定居,房租按照原样收,也便打消了他搬走的念头。 天还没亮,屋子外头锅碗瓢盆丢得劈里啪啦作响,煤气灶啪嗒啪嗒几声,滋滋的火苗声,传到旁边的一排平房里头。许佑朦朦胧胧的睁开双眼,看了看戴在腕间的表,果然又停了,这表也有些年头了,得拿去隔壁胡同里面找谢师傅修一下。 他起身洗了把脸,边漱口边掀开窗帘,朝着门口的摊子喊上一声,“老两样。” 一会儿功夫,老夫妻就熟练的从窗户给他递了一盘热腾腾的锅贴,馅多皮薄,一口咬下去全是汁,再加上一碗熬得黏稠的小米粥。胃里头都暖和起来,徐佑早上吃别的摊子都没滋味,就好家门口这老搭档。 徐佑粥还没喝完,副局的电话就拨了过来。 诺基亚的铃声带着点复古效果,因为这个手机徐佑还被嘲笑过,说他简直生活在上个世纪。 “好的,我马上到警局!” 这两天警局追了一件大案,昨天刚收了网,徐佑才回家好好睡了个觉,这不,又有新的线索了。 西城警司这边警力一直不足,大概是A市的富人区太多,西城这边都是些没钱没势的,连带着警司都透着点穷酸味。片警当成特警用,特警搞得跟刑警似的。 不过,徐佑很满意。 西城警司带着点天不怕地不怕的横劲儿,已经处理过多个大案要案。如今在警界,那是响当当的一块金字招牌。 如今这世道跟几年前又有了些许变化,国内的几大资本都被其继承的子女分割开来了,这样一来,当然,这一度阻碍了国内的经济发展。但由于现任总统对目前两极国家持中立态势,某些出口型工厂焕发生机,靠海的几个码头船运都逐渐兴起,两相抵消,竟也没让社会动荡加剧。 只不过,整个吕氏政权集团做大,几乎控制了整个参议院,中间收受贿赂的不少,有导演还在前两年拍了一个片子,讽刺如今的A国的全称应该是Aluminum’s Nation。 平心而论,徐佑对于官场那套深恶痛绝。单从犯罪率及这几年的物件来看,政府又并非一无是处的,他虽然之前出任务的时候伤到了海马体,导致以前的记忆模模糊糊,但大体还是感觉现在更好。 也不是单纯感觉更好的,五六年前吧,社会还是以批判政府掌控经济,违背市场经济原理。甚至,由于过分限制娱乐,导致民众怨声载道。但这两年,因为新的就业机会和上升渠道出现,风评渐渐回暖。 新线索指向的是跨省流窜作案的贩毒集团,这个集团的首脑实际上在U国,货源是从T区输送到世界各地的。他们摸排了很久,抓到了一条漏网之鱼,再费了些劲儿撬开了口。 交易地点在C市与A市的边界处废弃的加油站附近。 唯一让他们警局忌惮的是,交易团伙当中,有吕氏高层的身影。徐佑看到想来雷厉风行的副局都迟疑起来,最终用桌上的座机按了免提,拨通了内线电话。 副局精简了前后过程,最终问到了那位高层,“听说魏部长有所牵涉。” “公事公办。”电话那头的女声低沉沙哑,在挂断之前,两声轻咳又顺着电话线传进了徐佑的耳朵里。 那是徐佑第一次听到总统的声音,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之后几天的梦里,徐佑都听到那两声轻咳,在他的耳边,胸腔,而后一路侵犯到他的双腿之间。 作为一名老光棍,徐佑一度认为自己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那天以后,又重新考虑自己是否要继续相亲,免得居然在梦里亵渎起总统来了。 等副局真给他搞了场相亲,他又感觉到了坐立难安。 即使面前的女性肤白貌美、温柔礼貌,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挑不出错来。徐佑还是婉拒了,送女生去地铁站的时候,女孩子忍不住询问,“徐队长是哪里不喜欢,我可以改。” 徐佑的脑海中不期然地又响起那两声极轻的咳嗽声,“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送你腕表的那位么?”女孩子指了指他手腕上的表。 好像他从没思考过这只手表的来历,只听女孩子又道,“Historiques ref.4240,徐队长喜欢的人,应该很厉害。” 出于私心,徐佑没有否认女孩子的说法,这样误会,总比直接开口拒绝一名女士更温柔。 接下来的几天,由于收网的缘故,徐佑完全没有时间继续思考那只表的来历。对手狡猾,警局踩了好几次点才把网撒开,实际执行逮捕任务的时候还是出了意外,对方有强火力支撑,西城警司的防备太弱。 戏剧化的是由于S.E.A在C市的分部在附近执行其他任务,听到枪声之后,立刻警戒支援,否则西城警司可能搭进去的不止两个探子。 这次行动之后,徐佑趁休息期间又去看了心理医生。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了。 “还是有幻听么?”心理医生跟他算得上老朋友了。 徐佑摇摇头,想到那个咳嗽的声音,说道,“我可能有了其他的性幻想。” 心理医生放下正在画素描的铅笔,“噢,这是好事情,有新的性幻想对象,说明你在心理上已经逐渐客服之前的恐惧了。或者你可以讲讲,她怎么成为你的幻想对象的?” “我听到了她咳嗽的声音?” 徐佑有些不确定的说,他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说法显得有些荒谬。 “咳嗽?” “是的,咳嗽。” 徐佑肯定道。 那若有似无的咳嗽声,在梦中格外清晰,甚至能够感知到她的气息吐在他的皮肤上,她的秀发若有似无的缠绕着他的身体。 “这个世界上的性癖千奇百怪,也许你是喜欢咳嗽,或者你就是喜欢她的声音?”心理医生最后给他的建议是让他多尝试听听其他的声音。 于是,徐佑在中午休息的间隙中,翻找了很多有关于声音的视频,网站上还有推荐ASMR的。吮吸、咀嚼、刮蹭,还有切海绵、口腔音,交叠的从他的耳蜗传入颅内,企图占据他的意识。 “I swear by almighty God that the evidence I shall give shall be the truth, the whole truth and nothing but the truth;” 轻微的声音突然从旁边的桌子传过来,徐佑猛地起身,看到隔壁桌小陈打开了新闻网页。视频当中的女子坐在最高法院的证人席位,一只手按在上。 “人间的案子,是我委托警察总署查证的,为了取得相关证据,他们已经遭受到了多年毒打和侮辱。” “这是谁?”徐佑轻声问道。 “不是吧,徐队,”小陈回头一脸震惊,“她是总统啊?” “谁?” 不必小陈回答他了, 新闻切回到了演播室,“今天上午九时,现任总统——吕珏在林肯车上遇刺,目前此次枪击事件的细节还未披露。本台将对吕珏总统在预备选举期间至今十年的执政历程做一个简要回顾。刚才大家所看到的就是十年前的一段影像。刚刚接过总统权杖不久的吕珏亲自出庭作证,并提交了大量影像证明,一锤定音。之后,由总统推动,形成了今天人民所熟知的人间法案。” 女主持人的声音好似刮骨的刀,不断得打磨着他的头骨,直到他彻底晕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病房里面是极致的白色,他的同事围坐在他床边上,面带担忧的看着他。 他用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有手机么?我想上上网。” 小陈连忙把自己的智能手机递给他,徐佑很少用,但不代表他不会。他在搜索栏当中输入了“吕珏”两个词。 相关词条最热门的就是有关吕珏的枪杀案件。 她如之前所有的总统一样,死于暗杀,实际上,远远不止这次,在她通过铁血手腕上台之后的十年间,大大小小上百次暗杀。得益于各种原因,譬如她的丈夫是S.E.A最厉害的将领,再譬如她自己的枪法也不遑多让,有惊无险的活着。 直到昨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关注过自己国家的总统,只埋头抓人、审案。如果他早知道她,他就会做得更好,至少,至少有机会受到表彰,有机会站在芸芸众生当中,面对面的看她一眼。 这种后悔的感觉来的突兀而强烈,他甚至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被撕扯开来,露出里头空荡荡的心房。 “徐队,你别为这事儿伤心了。”小陈劝慰道,“吕珏总统之前说过,如果她被暗杀,那她也是为了A国走向更好的未来而亡,不要为她伤心。” “是啊!”刑侦科的同事也点头,“虽然我也很崇拜她,但我相信沈将军肯定会查明真相的!” 徐佑没有接茬,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幻境,所有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有那个人的死亡真切的贴紧他,他尽量伪装得正常,听进去了同事的好意劝告,顺利的办理了出院手续。 针对贩毒集团的行动还在继续,徐佑积极申请执行一线任务。 连副局都忍不住让他多休息一阵,还年轻,别折腾坏了身体。虽然,身为一线的特警,浑身落下病已是常事。 徐佑只有累极了才回家休息,他买了个DVD机,把所有关于吕珏的事情都刻录进碟子,然后一遍遍的看。 临近年关,在沈嘉禾预备上位之前,关于暗杀枪机案又有了新的小道消息,说是法医鉴定报告出来,射杀吕珏的子弹出自S.E.A的年初从国外购入一批的改进式AWM狙击枪,口径相较于原本的AWM狙击枪有所调整。 且该法医鉴定报告在出来之后立即被S.E.A现任最高统领,沈嘉禾的心腹带走。 各种阴谋论的说法甚嚣尘上,那位吕珏总统的丈夫——S.E.A的最高将领,沈嘉禾,在全国直播上做完述职演说后,被某位记者尖锐得质疑, “您的政治方针好像有很多地方与吕珏总统背道而驰,坊间现在有猜测,您是主导吕珏总统意外致死的主因,不知道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他低下头,沉默了几秒,身体前倾,“我爱她。” 一时间,闪光灯此起彼伏,紧接着又听沈嘉禾说道,“我想成为她意志的载体,灵魂的延续。” 伪装成现场保镖的徐佑,缓慢得将大拇指从扳机上挪开。 政治人物,也会有爱情么? 他不清楚,但如果吕珏跟沈嘉禾就是相爱呢? 徐佑死在了第二年的夏至。 AWM狙击枪的子弹穿透头骨,自杀,没有遗书。 一个小时之后,尸体就被碧华阁的保镖领走。 西城警司都弄不清楚他们战友的相关档案为什么突然间被封存,还猜想他是不是被叫去执行什么特级任务,不得不靠假死暂时放弃目前的身份。 而本来有外国访问安排的沈嘉禾在离开之前去了一趟吕家别墅的后山。 沈嘉禾上次踏入这里还是十年前,和吕珏一起。 “他离开你的身边,还能活得下去?”沈嘉禾记得,他当时这样问吕珏。 吕珏毫不迟疑的点头,“我早想好了,会给他一个世外桃源。他什么都不会记得。” 不记得便意味着不会因为过去受伤,同样,也不会因为她的爱而感到救赎。 沈嘉禾忍不住想骂娘,他早知道吕珏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客,太上忘情,滴水不漏。 “我救他,是为了让他好好的活下去,”吕珏的表情看不出波澜,“不是想他被流言杀死。” “随你。”沈嘉禾冷冰冰的回应。 “别忘记你的任务。”吕珏再次提醒。 之后,十七区的警署联合提交“人间”色情场所相关证据1031份,交由最高法院开庭审理,此案审理时间超过一年,受害人员数以千计量。 随着吕珏血洗政变上台,人间所倚靠的势力全部被拔除,庭审成功当日追授十四名刑警一级木槿勋章,西城警司由此建立。为人所不知的是当天还有被特批不拆除的几条老胡同。 “阿珏,你看,他还是来陪你了。”雨水倾泻般打在沈嘉禾的脸上,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波澜。 “我没有忘记我的任务,”沈嘉禾的嘴角大概挂起一个笑,“一旦你的死对A国而言优于你活着,我会毫不犹豫的开枪。” 面前的黑色墓碑上没有姓名,也不必有任何姓名。 后记:2033年,人间法案彻底胜诉后,曾将展劭称之为“SM刑警”的几大媒体,特写了一期专栏,对这位命途多舛的缉毒警察的一生做了详细回顾。曾经辱骂过他的网民在看完他的经历之后,改称他为“Saint刑警”,甚至自发的到各地广场为他祭奠。 舆论的天平好似对有污点的英雄格外苛责,直到以死亡支点后,他成为狗奴的过去被赋予了耶稣蒙难的意义,无法争辩恐怕恰恰是最好控诉。 人们在毁掉一个人后,又动手打造出了一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