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们现在不是恋人吗
穷苦大众出身的宋格非感到，自从和苏叶在一起之后，似乎就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但似乎又什么都没变。 她出生的地方，离主星最远的星球，俗称第七星，说的好听点，是充满了烟火气，说的难听点，就是脏乱差的贫民区，她习惯了人们为了一点小事争执不休，粗鄙的言语不加思考地从口中倒出，逼仄的楼栋让大多数人生活在阴沟之中，人们可以为了一点微薄的资源大打出手，事后又可以无事发生地继续在一起喝酒打牌。 那里几乎没有omega和alpha，但人们都渴求自己的孩子分化成omega或者alpha，前者意味着可以嫁入上一个阶级，顺带着家庭都可以实现跃升，后者意味着更多的优待，在工厂中可以轻易做到主管。没有人会想着送孩子去参军、去学习，军队是中上流社会子弟在的地方，院校的理论知识不能直接变为资源点，甚至可能让一个家庭在几年间失去资源点来源，虽然军校会发放补贴，但是毕竟学生本身也需要生活，很难剩余多的资源点供给家庭。 宋格非出生在那里，却又与那里格格不入，她痛恨自己生活的地方，又过于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无能改变，甚至偶尔与自己的家人都难以交流，军校六年，她勉强改变了自己原本的生活习惯，却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与上层社会人的差距。就如同苏叶，他所在的星球离主星最近，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衣食无忧的从容。 苏叶从不干涉宋格非的行为，他尊重她的朋友，给予她足够多的个人空间，她依旧和纪连一起吃饭，偶尔一同训练，大多数时间待在技术部工作，但苏叶又不设防地对她解锁了个人光脑限制，一点点挤入她原本冷清的空间。 当她的信息被录入苏叶的光脑的时候，她自然地打开自己的光脑，想要录入苏叶的信息，但苏叶却停下了动作，认真地看着她说：“我将你的信息设置权限，不是为了逼迫你也这样做，只是我认为我没有什么需要对你保留的，你可以留有你自己的私人空间。” 宋格非摇了摇头，说：“我们现在不是恋人吗？既然是恋人，为什么要求一个人付出更多呢？” 苏叶听到这句话，低低地笑了一声，宋格非才注意到苏叶的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梨涡，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苏叶说：“在一段关系里，两个人的付出是很难以数字来计算的。” 宋格非依旧盯着他的脸颊看，苏叶收敛了笑，梨涡也消失了。 宋格非回道：“但是也不能太不对等啊，我们中间相差了一百米，可能你走得快，走了五十五米，那我会努力跑着赶上你的速度，跑完剩下的四十五米，但是我不希望你走了九十米，我才漫不经心地出发。” 苏叶递给宋格非一杯果茶，琥珀色的茶汤氤氲着一层薄雾，他说：“尝尝好喝吗？” 宋格非来到技术部后才知道茶，此时的茶汤里多了一种水果的香气，她问道：“这是什么？好像和部长给我喝的茶不一样。” 苏叶说：“里面放了桃子，是植物研究院新复原的水果品种，等着陆了带你去尝尝。” 宋格非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午休时间将要结束，宋格非也要回去工作了，她转头看着坐在身旁的苏叶，说：“舰长，笑一下。” 苏叶也偏过头看她，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弯了弯嘴角。 宋格非看到苏叶脸颊的梨涡又浅浅地冒了出来，但只有左边脸颊有，她靠过去，轻啄了一下，说：“那我走啦，不要一直工作，坐久了记得站起来休息会。” 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他，苏叶浅笑着说：“等晚上吃完饭过来吧。” 没等到晚上，苏叶就收到了与宋格非相关的消息。 宋格非的家人动用军队给每位军人设立的紧急通讯权打了个星际电话，当然，电话会被首先送到长官处，但是显然电话那头的人并不清楚。 等到电话一接通，还没等苏叶开口，那边就cao着口音骂了起来：“小婊子，在外面玩野了是吧，这么久不给家里打资源点回来？你他妈长个jiba有狗屁用，隔壁老王家里儿子一个beta挣钱都比你多，还知道孝敬老子娘，你个婊子养的，自己跑去上什么狗屁军校就算了，现在连资源点都不寄回来了，狗日的，今天你再不给老子寄回来，老子明天就借钱去你单位闹，让你工友看看你是个什么jiba玩意！” 苏叶原本紧张的心情随着时间不断流逝，他皱着眉听着那头粗鄙不堪的言辞，耐着性子没有打断他，那头说的不是正经的联盟标准语，听起来还有些吃力。 军队给家属设立紧急通讯权，愿意是为了家属在出现紧急事故的时候能够联系上出任务的军人，苏叶做舰长这几年，不是没有接到过紧急通讯电话，但第一次见到打电话只是为了要资源点的。 但他还是耐心地开口说：“您好，我是宋格非的首长苏叶，她目前正在执行宇宙探索任务，您的电话将由我转接。” 那边的声音听到不是宋格非接的电话，立刻怂了起来，畏畏缩缩地说：“我不知道啊，对不住啊大人，你看能不能把宋格非那个小婊子喊来接电话，我是她爸爸，找她有事。” 苏叶下意识地认为宋格非不会愿意与这样的家庭有所接触，也不知是否应该向其说明自己与宋格非的关系，但他没有征询过她的意见，因此也没有直接回绝，只是说，“您找她有什么紧急事情呢？可以先和我说，我看能否帮您解决，她目前处于封闭任务中，等到她任务结束，我再告知她给您回复。” 宋格非的爸爸哈哈地笑起来，说：“哎哟那怎么好意思呢，也没啥事，就是那个小婊子快三个月没给家里寄资源点了，我们这边啊，赚资源点太难了，现在这世道，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大家都过得挺好的，哎哟，有的不长眼的人非要和你们这些大人闹，现在我们这街上啊到处都是枪声，隔壁楼都还死了好几个人，现在都不敢上街了，那这怎么赚钱，我都好几天没喝酒了，我们这要怎么活。” 苏叶对宋格非父亲的粗俗有些不满，但想着是她的家人，也没有贸然开口，只是问道：“您需要多少资源点呢？我给您寄来。”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那个小婊子一般每个月给我们寄3000，我也不要多的，给我个9000就行。”那头听到苏叶的话，急急忙忙接道，生怕苏叶反悔。 苏叶应下，在宋格非父亲的千恩万谢下挂断了电话。 他汇完资源点，思索片刻，冲着无处不在的当归问了句：“当归，中尉每个月发放的补贴一般是多少？” 当归一本正经地开口，“您是想问宋格非的补贴吗？按照联盟军部补贴办法规定的军衔、任务和兵种等因素综合考虑下，她每月获得的补贴是3500资源点，还有一套可供居住的小公寓，位于第四星。” 苏叶沉默了，他突然想到当初去见宋格非时看到她家里的陈设，简单且朴素，他那时没有多想，后来回忆起来，也只是以为她不喜欢人造的精致，但是……会在休息时间涂指甲油打扮自己的人，会有多不喜欢精致的事物呢？ 3500资源点，苏叶叹了口气，没由来地想到上学时候的日子，军校每个月给2000资源点的补助，如果吃得节俭，勉强够生存支出，他那时候因为改志愿的事情，与家里闹矛盾，刚上学的头三个月只靠补助生活，他以为那已经是最难熬的日子了，却从来没想过……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宋格非她父亲的这通电话，犹豫片刻，还是给她发了条信息。 看到宋格非已经接受到他发的消息，苏叶又陷入了沉默，他想起了刚刚宋格非父亲说的话，他也不是不曾看新闻了解到有人企图反叛，但是没料到第七星已经混乱到出现巷战。 等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宋格非急急忙忙地赶来，额前的刘海有些凌乱，她问道：“我爸爸他……说了什么？没找你麻烦吧？” 苏叶没有隐瞒，简单地说了下要资源点的事情，省去了那些粗鄙的话语和第七星的现状。 宋格非苦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打开光脑，想要汇资源点过去，苏叶制止了她，说道：“我已经汇过去了。” “啊……”宋格非轻叹了一声，一时间不知所措，但随即开口说：“我转给你。” 苏叶垂下眼，他下意识想开口拒绝，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宋格非有些尴尬，她从未想到自己的家人会闹到苏叶面前来，更何况，他们才确定关系，苏叶又会如何看她。 苏叶自然地走到她身侧，将她拥入怀中，鼻息洒在她的头顶，开口说：“赡养家人是应该的，这个社会本就对alpha寄予了更多的要求，赡养父母、扶养伴侣、抚养孩子，有的beta家庭还可以一起承担，但人们总是理所应当地认为有alpha在的家庭就只有alpha需要负担义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不公平，但是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公平。就当是履行法律施加给你的义务，没什么的。” 宋格非转身抱住苏叶，闷闷地应了声“嗯”，耳尖红红的，藏不住心事。 过了好一会才抬头回应道：“我也不是因为我的家人而感到痛苦，我的家人对我有生育之恩，却无养育之实，我从小就是流窜在各家长大，直到分化之后才被他们注意到，我之所以愿意每月给他们资源点，只是为了……”她想了想，说，“摆脱他们，我已经实际上离开了他们，按照联盟家庭保护法的规定，我只需要再给他们四个月的资源点，我就有足够的证据起诉到法院，要求断绝家庭关系了。” 苏叶了然，点了点头。 宋格非打开光脑，一件一件地给苏叶看她检索到的法条和保留的证据，从小时候的拳脚相向，到稍大时候从未抚养却反要求尽赡养之责，等看完最后一张汇款记录，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般人是不会想要和父母断绝关系的，像是在担心苏叶会因此对她产生了负面印象，想要解释道：“其实如果他们……” 苏叶却打断了她，说：“我觉得你做的是正确的，如果只寄予孩子生命却不知抚养，他们枉为你的父母，如果有任何事情需要我帮忙的，随时告诉我，待会我将刚刚的转账流水转移给你，当做你这个月给他们的汇款。” 他伸手摸了摸宋格非的头发，说“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宋格非很少与其他人说起自己的家庭，她在这看起来神圣的殿堂中像是一名误入的流浪者，小心翼翼地隐藏起自己布满污垢的双手，想要趁着没人发现偷偷洗净，却有人捧着她的手告诉她，你本该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