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身世

    南玉是个孤儿，父母是进城打工时认识的，母亲怀孕后父亲就抛弃了她，母亲生下一个不知是谁的孩子，丢给八十岁的外婆，后来却在工地事故身亡。南玉用不多的抚恤金把她仅剩的亲人、八十岁的外婆接来城里同住。后来外婆在做工时晕倒，然后查出来尿毒症，南玉便辍了学，高中就出来打工赚生活费和外婆透析的钱。

    她为了赚钱，什么法子都想过。她想给外婆换肾，可惜她不匹配。外婆教导她堂堂正正做人，不允许她卖肾卖银，一开始她拼命打工倒还勉强够用。

    南玉在某次打工的时候认识了她的前男友王保，感觉温柔的前男友是她生活中唯一的光，不断鼓励她生存下去。她不知道王保只是觉得她长得好看，和朋友打赌说一个月内就能让她和自己上床，在传统的南玉犹豫的时候已经劈了腿。

    外婆病情加重，保守治疗失效，偏偏这时匹配到了合适的肾源，如果南玉无法立刻筹集到手术费，肾源将换给下一个排队的患者。南玉低三下四地去找一直哄着她的男友王保借钱，却惨遭奚落，说想借钱除非她让他上。

    走投无路的南玉偷偷卖过卵、卖过血，但还是不够用。在所谓的“保险公司”做了一份自杀问卷，然后给外婆买了一份数倍赔偿的自杀保险，想让外婆用这笔赔偿做换肾手术。可她受了骗，丧尽天良的“保险公司”卷走了这个少女的全部积蓄不知去向，还哄骗她自杀。这样一来，就算警方出动，受害人也已经不在人世。

    肖玉赶到的时候，真正的南玉早已在出租屋打碎温度计后服用过量水银导致急性汞中毒去世了，她没有去找王保，直接买了保险自杀了。

    她尸体腐烂都没被房东发现，外婆没有拿到一分钱，反而因为拖欠费用被医院赶了出来，肾源已经给了下一个排队的人，八十几岁的老人孤独地在出租屋等着她出去打工借钱、说是马上就回来的孙女。

    肖玉向老人说明了实情，承诺为老人养老送终，将来必替南玉报仇，让骗子付出代价。老人同意肖玉借用南玉的身份。

    许是因为没了念想，许是因为女装的肖玉本就和从尸体估计生前身高168的南玉长得六分相像，妆后再加演技有八分神似，老人在肖玉的侍奉下没几天就去了，临走前回光返照，看着肖玉以为是亲孙女回来了。

    肖玉是真瘦了，他从获得南玉身份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再动用任何不属于南玉的东西，变着法子打工赚钱，处理了南玉的尸体并找人给自己接上了她的头发，最终让祖孙二人火化葬在老家祖坟。

    肖玉整理了祖孙留下的所有遗物，清理了屋内的所有指纹但细心收集了头发，把南玉生前的衣物来回漂洗，还要抽空练习伪音。这半个月奔波来去，累瘦了好几斤。

    得亏南玉一面到处换地方打工一面照顾外婆，每天忙得陀螺也似，城中村里大家各扫门前雪，租客、帮工来去比家雀还频繁，无论街坊邻居还是工地老板还是医生护士都没有熟识她的人，连见王保的次数都很少，见了面说话没两句就羞得抬不起头来，王保又不是真对她上心，没两天就把南玉忘到了脑后，也记不清南玉具体模样。

    南玉是RH阴性血，也就是俗称的熊猫血。黑中介想囤货居奇，正好给了肖玉机会变装买走了她生前冷冻的血液和卵子，并且抹去了中介资料中关于南玉的全部痕迹。

    南玉此前的身份证是一代的，到期之前肖玉前往派出所更换，在档案中留下了自己的指纹。

    自南玉祖孙下葬开始，他就是这世上唯一的南玉。这一层最新订制的精致画皮长在身上，直到任务结束才会脱下来，比那贪欢的一夜更加完美。

    从此，南玉的全部就是他的全部——包括衣物，来不及买一批新的再做旧，能穿下的他都留下了，自己身上只是一层皮，穿什么都无所谓了。但胸罩和鞋还是买了做旧的，南玉的胸和脚都比他小。

    白子语一直把南玉抱到出租屋里，铁门不太结实，白子语又没有多余的手，于是一脚踹开，吓得凶神恶煞的房东不敢说话。

    南玉虽然感激他帮她躲过了房东的怒火，但也只有一瞬间，之后被他欺骗、蹂躏的难过尽数涌上，而当时配合了他的自己似乎也是帮凶，因此又有些恼恨自己，心情很是复杂。

    白子语拉下绳子，屋里的灯却并没有亮。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自己在椅子上坐下。

    屋子很简陋狭小，只有桌椅、衣柜和一张单人床。但南玉爱干净，因此并不太凌乱，白子语心底期待的那种椅子上挂满了胸罩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白子语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底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出租屋里只有破窗漏进来的惨白月光，照在南玉身上。其实她在女子中身材算修长的了，可脸庞秀气，总显得娇小。

    城中村太乱了，她还没成年，能给她工作的地方自然都不太正规，避开了城管和警方的整治，也增加了他搜寻她的难度，他足足一个月了才找到她。是不是如果自己早点来，她就不会被骗光积蓄？她的外婆就不用死？她就会感激地投入自己的怀抱，而非现在这样惊弓之鸟般绝望纤弱？换肾手术的钱对白子语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却能断送一个贫困家庭的未来。

    得亏她跳河自杀被人发现，送到公立医院救了回来，并且从顺带的体检情况来看目前身体状况良好，只是有些营养不良，否则白子语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子语想起她自杀后诊断结果中她突如其来的失语症，经检查语言功能完好，主要可能是突然受了太大的打击，所以心理上出现了问题，初步检查是轻度抑郁，表现出了自杀倾向，并且后来因为外婆的遭遇，对所有医生都很排斥。

    医生介入之后反而加重了她对外界的排斥和恐惧，每一次检查都加重了病情，医生也无计可施，只说这种情况想治疗最好引起患者自己开口说话的欲望，不然时间长了恐怕会真的影响到语言功能。

    南玉在老家村里主持了外婆的葬礼，然后坐了一天大巴赶回来。她已经完全没钱了，还欠着出租屋房东的钱。外婆教导她要做人要清清白白，所以虽然她不想活了，但还是回来想打一份工还上钱再自杀。

    今天她去了好几个迪厅，想找一份服务员的工作，但是四处碰壁。人家只要能说会道的陪酒女，对哑巴不感兴趣，但是看她长得好，忽悠她来当出台小姐，还有客人当场就想对她下手。

    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却又在巷子里被几个混混堵住了。

    南玉在床上蜷缩起来，乌发披散，埋头抱膝，削瘦的背紧紧抵着墙壁，一抖一抖，无声地呜咽着，也不搭理对面高大的男人，像一只幼小温驯却受尽苦楚的小兽。明明体检显示有172的身高（肖玉真的有176，只是故意驼背没站直），缩起来却只有孤苦伶仃的小小一团。

    她今天为了应聘，穿的是衣柜里最好的一件衣服，是她去年为了庆祝自己生日而买的白色纱裙，淘宝爆款，才两百多块钱，能看得出材质很廉价，但这是一个女孩子小心翼翼维持的精致自尊。

    女孩子身体慢慢长开，其实这件纱裙已经有些小了，胸和腰都太紧绷，但她没有办法，这是她最后剩下的东西了。

    现在却也被扯得不成样子，染了满地泥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