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微雨想要悔婚

    （五）

    第二天我在家里吃早夏的葡萄，林欢在一旁给我锤背捏腿，她十分佩服我的手段：“不愧是主子，家主是有名的强势铁面，居然给您让步了。”

    我引用了鲁迅的名言：“你想在屋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林欢呆滞：“……主子，英明！”

    我急忙谦虚：“一般一般。”

    我俩在那刚高兴了半天，下午的时候父亲就过来了，眉开眼笑道：“微雨，李家来了信，同意了这桩婚事，连帖子都发过来了，你母亲已经写好了回帖，准备彩礼找媒婆上门提亲呢！”

    我：“……”

    那小公子要是愿意，倒是早说啊！我昨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到底是为了什么？！

    父亲走后，林欢问：“主子，这算好事吗？”

    “算……吧？”我想起李家的那位漂亮小公子，至少不算坏事。

    “主子不必难为自己，咱们林家还是有基业的。”林欢道：“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咱们林家还没死呢！那李家可是豪门世家，这几年风头正盛，可谓顶级的权贵，里头的男人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他们家的公子要过了门，主子以后可别想纳侍了。”

    我一脸黑线：“我从来就没想过纳侍……就我这弱不禁风的身体，搞那么多岂不是要我的命！”

    “什么？主子！你可别这么想啊！世家大女子不娶个三夫四侍，传出去可是会让人笑话的！”

    “我本来就是笑话！怕他不成！”

    “主子听我说，您也不必太过伤心，凡大户人家嫁人，都会带上一二个面首，用于房中侍奉和开枝散叶，因此您可能纳不了侍夫，但应该还有通房可以享用！”

    “我没有伤心啊啊啊啊啊！”

    那个时候，我在要迎娶美人的喜悦和即将失去单身生活的忧郁中反复横跳，最后后者战胜了强者，毕竟相比较即将得到的东西，马上就要失去的东西更为珍贵。

    我出来玩了几天，代价是又受了风，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父亲听说我又病了，赶来看我：“好些没？”

    我：“暂时死不了。”

    父亲嗔道：“瞧你这孩子成天说的什么话！”然后话锋一转切入正题：“我已经托人把亲提了，彩礼也送上了门了，只等大喜日子订了给各家发请帖。”

    我：“……好快。”

    父亲：“那可不，你哭成那样，还说了什么不成家的疯言疯语，叫你母亲很是心痛，虽然她也觉得李家人态度不好，但好容易这李家人愿意把儿子许给你，她肯定也为你高兴着呢！还不得立刻把生米煮成熟饭。”

    这么一想也是，但我有些疑惑：“这李家人既然愿意，当时又为何故意晾着我，让我在院子里等两个时辰？”

    父亲道：“许是考验你吧，男子都这样，害怕错信良人，要整点磨难考考你，查看你的人品，你一个大女子，不要计较这些。”

    我：“……”

    父亲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他们李家什么都好，我也见了那孩子，很是满意，只是有一点：按理来说，我们林家的嫡女该由他们嫡子李临相配，可对方却点了侧房名下的小儿子来。你母亲本来有些犹豫，但考虑到你刚发了一阵疯，怕你一蹶不振整出个不孕不育，就同意了。”

    我一惊：“……啊？”

    “你啊什么？”父亲瞪我一眼：“庶子就庶子了，你那天都自暴自弃要娶一般人家的男子了，这世家公子难道还比不上那些平民百姓？正夫，要的就是出身压人一头，懂吗？”

    见我不说话，父亲又道：“我已经托人选定了几个日子，你看看哪个比较合适？”说着展出一副长折子来。

    我一看，七月初六，七月廿六，八月初八，八月十八，九月十六……抬头问父亲：“今天已经五月初十了，最远的日子离现在才四五个月，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也还好，咱们大家族虽然办事礼仪都繁琐了些，但只要肯多花银子，别说四个月，一个月都能置办下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父亲完全get不到我的点，我只好直白点：“青夏能赶回来参加我的成亲礼吗？”

    我的meimei林青夏，去年秋天就去往傀国打仗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许是回不来了，但可以写封家书，等她回来，再为你们办一桌宴席，呵呵呵……”父亲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说不定等她回来，发现自己都有小侄女了。”

    我听着父亲的谈笑，脑袋格外沉重，想起我的meimei林青夏，说起来，她好像有意中人，我这一成婚，她估计也快了。

    “那李晚镜看着倒是不错，身体也好，应当能让你怀上个宝贝女儿……”

    他这一句话，早夏的天气惊得我浑身发凉，我差点从床上摔下来：“谁谁谁？谁？我要娶谁？李晚镜？！”

    父亲被我吓了一跳：“刚不都跟你说过了吗？！你怎如此一惊一乍的！成亲后可得稳重些，别把夫人吓坏了。”

    我头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喃喃道：“父亲，孩儿不能娶他。”

    父亲比刚才还要受惊吓：“说什么胡话？你最近是疯了吧？你最好把这句话收回去，我就当作无事发生！”

    我抬头对父亲道：“孩儿不能娶李晚镜！”

    之后父亲不顾我身体抱恙，将我打了一顿，当做无事发生。

    （六）

    是的，事情就是如此狗血。

    李晚镜，是我meimei的意中人。

    大概是我十四岁的时候，meimei十三岁，她参加完上元灯节回来，跟我说：“jiejie，我有了钟意的男子。”

    我虽然已经在现代活了十七年，又在这个世界活了十二年，总年龄有二十九年，但在感情方面，还是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指的是，既没有男子喜欢我，我也没有喜欢过任何男子。

    天生的寡妇，说的就是我。

    而林青夏十三岁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大为震惊：“能被meimei看上的家伙，想必是个好男子，我也想见！”

    青夏听了这话，虽然掩饰不住的高兴，却也有些害羞：“不给jiejie看，万一jiejie也看上了他，我可没处哭！”

    我心说哎呦，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护起食来了，就说：“行吧！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你何时向他提亲？”

    青夏更是害羞了，脸熟得通红：“长姐坏！我才十三岁！”

    我道：“十三岁就有心仪之人，明明是你比较坏！”

    说着我又好奇：“是哪家的公子呀？能不能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帮你参谋参谋。”

    她笑道：“改日告诉你。”说完，飞也似的溜了。

    后来在元贵?举行的春宴上，青夏给我指了一下，“就是他呀！李晚镜！”说完又羞涩地跑了，我一看，哇，好多美男。

    此后与青夏聊天时，李晚镜就成了绕不开的话题，她会给我讲他如何如何了，有没有长高高，今日吃什么了，我时常怀疑她是不是做了跟踪狂。

    我问她：“那李晚镜，他知道你的心意吗？”

    青夏呆滞了。

    我很无语：“你这样怎么行？你既喜欢他，就得向他表明心意，不然人跑了怎么办？！”

    “我们都还小呢！”青夏可能是害羞，突然跟我撒起娇来：“长姐都未曾娶夫，meimei又怎好意思定亲！长姐才要快成亲，快成亲快成亲快成亲！”青夏这姑娘力气极大，那天又有点疯癫，差点没把我的身体零件摇零散，我不停地呼救她才放过我。

    但我知道，在感情上，青夏总是有一种莫名的自卑，或许因为她是次女，也或许是性格使然，她总认为自己要拥有一切、完美无缺时，才有资格向异性求爱。

    青夏十六岁参加武举，拿了状元，之后被圣上钦点为副将军，跟着大将军外出打仗去了，如能胜利回来，便是一等功，正三品，可以和母亲平起平坐的人。

    人人都说我家日渐式微，唯有一人可力挽狂澜，便是林青夏。

    青夏喜欢了李晚镜这么多年，他应该嫁的人是林青夏，不是我！

    （七）

    父亲只当我的拒绝是在胡闹，连跟母亲提都没提此事，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直接把日子定到了最近的七月初六。

    我只好拖着虚弱的身体去找母亲，可好巧不巧她出公差去了，要三天后才能回来。

    我又让林欢带着我去李府见李晚镜，请他这边取消婚约，结果李家人根本不让我进门，说什么成亲前新娘不能见新郎，否则是要不吉利的，更是气得我七窍生烟。

    我只好让林欢偷偷给李府传过去一纸信，请李晚镜取消婚约，结果石沉大海，一直到母亲回来都没有回信。

    三天一到，母亲回来了，我赶紧去拜见她，跪在她跟前求她解除婚约，母亲沉默了片刻，我以为这是要同意了，怯生生抬头一看，母亲的脸已经黑得像煤炭一般了！她瞪着我，如看一只蝼蚁，眼神如刀，要把我千刀万剐。

    我顿时身子都软了，差点没五体投地倒在地上，但我始终不肯改口，暴风雨般的责骂与殴打（不过殴打被父亲和林欢挡去了不少）随之而来，我吓得瑟瑟发抖，穿越到此十六载从未见过如此阵势，也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生气，但我还是哆哆嗦嗦跪在地上求她取消婚约。

    火发完了，母亲见我还没改变态度，她并非不明事理的人，意识到我不是在耍脾气，终于退了一步：“说出你的理由，如果你能给一个好理由，我就同意取消婚约！”

    对于这个问题，我有两个答案，一直以来，我那套开窗和掀屋顶的鲁迅哲学百发百中无所不能，所以打算先说第一个答案，再说第二个，必然能把这个婚事给退了。

    可是想到小公子在花丛里对我笑的样子，第一个答案实在是说不出口，半晌，我说了第二个答案：“李晚镜是林青夏的心上人！”

    此言一出，满堂的人都惊呆了——那是不可能的！我以为她们至少会吃惊一下，谁知——她们确实是吃惊了，然后就笑了：“什么呀，就这？”

    我不明所以，满脸问号，不是，这，这还不够吗大姐们？我可是抢了亲meimei的心上人啊！这种事都可以写成一篇30万字的网络了！

    我都想好了，搁在女频里，文案：“她是受尽委屈的庶女，趁着她不在，和她容颜相似的jiejie嫁给了他，待她归来，一切已物是人非，她在心中起誓，一定要让jiejie为她的心陪葬！”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搁在男频文里，文案：“少年（女）在心中起誓，莫欺少年（女）穷！夺妻（夫）之恨，必然要她付出代价！”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

    总之不管哪个，这都是妥妥的反派行为！是要被便当的！

    但是她们的反应实在是云淡风轻，惊得我目瞪口呆，母亲过来将我扶起来，道：“微雨，我知道你心地善良，爱护meimei，但青夏是个明事理的人，那李晚镜不过是一介男子，你可是她一父所出的亲jiejie，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哪边更重要，横竖不过多给她送几个模样周正的侍男，她就把这事忘了。”

    我：“……”不是，你们大家族的人都以为别人这么没心没肺吗？

    我继续申辩：“可是青夏从十三岁就跟我了此事，至今已有四年，这期间从未有过二心！李晚镜在青夏心中着实不同！这赤诚之爱，我怎能下手糟蹋！母亲父亲，儿女的幸福全在你们手中，还请你们三思啊！”

    母亲震惊：“你此话当真？”

    我：“当然当真！”

    母亲道：“既然她如此钟意那男子，为何只有你一人知道？我和你爹都闻所未闻！”

    “因为……青夏很内向，她不好意思。”

    “她内向？你以为我不认识林青夏是不是？她要是内向，全天底下的女人都别开口说话了！更何况，我也从未见过她跟李家的人有过来往！或许她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只有你当了真！”

    “……”

    我真是无语了，往地上一躺，俗话说办事的法宝：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也是时候动用我的撒泼术了：“我才不要做这种对不起青夏的事，横竖我是不娶，你们弄死我吧！”

    “呵。”

    忽得一声冷笑，惊得我抬眼一瞧，竟是父亲，他一双狭长的眼睛冰冷无比，格外吓人：“你只担心对不起青夏，就没想过对不起晚镜吗？如今帖子给了，彩礼送了，事到临头你却要悔婚，这要传出去，会引起多少流言蜚语？晚镜是个清白男子，没招谁没惹谁，只因为你们姐妹的问题，就得承受这种非难？这对他公平吗？”

    我沉默了。父亲说的事情，我不是没想过，但是在抢meimei的心上人这个问题面前，我刻意无视了它。

    他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我一句都反驳不了。

    沉默很久后，我跪在地上，朝屋内所有人重重行了个大礼：“母亲，父亲，各位叔儿，微雨体弱多病，不知还有几年光阴。若不日李晚镜成了鳏夫，还请诸位多加照顾，若想回家或另寻她妇，还请各位不要阻拦。”

    这一番话，意味着我屈服了。

    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青夏，jiejie尽力了，怎奈命运弄人，所以不要怪jiejie，希望你能平安归来，然后不要打jiejie，打也别打脸，好吗？

    多年之后提起此事，我曾跟母亲说，当时我有两个答案，若是我选择了第一个答案，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母亲听完我第一个答案，笑了，道：“我本来就在猜测你是否会这么说，我当时也说了，若是好理由，我就允了，可你开口说的却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我感到一阵胆寒，开始怀疑母亲究竟希望我成为怎样的人。

    第一个答案是：李晚镜是庶子，他配不上我。